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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这个月来洛谦也适应了我略为新怪的思想,对我的生辰日即娘的痛苦日的说法也不惊讶,只是继而笑道:“不知我和墨斋内,哪本书竟能看得笑出声来?”
我瞟了一眼书,心中一叹,总不能直接地说出碧衫那个出格的想法吧。
“《吴史》而已,没有什么可笑的,只是刚才突发奇想,如果诸葛孔明不是辅助孙权,而是成为刘皇叔的军师,不知三国又是何种纷乱了?”我试探性地问道。
洛谦眉头微皱,显是在思索:“刘皇叔何人?好像史书并未详记此人功过。”
“哦,”我恍然,竟忘了在这里,刘备未得诸葛亮,郁郁不得志,寥落而死,在吴史里不过一小人物,“刘皇叔,刘备也,当年曹操与其煮酒论英雄,操曰,天下英雄唯君与吾耳。”
“原是此人,曹操看人眼光精准,”洛谦唇角上扬,竟似冷笑,带着不屑,“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诸葛孔明若真的跟了此人,也能一展抱负,倘时机把握恰当,可三分天下,助刘备成一方霸主,但那人却无帝王之资,无法登上极位,诸葛也难免遗憾离世了,就可惜了孔明的满腔才华。”
“诸葛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精。作战时,常常计谋百出,明灯传信……”洛谦突得止住话语,浅浅一笑,竟有一种小孩子的幸福感,“扶柳,等一下,我想到该送怎样庆生了。”说完,人已奔至和墨斋外了。
我愣在原地,不知是惊于洛谦的变化之快,还是叹于他的洞察力及远见。
很快,洛谦就抱着几枝细长的碧波翠竹枝,回到我面前,问道:“知道孔明灯吗?”
“嗯,当年平阳围困,诸葛就是用的孔明灯脱险。”初中物理也曾学过孔明灯的原理,外面以薄白纸密密包围而开口朝下,灯内点烛火,燃烧一阵后产生热空气,孔明灯便膨胀,放手后整个灯会冉冉飞升空。
“小时候,娘经常给我做孔明灯。娘会哄我,在灯上写下心愿,然后放飞空中。天上善良的神仙们看见心愿,就会施展法术让愿望实现。”洛谦边说边做,取出刻章小刀,将竹枝劈成纤细竹篾。
洛谦修长的手指在数十根竹篾中上下翻飞,眉眼间带着无比的满足感。
我很好奇,问道:“你相信吗?”
“开始是不信的,可后来我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洛谦已绑成灯架,糊起纸来。
“孔明灯做好了,可以许心愿了。”
灯十分粗糙,纸却是上好的雪浪宣纸。
灯上许愿与吹蜡许愿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仍有差别,我提笔盈盈笑道:“既是许愿,还望洛大人闭眼,莫要看去了扶柳的愿望,否则,便不灵了。”
洛谦嘴角噙着笑,依言闭上双目。明亮的烛火照在他的侧脸,投下阴影,更衬得五官立体深邃。
我瞧得他的眉毛根根分明,眉峰轻轻挑动着,便叹道:“也不必麻烦了,待会儿放灯时一样看得清楚。”
我思索一会儿,执笔写下,愿诸人诸事皆顺。
洛谦笑起,似乎十分开心:“原来扶柳生得一副菩萨心肠,愿普度众生。可何不节约笔墨,就写天下太平呢?”
分明取笑,我的心气也上来了,今日姑奶奶就要整你一小人,便温柔笑道:“小女子才疏,心愿浅薄,倘若写下,洛大人不可取笑。”
小样,点头答应了,我飞快写下:
一愿,蕉诞下麟儿,吾视为亲子。二愿,君早生贵子,吾招其为婿。三愿,铃快遇吾之未来媳翁,结为连理。四愿,吾拾得聚宝盆,有足银以养干儿,女婿及媳妇若干人等。
我斜眼睨着洛谦,看他一张俊脸憋得几乎变形。
不愧为朝廷重臣,竟让他忍了下来,还问道:“她们是谁?”
