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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回来,回来找找被黎阑爱慕的那少年,看看他是怎样一个人,问问他是否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女孩爱他如生命。
德珍并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连无话不谈的蘸白也一并隐瞒,黎阑费尽周折的不让人知道此事,她看了那些心事已经违背了它存在的寒意,将之公布于众便是罪大恶极。
现在,她手里有很多线索,比如,这个男生是医学院的学生,拼凑想象一番,大约是那种霸道别扭独占欲又很强大的男生,虽然酷炫地近乎冷漠,但从选修课都不会考低于九十分的情形推断,他应当有一副羡煞旁人的好头脑。她们岑家的女孩子,对念书好的男生从来都是没辙的,德珍对云越如此,黎阑也未能逃脱这魔障。
至于身形外貌,黎阑用了一个词形容他:身长似鹤。
德珍反复咀嚼这个词汇的涵义,须臾,那男生的形象跃然纸上。
诚然,黎阑对这个男生的喜欢就像房子一样显而易见,不过德珍还是在一些不自觉的句子中发现,那个看上去强大到没朋友的男生,有时候也会被黎阑控制,像极了一个假装凶狠的小木偶。
或许,他也爱着黎阑呢?德珍忍不住这样遐想。
关于这个年轻人的线索实在太多,但德珍却有些不知从何开始,但不管怎样,她都需要去见见他,哪怕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这是她身为女子逃脱不了的窠臼,与爱情有关的所有,她都不愿被时间和空间辜负。
然而,在德珍将多米诺骨牌往后倒推以前,她尚有许多事要做。清明的时候德珍的大伯母,蘸白的母亲,曾在老家与蘸白相遇过,她知道蘸白当了父亲,但还未见过孙子长得如何。
她本想看看丈夫就走,但爷爷知道后,称她有心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薰爱与婆婆接触的机会亦不多,除却在婚礼上短暂的几面,蘸白偶尔无意间透露的只言半语,她对这个婆婆便再无交集。或许是她身为母亲的此刻已经学会如何将心比心,她与德珍说:“换做是我,谁要让我们母子分离,我就和谁拼命的。”
如今,大伯母已经当了奶奶,虽然她此刻已有自己新的家庭,但德珍依旧自私的希望,她偶尔能参与这个家庭,蘸白看似不在意,可又有谁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德珍以为,大伯母始终不应缺席蘸白成为父亲的这份心情,只有她在,蘸白方能圆满,释然所有遗憾。
但家里空余的房间早已被宝凛和蘸白一家子填满,加上德珍,就更拥挤了,而且慧珠不见得乐意在主场失去控制权,为了避免一些麻烦,德珍只好在酒店为大伯母安排了房间。
蘸白为了替远道而来的母亲接风洗尘,早早安排了筵席,德珍与薰爱带着孩子早一步出门见大伯母,大伯母在酒店大堂等候她们,因了小孙子安静乖巧不吵闹,坐下来一逗便忘了时间。
“他的大名叫什么?”
