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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驾,快救驾啊”
裴皇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面如金纸,虽犹自镇定,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裙裾下的一双腿,已颤抖不止。
可是不待那些侍卫有所行动,白狮已站定发出了一声巨吼,铜铃一般凶狠的眼神先是扫了裴皇后一眼,继而,环顾一圈,将那些刚刚动了几步的侍卫都瞥了一遍,似是在说:谁敢动,动动试试!
再无人敢动一丝半毫。
元显帝身如磐石,眼珠微转将殿内众人的反应都纳入眼中,顿时心里一片冷彻。
大隆朝传承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皇位更迭几十次,坐在至高位上的天子,有寿终正寝老死的,有被病痛折磨死的,还有被谋逆猎杀而死的。
可在除夕宴上被猛兽生吞了的,他怕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了吧?
不知史书上会如何添这一笔。
又是悲凉又是恐惧,御座中的元显帝,原本伟岸的身子顿时萎靡了几分,神采飞扬的面孔上,更是带了几分认命的颓败。
座下众人,心思各异。
太子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颤着,可心里却从未有过的澎湃激动,他这一生,似乎从未有一刻,像这一刻那么兴奋过。
面上一派担忧关切,太子的心里,却有些抑制不住的呐喊着:快,快扑上去
他做这太子已经十多年了,可他的父皇才刚过四十寿诞。
若是父皇像先帝一样早早有了病痛驾崩了还好,他还能在皇位上指点十几二十年的江山,可照眼前的情形,父皇怕是要等到寿终正寝时才传位给自己了。
真要做三四十年的太子,登上皇位没几年就白发苍苍吗?
他不甘心啊。
众人心思各异,实则一切发生在一念之间,转眼的功夫,白狮距离玉阶只几步之遥了。
只要轻轻一跃,就能飞至元显帝面前。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已紧紧的攥成了拳,手背上骨节分明青筋必现,陆澄眼都不敢眨的盯着白狮,只恨自己方才太掉以轻心。
眼角余光处,身后站着一个侍卫,正是方才要往御座跟前奔去救驾的。
白狮微一停顿的功夫,陆澄势如闪电的起身、转身、夺刀。
见有人挑战自己的威严,白狮怒了,转身冲陆澄怒吼一声,而陆澄,已经抬脚踏着条案飞纵了过来去。
吼声住,白狮咬着牙,扭头纵身一跃,那方向,竟还是朝着元显帝而去。
显然,白狮也瞧出元显帝才是这殿中的主宰,知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吾命休矣
元显帝心中哀叹一声,认命的闭上了眼。
耳边响起了刀剑交错的声音和白狮怒吼的声音,却没有预料中的啃噬和剧痛,元显帝睁开眼,便瞧见两人一狮正在激烈的搏斗。
那两人,一人正是方才挺身而出的陆澄,另一个人,却是元显帝怎么都没想到的。
平王。
来不及多想,耳边已响起了陆太后、裴皇后和睿敏长公主等人“救驾,快救驾”的喊叫声,眼前一乱,那些侍卫们举起刀剑冲了上去。
第130章 伤势()
元显二十三年的除夕宫宴,一度成为上京城里让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这是后话且不提。
只当时那惨烈的局面,已经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刻骨铭心。
陆澄和平王并肩,一众侍卫辅助,白狮被异常艰难的猎杀,鲜红的血染红了雪白的毛发,浸透了仪安殿中央的地毯,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胆寒。
而耷拉着脑袋被抬出去的死狮,咽喉至下腹部被一刀划开,似是开膛破肚了一般,露出了肚子里血淋淋的内脏,让人看之欲呕。
御座上,元显帝几人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后怕模样,殿内,无一人敢开口说话,只侍卫们捡刀拾剑或抬着伤者出去的轻微动静。
“陵山候伤势如何?”
惊魂待定,元显帝侧头去关怀陆澄。
陆澄抱着右臂摇头,“微臣无碍。”
怎么可能无碍呢?