“闺中密友,”看来还得下料,我提起孔明灯向屋外走去,假意焦急道:“时日不早,神仙们就要休息了,再不放飞孔明灯,怕是他们会偷懒,不帮我实现愿望了。”
刚跨过门槛,身后就传来一阵爽朗笑声,看来洛谦终是忍不住了。可笑声却很特别,不似以往的温和,倒像是将憋了十年的笑声一放而出,畅快不已。
都说秋日的天空最为澄清,果真不假,此时天空没有一丝云,浅薄浅薄的,如水洗碧泓。在翠竹下,月光里,洛谦旁,我点燃灯芯,看它冉冉升起,至顶空,化为繁星。
在多年以后,每当回忆起这幕画面时,我的心底都会泛起一丝温柔。
我常想,也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了我与洛谦一生的纠缠不清吧!
梅花落
天朔八年,十月初十,洛谦生辰。
人来人往,府内热闹异常。
我闲坐在房,平淡地想象着,此时前厅的场景。
京城大小官员依官阶而站,手捧奇珍,争先向洛谦献宝,口中溢美之词不绝,一切只为求得当朝丞相一句满意。
想到这儿,我不禁眉心一拧。我,又该送出什么样的礼物呢?轻飘飘的一盏孔明灯?
其实,从我生辰之夜后,便很少见到他了。
我一直扮演着省心质子的角色,既不故意苛责看守之人,也不变着花样地玩逃脱。并不是不想脱困,只是成功几率太小。若无十足把握,我一般不会行动。因为维持现状,我还尚是“夫人”,如果冒险出逃被抓,将是天牢“死囚”。一得一失,完全的蚀本买卖。
偶尔,洛谦有些空闲时间,也会到书房,与我对弈一局。只是我棋艺仍不够精湛,总是一败再败。有时,他临帖练字,我就会站在一旁研墨,装着红袖添香,附庸风雅一番。更多的时候是,我瞥上一眼他疲倦的背影,感叹,就算这权倾天下的无限风光,也换不来片刻的安心休憩。世界就是这样,得一物必有付出,他得丞相权威,最基本的代价就是这每日每夜的劳神。
房外响起急促脚步声,接着碧衫推门而入,喘着气:“小姐,老爷也到相府了。刚才我不小心就被逮住,要我传话。老爷说,当家主母逢大事不露面,成何体统,赶快叫小姐去前院陪客听戏。”
麻烦,不过只是结盟信物,难道就要抛头露面之后,朝中大臣们才肯相信你们文武合并?我懒散笑道:“去告诉老爷,我今儿不舒服,恐怕不宜出门。”
碧衫不可置信,睁大双目,惊讶道:“老爷真是活神仙,什么事都知道。刚才老爷还说,小姐定是不想看戏的,但这出戏却是极好看的。还要小姐带着流苏一起去。”
又是威胁,我冷笑道:“既然戏精彩,那我们也不能拂了老爷子的意。流苏,我们现在就赶过去吧。”
碧衫继续惊讶叫道:“老爷最后还强调一句,小姐肯去,定不会梳妆,可素装出席,却会扫了各位大人的兴。所以要奴婢为小姐打扮的喜庆点。”
我轻抿嘴唇,看来上官毅之还真了解女儿的心思。
待碧衫为我插上最后一支金步摇,我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正红宫装,黄金配饰,显得端庄典雅。
这身装扮该入得了大将军的眼了吧?