“他这一辈排‘和’字,爷爷定了‘和龄’二字。岑和龄。”德珍翻出孩子贴身戴的刻字小玉牌给大伯母看具体是哪几个字。
其实,德珍一直以为爷爷是仗着自己不是宗家一脉乱来反骨之人,他自己排“润”字辈,但好字都被其他兄弟占光了,轮到他时只剩一个“荩”字,于是等他自个儿有了儿子,就走上了一条随心所欲之路。你听听,“敬在”,“慎其”,“淳中”,这一个个的,要有多别致就有多别致,惹得王槿鸢常讥公公幽默。
至于孙辈的,“蘸白”这名实属大逆不道,“德珍”尚有她谨慎可靠的父母把持,“黎阑”与“礼让”却是他信手拈来飞来一笔,他老人家压根就没有好好想过给什么寓意就这么盖棺定论了,所幸这两个名字倒也不难听,没惹来什么抱怨。
如今他老人家任性够了,轮到曾孙一辈,意料之外地靠谱起来,拿出宗谱合字帖,一个一个细细论过,终于定下了“和龄”这名字。
小东西大概是知道大人们在议论他,踢着小胖腿抱住胸前的玉牌放进嘴里又舔又咬,德珍看大伯母散发的满身慈祥,嘴角不禁上扬,恰逢薰爱去洗手间,便开始拿她哥哥说笑:“哥哥说了,这一个叫‘恰恰’,那下一个便叫‘偏偏’。”
和龄的胎名就叫“恰恰”,是薰爱自己起的,等孩子生下来,家里人早已习惯了这么叫,便沿用作了小名,用在男孩子身上,倒有几分诙谐可爱。只不过“偏偏”就有些过了,那主意一说溜嘴,立即招来薰爱一阵讨伐。她生和龄是足月而无兆,预产期过了四天,终于耐不住了,去医院开刀卸货,十月怀胎之苦她才尝了一遍,眼下还有这个不得心的男人再做一次送子娘娘,她要不发火需她名字倒过来写。
蘸白却是有儿万事足,挨打也就挨打了,满脸笑嘻嘻的,没个正形。
大伯母听了德珍这描述,会心一笑,这的确像是她儿子的作为,也是趁着薰爱不在场才敢说:“其实,要是女孩的话,用羽字旁的翩也挺好。”
闻言德珍一愣,继而莞尔,心中浩叹,到底是骨肉至亲啊。
说话间,大伯母的手机响了,和龄什么都不怕也不爱哭,但就是不喜欢手机铃声,他像是天生就能分辨那电磁波干扰似的,电话响起的前一秒,他那小眉头就蹙起来了。
德珍眼明耳快的将孩子抱到自己怀里,站起身来示意让大伯母安心接电话,自己则拍着孩子的背一阵轻哄,“宝贝儿不哭,谁也没惹你啊……”
和龄也就哽咽了一两句,并没放声大哭,可德珍始终是个过于显眼的女子,当她手里怀抱一个孩子,便愈发惹人注目了。
仲寅帛一走进大堂就看见了她,像是做梦一般,狐疑地将眼睛眨了眨。
她蓄长了头发,发如鸦羽似他心头浓墨重彩的一笔。海马毛织就的绿色连身毛衣长及膝盖上方,两边各开一道小叉,走动间流露一寸春光。
而她怀里正抱着稚嫩的婴儿,她满怀爱意地托着小东西的背,轻声哄着。
仲寅帛呼吸渐渐急促,他以为下一秒自己就会停止呼吸,大口大口将氧气灌入胸腔,气体在肺腑突然 ,悲愤像是冲出栅栏的兽类,觊觎理智的控制权。
“德珍!”薰爱从洗手间出来,快步走上前来。
德珍缓缓回头,目光擦过那个男人,微怔了片刻,他浑身散发着杀戮者的气场,仿佛光线悉数死在他脚下,化作一滩墨迹的浓重,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她曾经那样仔细地看过他的面庞,如今再见,稍稍尝到了一些物是人非的滋味,他依旧是那个挺括英俊的年轻人,精致,妥帖。
却与她无关。
所谓的爱早已窒息在冰冷的胎中,伴随着伤口隐匿在岁月的某个幽暗角落。她牵起嘴角,固有笑容的模式,抱着怀中那片 沉重,错开了那道执着的视线,优雅离开这事故现场。
因为高贵,所以陡峭(四)
家宴进行的很顺利,德珍挨着薰爱坐,时而帮她照顾小孩,扮演着她应有的角色。
这家师傅做的最好的是鱼,冒烟的鱼锅端上来,开锅前往里头添两条青花椒枝入汤点味,满锅的鱼片像解除封印那般霎时全醒,夹一块搁在嘴里止不住的活蹦乱跳,鲜美无比,脑神经已接收到来自味蕾的一万个致谢声。
再喝一口血糯米酒,刹那间全身的毛孔打开,生而为人的欣悦没顶,快活到几乎喜极而泣。
“德珍。”薰爱叫她。
德珍停下筷子,额头覆着一层薄汗, 红艳艳的,舌尖酥麻,脸露憨笑。“嗯?”
