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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寅帛正在b区招待他的一位熟客,手里的酒杯被馆内的灯光映衬地酽酽,人们低声絮语,他的眼睛不经意地就瞥见了那个女人。
画作注解者是个繁体字使用者,部分海外作品中参杂着大量的港式,亦或是台式用词,港风古灵精怪,台风甜美动人,两者被糅合在同一幅作品的注解中,七荤八素,让德珍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巫婆正守着她的锅搅拌着未知的灵药。
她用纸笔将一些有趣的措辞抄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仲寅帛侧首看她,觉得她像个小学生一样。他看着她静美的侧脸,一种情绪诱发了他心中的恶魔,冲回了理智的栅栏。
“我可以站在这里吗?”
德珍从自己的小本子里抬起头来,睫羽微颤,看着他,微笑道:“你都已经在这里了,如果我说不行,你会离开吗?”
仲寅帛诡谲一笑,一手托着一只复古雕花高脚杯,另一手藏匿在裤子口袋中,与德珍并肩站在那副2米高3米宽的油画作品前。
这副作品五米开外才摆放了另外的作品,特意为此营造出的空间,加上画作本身强烈的色彩营造出的过分的视觉冲击,足以吓唬到一些外行人。
仲寅帛看着这画,只觉得眼睛莫名发热发疼,反观身边的女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泣不成声,现在却已经有余力和他开玩笑了,这让他忍不住想对她说些什么。然而嘴巴张了张,他却愤然地转了身再度面对那幅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德珍转过身来,她眼前是一尊雕塑般完美的男体,隆重的打扮令他如纸裁一样挺括,空旷的室内,他就像海里的礁石一般站在那里,一览无余的英俊。
眼前的作品犹如火树银纸,美得像根刺直扎皮肤,再它面前呼吸,仿佛否是疼的。
不知道为什么,德珍觉得这个男人,和这幅画,有一些像。
察觉到她笔直的视线,仲寅帛转过头来。
德珍看着他的眼睛,那对漂亮的眼仁里,有着一片凝重若雨的黑暗,然而,下一个瞬间,一种陌生的情绪仿佛大风卷起的灰烬,一层一层,掩埋了原本的黑色。
她不自觉地在那道视线中伸出了自己素白的手,“你好仲先生,我是德珍,岑德珍。”
她的声音,温柔而又惊心动魄,好似开启一个漫长的故事的魔匙。
野花总是知道蝴蝶的秘密(一)
这两个彼此都有傲人条件的年轻人,早已成长到能轻松驾驭自己的表情,解读那些五花八门的谈话技巧的阶段,他们不再被缤纷的修辞夸张的恭维所迷惑,到达了一个可以纵观全局的角度,并且轻而易举地将一个陌生人的肌肉骨架从头到尾剖析得条分缕析。
大多时候,一个人被那样犀利的解析后,只会迎来他们转身离开的一幕,但今天,他们是彼此的惊喜。
德珍饶有趣味的瞧着“细”的新主人,他的脸上似乎就写着“自命不凡骄横跋扈”八个大字,而她好奇的是,“细”的旧主人据说是个孤傲清高之人,他为何会将精心打理的“细”交给这样一个年轻人?这个傲慢的男人,难道有什么过人的可取之处麽?
仲寅帛单手插兜,将德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声线像是溜冰刀在冰面上冷傲地 :“我是仲寅帛,幸会,德珍小姐。”
他介绍完自己,随即扭过了头去,对着画说:“德珍小姐不像是是受邀而来。”
“是的,我在工作。”
“你是记者?”他侧首看她的纸和笔,盲目的猜测。
德珍微笑,“那我可以采访你吗?”
仲寅帛没料她会顺水推舟,此前她还哭得那样悲痛欲绝,此刻却能对陌生人露出这样的笑脸,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不屑起来,凉凉地看她一眼,“不可以。”
德珍轻扯了一下嘴角,“那我走咯。”她说得轻巧,眼神狡黠无比地看了眼离他们一段距离不好意思靠近的宾客,她猜他大抵是疲于应对才慌忙找了她这间避风所,此刻她若是离开,想必他整晚都要继续扮演那个口若悬河的卓越青年。
面对这样 裸的威胁,仲寅帛脸色一黑,“等一下!”
德珍顿住脚步,回到原来的位置,维持了一种作为对话者的矜持距离,那样恰当好处。
仲寅帛恢复了神色,罕见地舒缓起来,听见边上的女人在问:“你不应该一个人来参加这种场合的。”
“我知道。”他老实地承认自己的失策,没把周子康带来的后果是他必须亲自面对那些天花乱坠的恭喜和道贺。当然,那些和他结交的企图心也是不可估量的。才短短几分钟,他已经差点控制不住要冷笑出声。
德珍笑着看他,琥珀色的眸子散着清澈的婴儿蓝,“我觉得,我们得离开这里了。”不等他做反应,她继续说,“这幅画被我们看太久,细心的职员会默默地给它涨价。”
仲寅帛逡巡一圈,在馆区角落看见陈萍微笑的脸孔,回过头,开始挪动脚步。德珍跟在他身后,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边走边看,手里摘记着考评点。
一圈下来,他俩不期然遇上了蒋雨薇,德珍大方的介绍了一番,雨薇讪讪地伸出手和仲寅帛交握了一下,继而飞快地闪到德珍身边,现场一位工作人员来请仲寅帛,“夫人打算回去了。”
仲寅帛看了眼德珍,说了句抱歉,转身去送母亲。
雨薇有些呆呆地看着那男人颀长的背影,吞声对德珍说:“你可真了不起,他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你刚刚才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德珍揭穿她。
雨薇撇撇嘴,眼神闪烁,“有能力是另外一码事。”
德珍笑了笑,不置可否。适逢家里来了电话,蘸白询问她的行踪,她报了平安,挂了电话迎上雨薇探究的目光,“怎么了?”
