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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贵妃轻声一笑,开口了,“我说小当家的,您今年贵庚啊?说的好像自己啥都亲眼见过似的?”
“主子,”银锁盯着婉贵妃的眼睛,“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儿吗?”
顿一顿,“自个儿没有积蓄,又不想向娘家伸手,咋办?——就只好变卖头面首饰了!也不晓得,您的那些头面首饰,拢在一块儿,够不够买一套像样的宅子的?就够,之后呢?之后的日子,又该咋过呢?”
再一顿,“当然啦,王爷一定会帮您,可是,那是‘帮’,而现在的这个银子,一万也好,几万也好,是您的‘饭食银子’,是您做‘师傅’自个儿挣的——能一样吗?”
婉贵妃心里说:天底下,做哪家的“师傅”,能够挣这许多的银子?
她不想就这个话头谈下去了,沉吟了一下,说道:
“关于咱们的使费……你没有在外边儿抱怨过什么吧?”
银锁一怔,随即嗔道,“主子,瞧您把我想的!——在您眼里,我就那么不懂事儿吗?
顿一顿,“不但我自个儿,芸喜那儿,我也是敢打包票的!——您晓得的,芸喜那张小嘴儿,比我的还紧些呢!”
再一顿,“这个事儿,我和她,就私下底聊过几句,我俩再没有说过给第三个人听了!”
前文说过,芸喜是替婉贵妃管账的宫女。
婉贵妃又沉吟不语了。
银锁觑着婉贵妃的神情,试探着说道,“主子,要不然,这个事儿,咱们……再议?”
婉贵妃微微一笑,又过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好吧,再议。”
银锁长舒一口气,立时笑靥如花,“唉!不管咋说,咱们现在的日子,可是比以前过的好的太多喽!”
顿一顿,“别的不说,就说御膳房吧!搁在以前,御膳房那拨人,对景仁宫,哪里有这样好看的嘴脸?——都过了饭点儿了,还巴巴的跑过来,‘请贵太妃的示下,啥时候传膳呢?’”
“请贵太妃的示下,啥时候传膳呢”一句,她模仿太监的公鸭嗓子,怪声怪调,婉贵妃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银锁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虽说咱们自个儿也可以开伙,就过了饭点儿,也饿不着,可是,瞅着他们那副嘴脸,说不出的爽气啊!”
“我看,”婉贵妃讥笑道,“你小姑奶奶的这副嘴脸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去照照镜子?——小人得志!”
银锁丝毫不以为忤,依旧得意洋洋,“那是!——还有,开小厨房,使的、吃的,都是咱景仁宫自个儿的;御膳房办差,那是官里出嘛!”
婉贵妃真正又好气、又好笑了,“真正就是个小财迷!——都钻到钱眼里儿了!我看,不如送你到上海的‘财会速成学校’去吧?学成毕业,到哪个‘公司’管个账,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呢!”
“物尽其用”是婉贵妃调侃银锁的话,不过,银锁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她眼睛一亮,“‘财会速成学校’?哦,我听孟学好说过的!不过,主子,他们收女学生吗?”
听到“孟学好”三字,婉贵妃目光微微一跳,脸上掠过一丝忧色,她定一定神,微笑说道,“出洋留学,都收女学生,何况‘财会速成学校’?就怕没有女子肯报名,如果有,一定是求之不得的!”
“可是……我舍不得主子呀!”
“罢啦!”婉贵妃一哂,“你不用在我面前做这个像生儿,你的心思——嗯,你终究是要出宫、是要嫁人的嘛!”
银锁有些忸怩了,“主子!……”
婉贵妃却收起了笑容,怔怔的看着银锁,不说话。
她神情有异,银锁也看出来了,不由有些奇怪,“主子,您怎么啦?”
“银锁,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儿——你心里头,要有一点儿准备。”
银锁奇怪了——婉贵妃是极少如此郑重其事的同她说话的。
再说了,准备——准备什么?
“是,主子!”
“是关于孟学好的——”
银锁目光一跳,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他不是调到越南去了吗?”婉贵妃的声音很平静,“前不久,他押运辎重的时候,同敌人接了一仗。”
*
第一百八十章 祸福生死,誓与君共()
中法开衅以来,银锁虽居深宫,却也听了许多“兵凶战危”的话,内心深处,本就藏着一个不可对人明言的可怕念头,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孩子,婉贵妃神情的变化又给了她某种心理暗示,倏的,那个念头跳入脑海,“刷”一下,一张俏脸就变得惨白了,声音也打着颤:
“怎么?他……他……阵亡了?”
婉贵妃倒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快,连忙摇着手说道,“不!不!只是受了伤!”
“啊!……”银锁两只手一齐按在自己的胸脯上,“谢天谢地!”
“不过……”婉贵妃踌躇了一下,“他的伤,不算轻。”
说着,拿手在自己的左肩胛下略略比划了一下,“他这里被子弹打中了,骨头碎了,没法子,只好……将整条胳膊截掉了。”
银锁浑身一震,雪白的脸庞上,隐隐涌起了一股红潮。
“这件事情,”婉贵妃继续说道,“关乎你的终身,所以,要先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银锁就大声说道,“算轻也好、算重也好,都不算什么!只要人没死,就好了!”
