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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毫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大片,这第二个写的是“有”字,只见一横一撇之下渐变成无月黑夜。
林遥盯着这个不知成何体统的字,仿佛感觉自己的脑子进水了。
硬着头皮,林遥又继续落笔,“黄”“庭”“下”“关”“元”“后”“有”“幽”写出来,实在是写不下去了。
因为不堪入目,林遥照着爹爹的字临摹都写成这个样子,诚然后面写的一个“有”字,并非像前面写的“有”字那样一塌糊涂,还是显得十分难看。相形对比下,丑与美,很分明,当然也只能服气。
209.书法之道()
“二姑爷……小少爷,用早餐了。”茗香来到书房门口。刚才林遥写字的当儿,方菲、雪雅、茗香三个已然回来。
“好!”林毅应声道。
见爹爹收拾书桌,林遥便将笔放到砚台上,耷拉着脑袋,转身走出去了。
在此书房里,林遥可以说没有一个字不识得,本以为每个字的模样都了然于胸自然能写,结果写出来的却那么不对劲,心情也随之低落。
“茗香。”林遥跟她擦肩而过时,故作轻松地叫了声。
“小少爷。”茗香回首。眼见林遥淡淡的微笑之余,却陡然冲她扮了个鬼脸,害得她站在那愣是欲哭无泪。
林毅拿着笔在水盆里清洗,想着儿子刚才写字时挫败的神情,不禁莞尔而笑了。生宣、淡墨、软毫大笔对于头一回写字的人而言,确实更加的不容易把握。
如此却也并非有意的难为儿子,软毫、淡墨、生宣只是林毅自己练字所用。近年来林毅在书法之道上得心应手,平时练字当然要给自己些许难度,可不是曾经临摹的水准了。
书为心画,字如其人,林毅若没有栖居山野十多年的岁月沉淀,笔下又哪有今日之气韵。
明月清风,快雪时晴,林毅以前又哪里写得出这般意境。
吃早餐的时候,关于儿子写字的糗状尽管心里好笑,林毅也没有拿来说道,却是对饭桌上的一盘茶苞赞不绝口。方菲便指责儿子摘茶苞时捉弄茗香,还笑着说三篓子茶苞拿去都给采摘茶叶的姑娘们吃光,因而回来时才又特意到茶子树林,摘了这么些让林毅尝尝鲜。
用过早餐后,林遥并不准备去绿语湖畔吹笛子,而是等爹爹走进书房,然后跟着到书房里了。
“爹爹,我来磨墨。”林遥很积极。
“你要继续写么?”
“我还是先好好看看爹爹写。”
林遥拿着墨开始磨起来,重按轻推可真是翼翼小心,徐徐盘旋,平正的在砚上打圈儿,仔仔细细腻腻。
内行看门道,林毅眼见初次磨墨的儿子,居然很有几分样子,不似写字那样毫无章法可言,于是颔首赞许。磨墨尽管也讲究技巧,毕竟不是书法之道核心的深奥学问,凭林遥的聪明伶俐及本领,自然是看过即会了。
估摸着差不多,林毅适量地加些清水,将未写完的《黄庭经》铺好,镇尺压住。林遥就安安静静站在书桌前,见爹爹从笔架上取下那支大号软毫,却偏偏是要写小字楷书。
父子二人都没再说话,书房里静悄悄的都能听得见笔墨在宣纸上挥洒自如,留下苍润幽微的刷刷声,一人写得非常认真,一人看得格外投入。不知不觉,《黄庭经》在林毅笔端写完了。
“遥儿,如何?”林毅酣畅淋漓过后不禁问。
“好!”林遥此赞声来得有点迟钝,却那么真切,“就是,这点长么?”
“这已经不少字了。”
“也意犹未尽。”
“哪里。”林毅在儿子面前不知该怎么谦逊,只得将手上的笔搁下。
“嗯。”林遥想想,点点头道,“《黄庭经》言不尽意,可能是王羲之在修行上没那么透彻。”
“什么啊?遥儿是在说《黄庭经》的内容?”
