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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盯着树下那女子,扎着头巾围裙,素面朝天,一张嘴低声与身边人说着什么,撩发间偶然泄露一丝无奈疲惫,但嘴角是笑着的。
风沥沥,世界是安静的,他只觉得那个女人的灵魂干净的在发光,多看一眼都会灼伤他的眼睛。
跟在后头的车不耐的鸣了一声催促的喇叭,他闭上涨疼的眼睛,苦涩的开腔:“开车。”
周子康撇撇嘴,无言的启动车子,车窗瞬间略过寺庙高大的树和淡黄院墙。
德珍将盛好的糖水端给一个高瘦的男人,对方朝她笑笑,接过,慧珠喊她过去搬东西,她将摊子交给雨薇,一路小跑过去,微热的风吹拂在脸上,好似爱人的气息与她擦肩而过……
未来一场荒诞,不明不白(五)
整整一个礼拜过去,她都没有空闲联络仲寅帛,当然,他也没有联络她。等爷爷出院那天,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反常。
她鲜少主动发简讯给他,偶尔的主动也是报备行踪好让他安心,而这种主动只是为了逃避他过分热情的纠缠。
静静想了片刻,只怕是那日赶去医院下意识的将他挡在医院外的举动刺伤了他。然而她并没有立即采取措施,她落下了不少课程,班长已经打过电话来“讨债”,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补上了课程,而且,蘸白回来了。
蘸白一回来就嚷嚷,为什么不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大家自然要游说他,他却急了,赌气一天。德珍觉得他临近要当爸爸了,越发的孩子气,也不爱搭理他,就这样任他胡闹了一天。
等晚上了,蘸白推开德珍房门,他一进去,看到画上白花花的人体,有些尴尬,德珍从书桌上抬起头来,表情怡然从容,像是知道他会来似的。
她心想他这回去北京或许吃了些苦头,你想啊,好好的女儿嫁给你,你放弃好好的工作好好的前程偏要回老家,甚至罔顾妻子的意愿,面红耳赤地离了婚,搁在父母眼里,这就是本该生恨的举世之仇,偏偏你又回头招惹人家,还怀孕了!
从父母方面单纯出发,伤害他们女儿的男人就该千刀万剐,让他吃一阵白眼那都还算轻的了。
“在丈母娘家吃饭不香?”德珍意有所指地笑笑。
蘸白脸一黑,拉得老长,“别提了。”然后 烟盒。
德珍伸手过来,拢着火苗替他点烟,红暖的光照的她鼻尖一亮,“回来几天也好,我就勉为其难收留你几天好了。”
蘸白苦笑,“说得我好像是上门女婿似的。”
“谁说不是呢?”德珍狡黠地弯起眼睛。
亲家给脸色看也是应该的,但外孙已经在女儿肚子里酝酿着,他们早晚也要答应,只是缺一个适当的机缘点头同意罢了。现在就是个不错的时机,长时间的讨好不起效用,那么若即若离就是绝佳的战术,这次蘸白回来,隔一个星期再回北京,想必亲家二老也该转变心意了。
因为一句调笑,蘸白眉宇间郁气散去不小,好像如释重负似的,一口烟,一个贴心人,整个人都松快了。
“得亏有你。”蘸白叹息似的说道,“我白长了这么些年,回想起来,爷爷身边不是黎阑就是你,我就只剩嘴巴尽孝了。”
“大伯母千辛万苦地将你生下来又不是来我们家献祭的。”瞧瞧他这忧愁的口气,德珍好笑。
蘸白吐出一个烟圈,疏朗的面容半胧在青色烟雾里,德珍并不讨厌他抽烟,她觉得他抽烟的样子极好看,显得男人味十足,她是个忠于美的人,也就不扫兴提什么健康的事了。
“我不是,你也不应该是。”
“是什么?”