“你该不会被设置了门禁吧?”
德珍理直气壮的反问,“是谁规定了年纪一大把的女士就要失去门禁的限制的?”
“是可以啦,我就是好奇罢了,我过了二十岁后在十点前归家,我妈妈都觉得我不争气呢。”
德珍一愣,继而笑颜扩大。
雨薇抿着唇,二人挽着彼此的胳膊,提前离场。
野花总是知道蝴蝶的秘密(二)
回去的车上,雨薇说起“细”的新主人,不禁联想起学生中几个自负才华过人的男学生,她每每惊讶于那些孩子为何如此热衷冷笑,遇见一个仲寅帛,她又对德珍说:“你知道吗,我曾经试着做出这个表情,但每次都先自己笑抽过去。”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德珍一路捧笑回家,到了巷子口,蘸白穿着一件厚重的呢子大衣站在路边,不知是什么时候等在那里的,德珍谢过雨薇,下了车与她道别,蘸白这时也拢着袖子走到车边,特别痴汉地朝驾驶座上的雨薇道谢,雨薇透过车窗对比这对兄妹,在他们中间来回逡巡好几遍,没有得到结论,最后讪讪的笑了笑,驾着车驶离了。
春寒料峭,蘸白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德珍,自己缩着脖子跺着脚往家走去,边走边说:“婶婶又不知道要做什么,今晚吃饭的时候,跟爷爷说要介绍对象给你,不像话。”
德珍有些微诧异,但还是说,“婶婶也是一番好意。”
“她能认识什么像样的人?”蘸白语气颇为不屑尖酸。“就算不提你外公好了,光论咱们家,你也是我们岑家真金白银打造出来的女公子,她可千万别搬来一堆贩夫走卒叫人笑话了!”
“哥哥。”德珍唤了他一声,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言行。
蘸白却是一点也不上心,他从晚饭起就憋着一口气在那儿了,当下就要讥讽婶婶几句,却被爷爷的眼神愣生生地给按捺下了,撑到现在,肚子里的火越烧越旺。
姑且不论他身上那些遗老遗少的骄傲,在一个单纯的当哥哥的眼中,他的德珍,无论从哪里下手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市井妇人来做这个媒,天知道她会将什么样的人拉到德珍面前来!
一整晚蘸白都被爷爷的眼神牵制在那儿,他有气在那,却又不能跟一个短视的妇人一般计较,苦得他只要慧珠出现在眼前一次,他就暗自在心里骂一句:不自量力。
连淳中也觉得这事不妥,慧珠虽然是德珍的婶婶,嫁进岑家也有多年,但王槿鸢那么高段位的身份摆在那儿,人家做母亲的都没着急,他们这些旁人操那份心做啥?
至于慧珠,即便淳中是他的丈夫,他也只能说:她还不够格。
然而爷爷却仿佛自有一番计较,放任慧珠在晚饭的餐桌上大谈特谈,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蘸白想,黎阑的死已令爷爷心交力瘁,或许他也察觉到自己老了,打算在入土之前看到自己宝贵的孙女身披白纱嫁与俊贤,过上生儿育女的顺遂生活。可他更想说,德珍的婚事,怎么着也轮不到慧珠来插手!
德珍看得出哥哥十分生气,虽然小婶婶在这个家中风评不是很好,但她仍然敬重她,这些年都是她在操持岑家家务,照顾爷爷,叔叔,黎阑,还生下了礼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她是晚辈,并没有立场去评判长辈的功与过。
至于蘸白生气的原因她亦十分清楚,一贯以来她都表现得太过高贵,就连哥哥也不能幸免留下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
让小婶婶来主掌她的婚事,在蘸白眼里,或许是一种侮辱吧。
兄妹二人回到家,爷爷正打算就寝,德珍去请安,老人家笑眯眯让她快去洗漱,有事明日再说,德珍未做他想,应承着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日,淳中做东,请父亲和侄子在外就餐。
暖黄的包厢里坐着祖孙三代,偶尔喝酒,时而吃菜,从容淡雅。蘸白待爷爷有了三分醉意,适时地给爷爷布菜,但筷子头的珍馐尚未落下,随即被爷爷挡住了。“你们都别管这件事了,我们就顺其自然一次。”对于这顿饭的来意,老爷子心如明镜。
蘸白不依,搬出德珍自己的意愿予以还击。
老爷子目光深沉,叹了口气,“德珍会答应的,她是个孝顺的孩子。”
“爷爷,您不能拿她的孝顺做要挟啊!”蘸白说。
老爷子淡淡地看了孙子一眼,“不光如此。她自有她的倔强,哪怕是为了证明她已经放下了过家的那个孩子,她都会答应重新考量自己的婚事。”
淳中深吸了一口气,“爸,你何苦逼她……”
“我是为了她好。”老爷子说得十分平静。
蘸白气得冷哼一声,“您哪里是为了她好,分明就是在害她。”
淳中当下清了清喉咙,瞪了侄子一眼。蘸白没把叔叔的提醒搁在心上,嘴里仍然哼哼唧唧的不服气着。
爷爷对孙子的强烈反抗熟视无睹,只是平静地对淳中说:“你这辈子一事无成,做过的唯一了不起的事,就是生了黎阑这样一个女儿,你知道吗?”
提起黎阑,淳中一下红了眼眶,面对父亲的指责,他只能默认。
就在刚刚,店家老板娘进门来打招呼,还笑着问怎么不见爷爷带孙女一起来,淳中这才想起这包厢曾经装载过他们一家人的喜乐欢欣,刚要自责,一杯酒推到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