“是呀!”
“哼哼,哼哼。”林毅尴尬地笑了。
“我前面那声‘好’,是指爹爹书写的字,后面自然就说到《黄庭经》的内容啦!”林遥微笑道。
“《黄庭经》是道家典籍,可并非王羲之撰著,王羲之写的小楷《黄庭经》,倒还有个特别的名称叫作《换鹅帖》,此名称很显然为书法作品。”
“《换鹅帖》?如此谐趣的名称,显然有故事吧!”
“那确实是有。”
“爹爹,说来听听。”
“王羲之书法的绝妙,伴随着入木三分那件事而名动天下,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想得到他的字,每到逢年过节他给自己家写的对联,只要贴在大门上,都不到半夜,就会被人偷偷揭走。”林毅侃侃地说来,见儿子已然满脸的精彩,“会稽有位老婆婆养了只鹅,叫声很好听,王羲之获悉就派人去买,老婆婆不肯卖,于是他便携同亲友,前去观赏。不料老婆婆听到他要来,就杀了那只鹅准备好好款待于他,王羲之抵达后见鹅已死,为此整天都在叹息。会稽山阴有个道士听闻此事,得知王羲之对鹅异常喜爱,就特意饲养出一群叫声好听又漂亮的白鹅,以待时机。在一次王羲之出外游玩之际,道士便大大方方赶着白鹅从他眼前经过,这下自然就把他吸引住了。王羲之自然而然要买下道士这群白鹅,道士便说:‘你只要给我书写一部道经,我就将白鹅悉数相赠。’王羲之欣然答应,当即书写了这部千余字的《黄庭经》给道士,道士也将这群漂亮的白鹅全送给他,笼鹅而归的他,心里那是极为高兴。”
“呵呵呵……”林遥听完顿然片刻,才快乐地笑出声来,“有趣,对鹅如此喜爱的王羲之、耍心眼的道士、死心眼的老婆婆、以及那些从王家大门上偷字的都是有趣之人。”
“《换鹅帖》就是这样得名了。”
“爹爹,你教我写字吧!”
“好啊。”
林毅答应着,将已然书就的《黄庭经》收起来,又铺上一张新宣纸,思量儿子都已经读得那么多书,无须一笔笔地学,于是拿起笔写下一个字。是个“永”字,写得可不那么小,在林遥眼里当然也很好,一笔一画都神采奕然。
林遥眼见宣纸上,爹爹就写下那么一个字,便没再写第二个字,却还相望过来,不知有何深意。
“你书写,初用笔,就从‘永’字起步练习吧!”林毅半晌开口道。
“练一个字?”林遥想到跟姑姑学笛也是从练一个音开始。
“莫要小看这一个字。”
“不小看,请爹爹指教。”
“‘永’字八法,概括了书写用笔法则,且看——”林毅指着宣纸上那个“永”字,给儿子分析讲解,“点,如凌空取势,侧翻磕磕然而不崩;横,如千里阵云,紧勒长缰有往而必收;竖,如中流砥柱,运笔左偃强韧而定最是有力;勾,如鱼跃于渊,蓄劲洄漩而出锋;挑,如风驰电掣,抬策而进;撇,如燕掠檐下,轻盈而利落又姿态潇洒;啄,如浅尝辄止,锐而以疾为胜;捺,如踏浪奔雷,浩浩荡荡轰轰烈烈而内敛。”
210.嫣然一笑()
“捺——踏浪奔雷;点——凌空取势。”林遥即时逐步沉吟回味起来,脑海里已有笔墨飞舞之画面,“横——千里阵云;竖——中流砥柱;勾——鱼跃于渊;挑——风驰电掣;撇——燕掠檐下;啄——浅尝辄止。”
眼见儿子用心领会,林毅好整以暇暂且不作声,当然很在乎,能够有所教,感觉是幸福之极。
方才临场将“永字八法”,归纳得如此精辟生动,说真的就是林毅自己都始料未及,确实超常发挥了。