“献祭的童男童女啊。”
她愣了一下,继而噗嗤一声笑出来,险些脱口而出仲寅帛的名字,好在心性锻炼的不错,适时的止住了。
蘸白精怪的看着她,好像有些诧异,“你该不会……嗯……?”
德珍左顾而言他,“我瞧着你这脑袋里时刻装着一部《儒林外史》吧?”
蘸白眨眨眼睛,茫然反问:“这是什么意思?在夸我记性好吗?”
“可不是么,满脑子都是知识分子的腌臜事,桩桩件件也不嫌多。”德珍毫不遮掩的耻笑道。
她这般挤兑,蘸白自然落了下风,兄妹俩心照不宣的笑笑,这时慧珠切了水果端进来,蘸白恰好挡在那些画前,顺手拉下了白布盖住那些白花花 之极的女体盛宴。
“你俩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什么,他要当爸爸了,穷开心呢。”德珍灿然一笑,蘸白也跟着嘿嘿一声笑,兄妹二人活像两个快乐的二百五。
慧珠嘴角一弯,转而道:“明天我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德珍你得闲么?”话音未落,又无情的揭穿,“对了,这阵子怎么不见那个年轻来找你玩?你要是有约会,我自己来也行的。”
她说的落落大方,德珍却后牙槽紧磨,偷偷觑了蘸白一眼,他呆愣的露出吃惊稚拙的样子,缓缓扭过头,视线落在德珍脸上。“你恋爱了?”
事已至此,遮遮掩掩也就失了必要,她仔细想了想,轻声应了一句,算是肯定。
蘸白又惊又喜,吞了吞口水,思念一转,找爷爷打小报告去了。
慧珠故作吃惊:“我原以为你们兄妹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瞧他这反应,却不像是一早知道的了,德珍,你不怪我一时嘴快就给你说出来了吧?!”妇人显得有些慌张歉疚,掩饰地极好。
德珍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说呢,被婶婶抢了先机了。”
慧珠笑道:“那就好。”她放心的笑笑,“对了,那后生瞧着挺好,不过我是说不上话的,你若有空,就让他来家里坐坐,陪爷爷吃个饭,叫你爷爷给你拿捏拿捏。”
德珍应了一声,好歹把她给送出门了,阖上房门,心跳有些快,不知道蘸白都是怎么对爷爷说的。思绪正漫游着,蘸白推门进来,脸色煞白。
“那人怎么样?”
“目高于顶,像是与慈祥绝缘,正儿八经的从冬天里走来的那么一个人。”她知道他在问谁,也不打马虎眼儿,反而老老实实地回答,心想着仲寅帛的种种,欲扬先抑这种手法比较保险。
果不其然,蘸白冷哼了一声,“既然这样,就不必带回来给我们见识了。”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她家从来不出武断的人,这拒绝叫人猜不透来由。
蘸白有些不耐,撇撇嘴,“我脾气不好,要是他给你委屈受,我绝对会揍他的!到时候你是护着他还是护着我?”
瞧他的口气,活像个受不了妹妹被拐走的执拗哥哥,别提多孩子气了。
德珍走过去,她明白他爱她,可是会让他直接拒绝见面的理由太蹊跷,事实又不尽然像他说得那样,她只好拉起他的手问:“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受伤。”蘸白嘟囔了一句,显得很没骨气。
闻言,她莞尔一笑,轻快地说道:“那就等我真的受伤后,你再来安慰我好了。”
蘸白对着光仔细看她美丽的脸孔,象牙肤色做底,不期然得被琐碎而温暖的岁月温润了,透着玉器的光泽,手腕上陌生的手镯是她被其他男人征服的痕迹,使得她这张善良的面相含蓄中有了怒放的意思。
蘸白恶狠狠的想,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人?!