薰爱递了纸给她,嘴巴张了张,又将那话悉数咽下。她早先从蘸白嘴里听闻过德珍与仲寅帛那桩事,那男人固然是狠毒的,不过德珍……
薰爱素来理智与疏冷,饶是她这般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德珍是个轻易能将人打动的女子。想她当初怀孕,嘴巴上说尽了刻薄的言辞,德珍却没有丝毫退让,这个桔梗花一样的大小姐,风雨无阻的为她调理身体,哪怕她告诉她肚子里那孩子与她无关,她也只是笑了笑,信手化解了这份尴尬。
蘸白是应该叩谢德珍的,薰爱最终会妥协,有七成原因寄托在了德珍身上,因了德珍的存在,才不至于让她对整个岑家后怕而失望。
这个女人是拨开荒草颓杨之后的心头浅喜,很像一座湖,需有一个男人揽一手清澈,将她放进腰间的水罐带回家,取一滴用,也能让一切种子生根发芽。
有人不珍惜,却也无妨,她总归会觅得更好的去处发挥她的作用。这座城这么大又如此小,眨眼睛分离,亦能眨眼间遇见,薰爱认得仲寅帛,大堂那一面不是不惊讶,她看得出德珍静静沉睡在他眼中,稳妥了尘世间的躁动,德珍是他强大的牵念,但他依然会遵守先前的承诺。
薰爱的操心仅在于湖虽静美,却始终难以抵挡岸上飞来的那颗石子在它心中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影响它的坚定。
生活环境的复杂,薰爱不是没见过为爱所困的姑娘,她们像是中了魔障般专挑不适合自己的人去爱,换做是别人,薰爱亦恨不得三五个凑成一捆利落拗断她们,以免她们将短促的青春浪费,将弥足珍贵的感情生生辜负。但德珍是个例外。
德珍是个让她无从下手的对象。
现如今,薰爱身为人母,她开始了解了幸福的宽泛,学会如何微笑祝福,回想自己与蘸白这一路磕磕绊绊走来,确实是不断犯错才让他们懂得更多、了解深奥。
罗曼罗兰说,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就死了,过了这个年纪,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余生都将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装腔作势地重复他们有生之年所做作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既然如此,薰爱以为不如来一点不一样。
顺风顺水的感情让人学会理所当然,但坏爱情更有一份根深蒂固,何况,坏爱情未必真的就坏。
她张开的嘴又合上,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有一瞬间当德珍将清澈的眼神递来时,她有一丝慌张,但更多的是当她看清德珍那张炫目的脸孔,她坚信以德珍握有的筹码,定能将未来整理出一片坦途,
家宴过后,大伯母又多住了几日,待她离开时,恨不得将小孙子 自己的手袋一并带走,德珍开车送她,路上接到蘸白的电话,他有些恼怒这些女人瞒着他做决定,班也不上了,赶去机场见母亲最后一面。
“那边缺了我好像不大行,如若不然,我倒是想多住一阵的。”大伯母叹了一口气,“我有许多年没见过你妈妈了吧?”
“是的,全家人都拿她没办法,只有大伯母你能镇得住她。”德珍窃笑。
“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妯娌之间难免有些难解的谜题,你妈妈娇惯了些,但人不坏,我从来不给她面子,也是因为她总挑战爷爷在家中的权威,作为儿媳妇她的做法有多么不恰当,现在她应该都明白了。”
德珍笑了笑,“这次爸爸妈妈回来会长住一阵,大伯母你若得闲,定要回来会会她,她现在是懂事了些许,但是从前外公娇惯她,如今这个人换成了我爸爸。”
大伯母也笑,抿抿唇,“他俩感情倒好。”口气里含带一丝欣羡,目光却在窗外放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