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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仲太太用唇语问保姆。
“是箫助理。”
仲太太“哦”了一声,摆摆手让保姆把地板弄干净,自己则站在儿子房门口,呆立一阵,才深吸一口气试着敲了敲房门。
房门没锁,她悄声闪进屋子,地上一片狼藉,他打碎的正是他平时宝贝得紧地那个瓷瓶,里头的枯树枝混着碎片错乱横陈,浴室传来沙沙的水声。
“儿子,你在吗?”仲太太小心翼翼地问。
自打她知道了他接近德珍是为了卯卯的事,当初臭骂他一顿实属怒火攻心,后来想想也是极为后悔的,卯卯的事固然很重要,但她现在只剩一个儿子了……
他与德珍的事,想必处理的不是十分顺当,不然与德珍无意在岑家撞见那回,德珍不会表现的如此吃惊。
但瞧着他摔东西的行径,只怕他心里也不好受,由此推断,他该不会是,对德珍用了真感情的吧?
仲太太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压压惊,心虚地往浴室瞧了一眼,长舒一口气,摇摇头。不会的,她儿子的心肠多硬,她最清楚……
但她显然料错了。
这天晚餐仲寅帛缺席,半夜里,他忽然发起了高烧。俗话说,病来如山倒,仲太太看着儿子被担架抬出去,吓得心脏病险些出来。
在医院陪了一宿,烧只退了一点,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仲太太回家煮粥回来,只见病房里公司的人来了一堆,然而这些年轻人显然不是来探病的,临时搭建的桌子上摆满了电脑,打印机一刻不停的打印着资料。
仲寅帛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干燥起皮的嘴唇掀动个不停,沙哑的声音嘱咐着各种事项。底下人不敢关心他的病情,因手头的事情正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就剩下明天竞价了,没有人觉得他带病工作是不对的。
仲太太已经将那碗粥摊凉,她既听不懂年轻人们在说什么,也帮不上任何忙,她是现场唯一一个只关心仲寅帛病情的人。
“你喝粥麽,我已经给你弄凉了,一点也不烫。”她笑得有些尴尬,甚至略带讨好的将瓷碗凑到他嘴边。
但是她儿子只是翻动手里的资料,看完这份,接过箫尘递来的下一份。
仲太太讪讪的收回举在半空中的手臂,捏捏酸痛的部位,“你从昨晚就没吃东西,粥你不喜欢吗?你想吃什么?妈妈回家给你做。”
病房里的年轻人们突然都停下了动作,他们都是专业人士,野心勃勃,深刻地明白事业成败注定他们未来的人生走向,他们没兴趣了解一个母亲担心儿子的心情,但这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略带好奇地看着病床上面如死灰的那个男人。
仲太太得到了万众瞩目,更尴尬地干笑一记,呵呵一声。
仲寅帛翻到第一页在签字栏签下自己的名字将文件交给箫尘,顺势那起下一份资料,感觉到母亲求救的眼神,低着头分心道:“妈妈,我很忙,而且我什么也不想吃。”
平铺直叙的语气陈述着事实,沙哑的声线本该是会令人心软的一种动人,却不知怎么的被他演绎成变相的驱客。
仲太太愣了一下,会意过来之后,脸上有那么一瞬难堪,只见她缓缓起了身,将粥摆在床头,临走之前仍不忘记给儿子打圆场:“我去见见医生,等会儿就回来。”
说着略过这群年轻人,无声无息的提着她的爱马仕手袋出去了。
等她出去了,病房里的这群人精虽然各怀鬼胎,但脸上像是什么也未发生过,继续手上的活计,连同仲寅帛也是如此。
迟疑和踌躇仿佛注定与他无关,他已为那个女人献出太多纯真,然而昨日已诀别,那就没必要再被那些不愿离去的黑暗所拖沓。
本有一个未来献于她,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未来随着她的名字消失,再也达不到了。听起来像是一件值得惋惜的事,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学着勉强接受了。
仲太太这边出了门,下了楼,走出一段,隐隐地有些想哭,吸了吸鼻子,抬眼看看天,又将将忍住了。
正打算回去,一转身,便看见了德珍。
她以往有多么喜欢这个女孩,现今就有多么心塞。惭愧和歉疚是远远不够的,她先招惹了人家,又怎么能妄图去补偿。
德珍亦看见了仲太太,雨薇去取车还未回来,她与仲太太隔空对视一阵,礼貌地朝她点点头,算是招呼。
昨夜过得甚是狼狈,处理好脚伤,她不愿回家。雨薇也不愿叫她家人担心,打了电话借口送别会狂欢,德珍就在她那住一宿,好歹瞒天过海了。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仲太太见她身边无人,脚上又缠着纱布,情不自禁流露担心。
德珍被她扶住,一番嘘寒问暖,脸上反而有些不自然。“只是不小心踩到了玻璃块。”
“看医生了吗?配药了吗?你怎么一个人?要不要我送你?”仲太太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空气一滞,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过激了,她现在可不是原先与德珍那般亲厚的关系,这些关心毫无立场。
德珍虚弱地笑笑,“我朋友马上来接我,您别担心。”
仲太太讪讪地一笑,可心里是感激她的善良的。
“您怎么来医院了?”这个时间点,说是访客有些牵强,多半是家里有人住院了。
仲太太想也未想,脱口而出:“我家仲寅昨夜发烧进来了……”
话说完,德珍一僵。
仲太太生怕自己此言起作用,对上她的眼睛观察良久,只见德珍轻扯干裂的嘴唇,朝她云淡风轻一笑,殊不知嘴唇干了太久,这么一来便扯出一道口子豆大的血珠顿时冒出来,她下意识的去抿,尝到那腥甜后虚弱地轻笑,有种往事成风的凄楚迷离,说不出的动人。