起身微转,袖裙轻摆,倒不想却让碧衫瞧得痴了:“小姐穿什么都好看。刚才就像白莲一般好看,现在就跟牡丹一样漂亮。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和小姐一样?”碧衫不曾念过书,也就不会用那些文绉绉的雅文词句来形容,只能用最为朴实的话语来说出心中所想。
焦烦之时听他人夸自己,心里自是受用的,我笑吟吟地望着碧衫的脸道:“其实碧衫也是一美人坯子。等那天有了心上人,我定将你打扮成仙女模样,漂漂亮亮的去约会。”
碧衫一听脸便飞红,啐道:“小姐又胡诌。”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足踏落叶,行至前院月洞门,我却停了下来,瞟眼望去,依稀见得院子中央刚搭的戏台,高约二丈,布景华丽。台上锣鼓喧天,花旦小生,末净丑配,唱的一出好戏。佳人持花,水袖云舒,舞姿动人,才子在旁高和一曲,文采风流。他二人双目对望,心里生了情愫,便传为一段姻缘佳话。
戏好,唱曲亦佳,只是听戏之人不懂真心欣赏,破了气氛。
台下围坐着一群官员。他们或低头细语,或嗑瓜喝茶,或埋头浅眠,偌大的人群中竟无一人入戏。倒是伺候官老爷们的丫鬟婆子更懂戏意,随着戏中人物或喜或悲。
我回头,对着流苏似笑非笑,“不知是请错了戏班,还是请错了宾客?”随后抹起云鬓,便笑意冉冉,娉婷摇弋地走上前去。
官员们立即停下各自动作,纷纷快速起身,点头哈腰,“夫人安康。”我扫视众人,并未看到洛谦,前排正位上只有削瘦许多的上官毅之。对着群官,我微微笑道:“招呼不周,怠慢了各位大人。”
“岂敢,岂敢。”这种声音起伏不断。
直等到我在上官毅之身旁坐下,那群官员方才陆续回座。
这时,我似乎突然间明白了,男人们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追逐权势?那种控制感,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的确让人迷惑。
上官毅之轻微咳嗽数声,眼仍盯着戏台,低声,带着责备之意,“架子不小啊,姗姗来迟,洛相早已离去。”
我亦瞧着戏中女旦情意绵绵秋波暗送,浅笑道:“不是爹特意嘱咐女儿要好生打扮一番?可女儿家要穿的得体肯定是要花费时间的。”
“洛相与几位朝中重臣商议事情去了。”上官毅之略有停顿,眉间显有愁色,“听闻你与洛相关系并不好?”
上官毅之说得含糊,也只是想质问为何新婚月余洛谦不曾在我房中留宿半夜。或许此时在京城官员中已有传闻,洛相并不喜欢新夫人。所以上官毅之才费尽心思,想让我与洛谦成双成对的露个面,止一止传言,也好让他的手下们安心。
我斜睨着上官毅之,浅笑道:“不劳将军费心,女儿一切安好。不过女儿却有一句话不得不说了,其实爹也不必巴巴地让扶柳出来露面,大将军与丞相结为亲家,天下早已皆知。”
旁人看得我与上官毅之窃窃私语,定会认为父女长久未见,正在叙家常呢,却不料我俩乃是针锋相对。
突得相府门口响起一个尖锐声音,“圣旨到,洛谦听旨。”
我不禁眉头打结,这声音尖锐地紧,恰似一把钢梳划过我的心,不深不浅,正好令我全身神经紧绷。
见我纹丝不动,上官毅之沉声道:“还不赶快去接旨。”
匆匆赶至门口,却发现洛谦不知何时已到府门处,我随即站在他斜后,跟着众人伏跪在地。
最前面的一名公公年约花甲,瘦小精干,一展绣龙黄绸,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洛谦国之栋梁,德行兼备。今日生辰,朕特赐玉如意一对,谨为贺礼。钦此。”
“臣洛谦叩谢隆恩。”洛谦双手举过头顶,接住圣旨。
规定的礼仪程序一结束,那公公顷刻间就换了脸,刚才宣读圣旨时的肃穆荡然无存,仅剩满脸堆笑:“老奴在此借花献佛,恭祝洛相福寿双禄!”而后从旁边的小太监手中取过一方锦盒,“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洛谦含笑接过锦盒,又递与洛文,道:“让张公公破费了。其实公公能亲临寒舍,已是洛某的莫大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