胳膊上,玄色的素锦厚袄被撕开,里面臂膀上的肉也被撕掉了一块,仔细看甚至能看到些许白骨。
陆澄虽从头至尾没有呼过一句痛,可额头细细密密渗出来的汗,已经能说明他此刻的状态。
不过,到底是带兵打过仗的人,这点儿伤并算不得什么,所以,对他而言,只要命还在,其他伤势,也许真的算是无碍。
元显帝点头下令,“送陵山候去侧殿歇息,召御医诊治包扎。”
陆澄跪倒谢恩,起身后跟着内侍出去了。
元显帝这才顾得上回头去看平王。
这是他的皇长子,他一直不太在意的儿子。
平王的母亲生前是御书房的侍茶宫婢,是元显帝在一次酒醉临幸后有了身孕诞下的,这在向来自认严以律己的元显帝来看,无疑是个尴尬的存在。
那宫婢发现自己怀了身孕的时候,正逢阖宫上下庆祝裴皇后有孕,彼时,那宫婢怀胎三月有余,裴皇后只一个多月的身孕。
那段时间,凤仪宫里从未有过的沉寂,而那宫婢,元显帝虽选了人侍奉,她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十月怀胎,前后相差两个月,那宫婢和裴皇后先后诞下一个皇子。
宫中接连多了两位皇子,元显帝的心情,却并未有常人想象的那么高兴,因为看见那宫婢和皇长子,就提醒着他的荒唐,而面对裴皇后时,她无声的落泪,也在指责他。
裴皇后虽什么都没说,可元显帝却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
后/宫佳丽三千,从一品的四妃到九品的美人,皇长子可以是任何一个人所出,裴皇后定然无怨无悔,只怪自己命运不济,可是,偏偏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宫婢。
二皇子洗三时,元显帝赐名李君昊,用一个昊字,来说明二皇子是上天赐给他的儿子,以此彰显他的重视。
而那时,两个月的大皇子还连名字都没有,只那宫婢私下里“叶哥儿叶哥儿”的唤着。
没等来预料中的鲤鱼跃龙门,那宫婢因为产后疏于调理和心情抑郁,在大皇子临近百日时去了,也直到那时,元显帝才发现,那宫婢是无辜的,自始至终犯了错的是他。
这才赐了名叫李君烨,毕竟,天家的皇子,用个随风飘零的树叶做名字,实在有些随意。
同音不同字,算是对那宫婢的认可。
十几年来,对这个儿子,元显帝心情矛盾,一方面觉得愧对他们母子,一方面,又会回忆起自己的荒唐,矛盾的心情交织掺杂,让他下意识的选择了忽略。
差事是他自己挣下的,封王是到了年龄礼部奉上来元显帝选了的,选一个平字,是希望他平平安安,还是平淡无奇,只有元显帝自己心里清楚了。
便连婚事,也是裴皇后做主定下的。
他这个做父皇的,似乎并不尽职。
可是,就是这个被他忽略了的儿子,在他频临死亡的生死关头,跳出来护在了他身前。
元显帝清楚的看见,若不是他挡在了前面,白狮那怒极一跃,自己被扑倒后,必死无疑。
此刻,平王的脸上是几道血迹斑斑的抓痕,身上的衣服也乞儿一般到处都是裂口,头上的金冠早已不知道掉到了哪儿,头发披散着,看起来狼狈极了。
“你不怕死吗?”
没有关心他的伤势,元显帝开口问着,声音中有一丝无力的飘忽。
“儿臣怕”
平王目光灼灼的看着元显帝,“可是,儿臣更怕没有父皇。儿臣这条命是父皇给的,没了父皇,儿臣就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好个一无所有
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丝欣慰,元显帝的目光,不经意的从太子身上扫过。
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太子的表情有些呆滞,却在元显帝望向他时满目担忧和庆幸,担忧方才的危险,庆幸他的化险为夷。
可是,方才,他是真的差一点儿被白狮伤到,就没命了啊。
而论及距离,太子就在玉阶下左手边的位置,平王相邻而坐,这两个人比起来,太子还要更近一点。
心底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元显帝面上什么都没显,看了一眼殿内惊魂未定的众人,叹了口气道:“稍事休息,半个时辰后,宴席照旧。”
宴席才刚刚开始就遭逢巨变,若是就此结束除夕宫宴遣散众人,明日上京城里还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儿来呢。
倒不如一切照旧,也能补救一番。
除夕宫宴,与其说是皇家辞旧迎新的热闹场面,不如说是做给天下人看,让百姓们觉得国泰民安丰衣足食,心里有个盼头。
自始至终,除了那句问话,元显帝再未表示对平王的过多关怀,甚至连陆澄都比不上。
太子放心了。
回头去看平王,他脸上并未有丝毫的失落,回到座位上小坐了片刻,便有内侍过来引着他去偏殿让御医检查包扎。
元显帝和裴皇后一左一右的搀扶着陆太后送她回宫,妃嫔们带着外命妇去临近的宫殿休息,朝臣们,则都去了偏殿,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处说话。
内侍宫婢鱼贯而入,动作麻利的打扫狼藉的宫殿。
太子呼了口气,缓缓起身拍了拍胳膊上并不存在的浮尘,抬脚走了。
第131章 偶遇()
“侯爷,要紧吗?”
仪安殿侧殿的一间厢房里,薛氏看着胳膊被包扎好的陆澄轻声问着,见陆澄摇头,薛氏轻叹了口气,扭头唤陆樱,“过来陪你父亲说说话,我去问问太医,看看要注意些什么。”
异变发生前那一声“爹爹”,以及父女二人此前那一番轻到她都听不见的私语,薛氏再看向陆樱的目光,便有些探究。
但是她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让人知晓他们父女俩早有察觉,那么,陆澄的所作所为便不是救驾之功,而是将功补过了。
门轻轻合上,陆樱挪到陆澄身边,看了一眼白纱布包住的左臂,满脸心疼,“爹爹,很疼吧?”
陆澄笑着摇头,伸出手拍了拍女儿的头,“爹爹心里很高兴,所以一点儿也不疼。”
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
陆澄高兴的不是因救驾有功即将迎来的封赏,而是陆樱对他全身心的信任。
若不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时当刻,他未必会心思极快的想到那么多,就更不会有之后的应对得当了。
陵山候府的爵位是从祖辈那一代世袭下来的,打从他交了军权那一日起,侯府便不似从前那么荣耀了。
虽说现如今他是三公之一,是太子太保,还是平章政事,真正的位高权重,可是,自古帝王多薄情,元显帝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虽猜不到十成,七八成却是有的。
等到他老了,陵山候府又会是个什么光景,无人能知。
现如今,有了这救驾之功,陵山候府的荣耀,恐怕才刚刚是个开头吧?
而这一切,直接间接的都归功于陆樱,源于陆樱对他的信任。
倘若她不告诉自己她会驯兽,听得懂兽语,那么,今天她的提醒和示警,自己恐怕会不屑一顾,还会觉得她在说笑。
倘若真是那样,他自问,事情发生的那么紧急,他恐怕也会如其他人一般,呆若木鸡,无法反应。
富贵险中求,这样的道理,陆澄再明白不过了。
“今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