未来一场荒诞,不明不白(六)
虽然蘸白在知道这件事后的态度显得有些奇怪,但她并未多想,次日去学校上了一堂课,顺路去中药房取爷爷的药,回到家时脸晒得通红,正想进门冰敷,无意间瞥见院子里堆着一些纸箱,巷子口婆婆家的猫猫正盘在纸箱里,见她打眼看来,睁开琉璃一样的眼睛,蹲坐在纸箱里,冲她“喵”了一声。
她蹲 来,伸手摸摸它的小脑袋,嘴里酿出一丝沁甜,心情没来由的变好。她放下药包将它从纸箱里抱起,摸摸它顺滑丰厚的毛发,轻声哄着:“猫猫啊,你又逃家出来玩,等婆婆发现你不见了,又要担心了。”
附近的孩子都有些怕这只猫,只因它若看中了什么,一定会想法设法得到,德珍耳闻过不少与它有关的趣事儿,甚至知道它等在放学的路上打劫过孩子们的零食。
说起来真是又妖孽又魔幻,她只恨自己没亲眼见识那画面。
慧珠见她迟迟不进来,反而抱着猫玩,心道这岑家姐妹在这些方面简直如出一辙,黎阑也是见到可怜的猫啊狗啊的就往家里带,怎么劝都不听,不遂她愿就可劲的装可怜。
“德珍,张老送了龟苓膏来,你快进来吃。”
德珍放下猫,又摸摸它的头,这才打算进屋。只不过,一些旧物从未封好的纸箱里跑出来招摇了她的眼,使得她再看一眼就移不开脚步,怒从中来。
黎阑的丝巾,黎阑的被单,黎阑的玩偶,课本笔记本……零零碎碎的小物件,竟都是黎阑的!
她合上纸箱,提着药包进屋洗脸,安静的吃完龟苓膏,进房间打电话叫搬家公司来一趟。慧珠还没反应过来,等院子里进了陌生人才回过神。
德珍一声不吭,工人们将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利落装车,德珍与爷爷报备了晚上的去处,晚饭就不回来吃了。
岑润荩特意留神观察了她的装束,知她不是去约会的,这才缓缓松了口。
德珍跟着工人上了货车,往她母亲的公寓驶去。
她从来就不打算将黎阑从自己生命里抠除,哪怕是与黎阑有关的一片纸她都不会扔!说她顽固也好,愚鲁也罢,总之,既然有人见这些东西不顺眼,那她就换个地方存着,井水不犯河水。
她从没和长辈顶过嘴,这法子倒也保全了慧珠的面子,不过她此刻翕张的鼻子,还是显露了她因为这件事如鲠在喉,气得要死。
工人们搬完东西离开,稍作一番整理,天已擦黑。
因为爷爷的事她业已好一阵没来了,冰箱里的食物多半不能吃,丧气地关上冰箱门,惯性的拿出手机。
已经好些天了,那男人若是再生气就显得小心眼了。
电话通了许久,却不见有人接,她转而致电给箫尘,箫尘说他现在在上海出差,并给了她酒店房间的座机号。
电话很快通了,但只是通了,却无人接应。好在她是个耐性大的,就在快要挂断之际,那边的话筒被人拿起,一个女子气喘吁吁的询问:“你好,请问是哪位?”
德珍愣了一下,“你好,我找仲先生。”
那厢顿了顿,半捂着话筒回道:“仲先生现在有事不方便,请问有事需要帮您转达吗?”
德珍耳边断了浴室淅淅沥沥的淋浴声,只叹对方是个做事小心的女子,便说:“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我待会再打来。”
那边礼貌的应对了一番,最终挂了电话。
德珍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有些哭笑不得。他固然是相貌周正的男子,又有家业加持,让她体尝这种情形的滋味,也不在意料之外。
她故作淡然地进了储藏室,盘出几瓶洗涤剂装进纸箱,这是王槿鸢大老远从英国寄给她,按丝织品和羊毛制品等不同分类使用,让女人处理起昂贵的衣物更加得心应手。
待她抱着一箱东西上了楼,进了玄关,这家保姆出来迎接她,面有难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