半晌后,林遥拿起爹爹刚放下的大号软毫,就在空中试着执笔运笔,斟酌掂量起来。这当儿,林毅望向笔架上,想建议儿子先用小号硬毫练习,转念又觉得就用大号软毫也行,终究没有开口,任由他自己之意了。
“这执笔运笔,可有讲究么?”林遥却忽然询问道。
“执笔之法,实指虚拳;运笔之法,意在笔先。”林毅当即应答。
林遥听得后点点头,心想意在笔先,一气呵成,墨汁自然不会在宣纸上晕晕乎乎了。
林遥随即拿出一张新宣纸铺上,依从讲究地手执软毫,蘸蘸墨,试着书写起来。一个“永”字,顷刻之间于笔端展现,眼下感觉,与早餐前,那是大大的不同了。
得窥门道的林遥继续落笔,流利地书写出一个又一个“永”字,不求变化,但求平稳,狠狠将如此有感觉的状态,熟练掌握住。平稳、平稳,这不是林遥初学笛子时习练一个音,姑姑对音色要求的状态么?还真是的!然而林遥练字的此时此刻,却并未想到姑姑。
神怡心静,林毅见儿子笔下的“永”字,已然是顺理成章,而且越写越有气度,甚至都有几分风采了。儿子不停地在写,林毅默默地看着,却丝毫没有憋闷的感受,只觉得畅快。
时光在畅快间流逝,一个上午过去,一摞宣纸都布满了墨香,不知有多少“永”字,非同小可。
林毅也算是受书写濡染几十年,脑海里练字的情形,又哪有如此这般的呢?都不会料想到,然而今日却未大惊小怪。
因为这是自己儿子在练字!常人是得先慢慢学会走路,然后再慢慢学着跑,林毅十三年来看在眼里的儿子,无论学什么都极其之快。
转瞬三天过去,三天里林遥上午下午都在勤练这一个字,平稳熟练后自然有相应变化,大大小小各具风采的“永”字更加不知写出有多少,所能知道的是宣纸已然写没了。
难得赶街去的林毅于是在第四天早餐过后,让阿炳驾着马车随他前往乐清,宣纸以及笔墨估计都需要多买些了。
今日不练字,林遥心情却别样好,站在庭院里望望天色,悠然迈步而去。少爷出门,雪雅几乎都会随行。
“雪雅!”方菲叫住她,拿出一把油纸伞。
“少爷不用……”
“这是新买的伞,你瞧多漂亮。”
“噢。”雪雅见夫人将油纸伞撑开,确实很好看。
“拿上。”方菲将伞把子递到雪雅手里,“少爷若不用你打伞,你就自己打着,让他自个儿晒在太阳底下。”
“少爷是不会怕晒的!”雪雅嫣然一笑道。却很开心地拿住油纸伞,旋即转身而去还望着油纸伞上的水墨丹青,只觉得灵动的画面美不胜收,她很喜欢,所以很快乐。
林遥走在鹅卵石小路上,娘亲要雪雅带伞的话也都听见,不禁有些无奈地独自笑笑,心情依然很好。小妖精雪雅是水仙花,对于她的生命而言,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是得有清水,还得有阳光才会活出风采。
娘亲并不知道雪雅是个小妖精,不知道她是水仙花啊!林遥心里笑叹着,放慢脚步,满眼花儿,而眼前之梨花千树堆雪吟浅笑,却又如何及得上那株水仙风雅呢?在如此灿烂的阳光下哪还有比她更绚丽夺目的呢?
“少爷你看,漂亮吗?”打着油纸伞的雪雅笑盈盈走来。
“漂亮。”林遥抬抬眼,脚步不停。从鹅卵石小路走过去,这沿路的梨花、杏花、桃花相继黯然失色。
果树林间很静谧,雪雅相随相伴着少爷,两双脚步轻起轻落在鹅卵石上的声音也动听,莫道鸟语花香,还是花语芬芳,此情此景更惹人醉。
“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