微微一顿,“就算他两只手、两只脚都没了,还有一张嘴!——我还能喂他吃饭!就算他的命根子也没了——也没有关系!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到时候了,我先送走了他,自己再跟他过去——用不着儿女替我们送终!”
“命根子”云云,对于一个黄花闺女来说,本是很羞耻的话,但银锁张口就说了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涩滞;而“送终”二字出口之后,她原本惨白的面庞,已是涨的通红——却不是因为羞涩。
婉贵妃万想不到,银锁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整个人都震动了!
她滞了一滞,忍住自己的鼻酸眼热,舒一口气,伸出手去,“来,银锁!”
银锁走上一步,婉贵妃拉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我倒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情深义重的一个人!比起你来,我要道一声‘惭愧’了!”
“主子……”
“你听我说——”
婉贵妃一只手拉着激动的小姑娘,另一只手伸到她的鬓角,替她轻轻的拢了拢头发,“你既如此情重,上天——不,不是上天,是——是命数——”
微微一顿,“命数,就绝不会亏待你!也绝不会亏待他!”
上天、命数,有什么不同吗?
婉贵妃替银锁拢头发的手,缓缓下滑,“他是没了一只胳膊,不过,身上别的地方,都好好儿的,包括——”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拿手指在她娇嫩的面庞上轻轻一点,笑一笑:
“你的……‘命根子’。”
银锁的脸,愈加的红了,这一回,是因为羞涩了;同时,黑水晶般的瞳仁中,忍不住露出了喜悦的光芒。
“丢了一条胳膊,”婉贵妃继续说道,“听起来,挺吓人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他丢的是左手,不是右手,也不是腿脚——一切起居动作,都不受什么大影响的!”
顿一顿,“再者说了,他是军人,少了条胳膊,也没有人能笑话他——相反,看见了,都要肃然起敬!”
银锁大出意外,“怎么?他一整条胳膊都没了,还能……当兵吗?”
“当然能了!”婉贵妃说道,“非但还能当兵——还升了官儿呢!这一仗一过,他就升了‘连级干部’——你同轩军打的交道多,该晓得,这是个什么官儿吧?”
“啊!晓得!……”银锁点着头,满脸的惊喜。
“还不止呢!”婉贵妃说道,“辅政王说了,待他伤愈归队,就送到天津的‘陆军军事学校’去学习,学两年,毕业之后,就进‘参谋部’做‘参谋’——”
顿一顿,“这个‘参谋’是做什么的,你也该晓得的吧?”
这比“连级干部”更出人意料,也更叫人惊喜!
银锁拼命点头,“晓得!晓得!”
“辅政王还说,”婉贵妃说道,“到时候,轩军的‘参谋部’,很可能就已经移到北京来了——”
顿一顿,微微的笑着,“到时候,他和你,就同在北京城了——他,入伍已过三年;你,也到了十八岁了,对吧?”
入伍已过三年又如何?十八岁又如何?——嘿,一个可以“谈恋爱”了,另一个,可以放出宫去,嫁为人妻了!
银锁只觉得,这一切,好的忒不真实了!
她怔怔片刻,突然轻轻一用力,扯脱了婉贵妃的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晓得的,”银锁流着眼泪,“这一切,都是主子在王爷前头替他说了话、求了情——我替他、也替我自己——叩谢主子的大恩大德!”
说着,磕下头去。
“不!不!”婉贵妃一把扯住了她,“并不干我的事儿,是——是孟学好自个儿争气!”
顿一顿,“这一仗,他是带队的,带了一百来个兵——其中,一个排的轩军,其余的,都是桂军;敌人那边儿呢——一千几百号人!”
再一顿,“真正是以一对十!足足打了两天两夜!硬是没丢一袋米、一箱弹药!”
银锁轻轻惊呼,“啊!……”
“战后,他得了‘头等勋’……”
“头等勋?”
“对!”
“哎哟!那不得了!”银锁睁大了眼睛,“那是……‘红带子’啊!轩军的人——包括孟学好在内,一说起‘红带子’,个个都是眼睛放光的呀!”
“是啊!”婉贵妃点点头,“还有,他进‘参谋部’,是轩军的‘参谋长’——嗯,那个叫施罗德的美利坚人,指名点姓要的——”
“哦!……”
“所以,”婉贵妃微笑说道,“任谁都能瞧的出来,你的孟大哥,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前途无量?
银锁泪湿的脸庞上,满是喜悦的光彩。
“包括他的伤——”婉贵妃继续说道,“其实,没了一条胳膊,并不都是坏处!”
顿一顿,“在别的军队,没了一条胳膊,十有**,会被扫地出门;在轩军,却是比别个多了一重极紧要的资格!——你要晓得,军队里头,是最讲究资格的!”
“是!”
“你们两个,”婉贵妃用极温柔的语气说道,“今后的日子,一定是特别如意——如意的我都要艳羡了!”
快乐和兴奋充溢心胸,银锁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眼泪又下来了,“我晓得的,不管他自个儿争气还是不争气,王爷还是看在主子的面子上,才会——我还是要给主子磕头!”
说罢,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婉贵妃伸出手去,“快起来吧!”
银锁站起身来,婉贵妃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银锁,其实,我真的特别、特别羡慕你——”
*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为辅政王颂,为辅政王祷()
“主子,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看你,”婉贵妃柔声说道,“喜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