仲太太还想说些什么,雨薇却来了。“德珍,上车!”她活力十足的扬声喊。
德珍垂落着眼睫,对仲太太说:“仲太太,朋友叫我,我先走了。”
仲太太拍拍她的手,“好,好,你当心点。”
德珍一边答应着一边上了车,仲太太朝她挥挥手,她们中一方没有追问缘由,一方不解释苦衷,礼貌而客气地结束了对话,天上的日头见热,中年妇人用手遮在眉间,看着那车载着那人离去。
她尚不知,德珍这一走,已是异国他乡。
自尊心包裹着巨大的秘密,在雨中经过曾经走过的那条街,犹如迅疾的穿过那些幽暗生辉的旧年月,最终与自己握手言和。
她已不打算回来。
一如爱输给爱,恨无从恨,挣扎和狂妄亦像苍白的路标,认识这一点,便可苟且到永恒。
人生和爱情寂寞相逢(五)
一年春,一年冬。
人间是上帝的花房,有时它疏于打理,有时它 过人,像是骄奢的情人,最大的艳遇,也是忠贞的妻子,而人只是季节的陪衬。
岁月来不及改变太多事情,但往往对某些人又特别残忍,他的诺言如期划破掌心,眼睁睁看着血水迅速给生命和爱情的线染上色,那些难过到辛苦想死的记忆,每每想忘记,却总在他偶然停下来的时候跳出来一帧一帧完美演绎。
那些快乐,像是仙女棒的火花般,细细碎碎地 着。
那些苦痛,像是根深蒂固般,从未远离。
偶尔,他动动手臂,指点江山作画人间。偶尔,他又仿佛是一头误闯水晶店的山羊,十足的破坏力。
现在距离那个女人离开他已经十个月又三天,三个星期的底特律之行没在他身上落下半点痕迹,出了航站楼,他依然是那个衣着考究无懈可击的 修罗。
他走时,天气冷得呵气成霜,短短一阵不见,季节的魔法已经在这座城市施展无疑,正值午餐时间,归家看过父母,连时差也不调整,去公司上下午的班。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箫尘有条不紊地报告大小事宜,他如今顶替了周子康的位置,而周子康早在去年夏天就已调任香港荣升分公司经理。那还是科氏股价大跌之前的事。
仲寅帛的为人众所周知,他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狭隘的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很多时候,他的那点狠都用在了自己身上,而与那个女人有关的所有人和事,他却破例没有折磨自己,而是拉着一群人陪葬。
经了周子康提点才明白真相的箫尘,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震惊之中。
那并非是一场叫人瞠目结舌的地块之争,剥去金钱隆重的外衣,那只是一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个人报复。科家也算是经了两代人耗尽心血的经营,那么大一盘生意,那么多分散各地的子辈孙辈,要想将之一锅端起,并非易事。
那阵子频繁的在上海香港走动,两组人马日夜不停加班加点,不光只是为了拿到那块地,更是为了按着科氏脊梁骨的时候,没人会对它伸出援手。也就是说,箫尘眼前这个心如地狱的男人,压根就没想过给人家喘息片刻坐地反击的机会。
出来混的就要讲信用,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这个男人当然不会真的动刀动枪让自己好看的手见血开光,他只是一步一步,看着科氏掉进他精心设下的陷阱,看它挣扎,看它失态,看它衰败。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解释过一句为什么,哪怕科达明冲进他的办公室揪着他的衣领高高扬起拳头。
“这些,他都是怎么做到的?”箫尘当时这样问周子康。
在升职宴上喝得半醉微醺的周子康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傻孩子,下次别再问这种蠢问题了,我可不见得每次都有好心情回答你。”
富家子是个从古自今被抹黑的身份,但事实上,他们的天生优势并不仅仅只是钱而已,圈子里的长辈各个都是人精,耳濡目染之下,就注定了这个人的眼界,思维方式,执行力都与其他人不同。他们有读不完的书,参加不玩的各式聚会,天性使得他们每顿饭吃得都有目标,每一杯酒喝下去都要见效,他们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科达明纵然有几分本事,但仲寅帛始终是他们这些人中的佼佼者,颠覆科氏虽是一招险棋,但也没理由输了全局。
而仲寅帛对科氏的所作所为,他的父亲仲王生都看在眼里,他并没有推进这个过程,但也没有阻止,当科氏因为一系列丑闻掀起腥风血雨时,仲王生只是优哉游哉地带着自己太太北海道滑雪去了,等他回来,科氏覆亡已成定局。
这一仗,与其说赢得漂亮,不如说赢得聪明,仲寅帛在银行方面向来人脉过硬,而他本身又深谙借题发挥。这或许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恭维——天生赢家。
就算是业界的几个大佬偶尔闲话人生提及这个生猛辛辣的后辈,脸上都会不由浮现出慈祥的微笑来。
巨大的玻璃帷幕展开这座城市的面貌,有人生,有人死,有人人前显贵,有人背后受累,不过是呼吸俯仰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剧目,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箫尘合上文件夹,看着面前这个臭名昭著的举世狂徒,别怪他用这样的修辞,呵,你以为他还在乎自己的名声吗,当然不,他什么都不在乎。
连阳光都会瞬间死在他脚下化为一滩墨迹,这世上还有什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