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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不是适合拨打电话的时间,秘书给传呼台留言后,就放下了话筒。
一会儿,麦文贵将电话打了回来:“大华准备单独和各家船厂谈判。”
会议室内的气氛顿时变的尴尬了。
单独谈判,岂不是意味着谁给出的条件好,谁就更容易入选?
对中船内部来说,这就意味着竞争了。
荣尚国面沉如水,他本来准备狮子大开口,要一个好条件,才出让20%股份的。
但是,如果为此而不能获得巨型总段造船法,那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不禁看向孙道孚,似乎有想让他出面转圜的意思。
孙道孚装作没看见,此时出面,岂不是出力不讨好。不管定了哪一家,只要大华实业不同意,那不过是凭白得罪几个人罢了。
他想了想,直接道:“单独谈判也可以,但任何一家船厂,都不允许单独和大华实业签约,必须得到集团的允许才行。这一点,是纪律。”
“我同意,不能为了一时的痛快,断了自己的后路。”荣尚国率先赞同,并道:“大家应当形成攻守同盟,以有利于我们的条件,和大华实业谈判。”
所谓“有利于我们的条件”,自然是相类似的条件。如果几个船厂的条件类似,那江南造船厂这样的大厂,自然容易被选中。
南远船厂的总经理呵呵一笑,道:“咱们本身就是一个集团内的,共同进退理所应当,不过,具体的条件,还是先听大华怎么说吧。”
“现在定条件,却不知道大华那边的想法,定下的条件,怕是也无法执行,不如不定。”赞同南远总经理的人更多,总共三个总段造船法的名额,除了最大的几家船厂,其他小船长不免会有别的心思。
荣尚国暗叹一声,端起茶杯,默默的喝水。热气蒸腾的茶水,漂浮在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朦胧中,荣尚国的脑海中,浮现出苏城的身影。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荣尚国见过许多年轻的精英,他们用很短的时间,创造了很大的成就,某些人的成功,偶尔也会让荣尚国觉得羡慕。
但没有一个人,像是苏城这样,让荣尚国觉得震颤。
二代海上钻井平台,三代海上钻井平台,分段造船法,巨型总段造船法,平地造船法……光是船舶公司的成就,就令荣尚国觉得难以追赶。
最难得的是,大华船业和大华实业一样,始终是以技术增涨为发展方向。这样的公司,在90年代的中国,是极为少见的。
90年代的中国企业,仍然处在市场的图腾崇拜状态下。事实上,也确实有无数的公司从市场中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但在内心里,荣尚国是看不起那些商业公司的。
无外乎是倒买倒卖的掮客罢了。荣尚国总是将那些商人,和贪污**,钱权交易联系在一起。
但苏城和他的大华实业,是完全不同的。
荣尚国专门了解过苏城的履历,知道他是以技术起家,以技术发家的。
这样的公司,在现在的中国是很不讨喜的,某些公司,更是将之当作肥羊,有机会就沾点便宜。
荣尚国曾经以为,做技术的就是容易被人占便宜。
苏城和他的大华实业,改变了荣尚国的这种认识。
就像是现在,堂堂正部级的中船集团,有什么资格占人家的便宜。
还不是大华说什么,中船就听什么。
偏偏大华并不是要挟。苏城是充分利用了中船内部的矛盾,利用了小单位的利益纠葛,做出的决策。
不管是荣尚国,还是孙道孚,大家即使明知道大华在使手段,也只能就范。
互相之间的力量冲突,令中船像是一只大象似的,步履维艰,难以作出正确的反应。
曾经的部委,被一家民营公司牵着鼻子走,荣尚国偏偏生不出气来。仔细想想,又得归功于苏城的堂堂正正。
他是用堂堂正正之师,击溃了中船。
没有阴谋,没有收买,更没有贿赂。
苏城的手段就摆在阳光下,让你自行选择。
打败他的唯一方法,结束他遥控的唯一方法,需要中船各部门众志成城,将一切事情摆在阳光下来做。
但……那又怎么可能。
得出这个结论,荣尚国反而轻松下来。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只要随大流,江南造船厂,总不会被踢出名单。
会吗?
眼看着茶杯中卷曲挣扎的毛尖,荣尚国忽然又不确定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孙道孚也有些意兴索然。
几个月前,过春节的时候,他还在与苏城商讨合作竞标的事情。然而,合作竞标的结果是中船退出了竞标,大华实业获得9个新船的订单。
那个时候,大家都嘲笑大华实业打肿脸充胖子。
现在又怎么样?
孙道孚只觉得中船的脸都要被打肿了!
……
……
第四百三十五章 评估
夏日的阳光,穿过灰蒙蒙的窗户,射出各种奇怪的斑点和图案,很让人怀疑太阳公公每天早上都在做些什么。
挑高5米多高的江南造船厂工会活动中心,是去年落成的新建筑,也是最近两三年来,船厂落成的唯一一座大型建筑。
顶部的透明天花板,是工会活动中心最显著的特征,因为这个设计,它还得到了一届鲁班奖。
荣尚国很喜欢这座工会活动中心,有事没事就在里面开会。
职工表彰大会在工会活动中心开,党委扩大会议也在里面开会,老干部活动和领导活动,也在工会活动中心。
这一次,轮到会计师们,在这座代表着最后荣耀的建筑物内奋斗了。
荣尚国集中了江南造船厂半数以上的会计师,共248人,用以评估公司价值。这些会计师,不光有主厂的会计师,还有下面的分公司和子公司的会计师,再加上数量众多的三产公司的会计师,数量庞大冠绝全集团。
然而,这场评估,从一开始就变成了噩梦。
股权、折旧、设备、现金、土地、贷款、人员、技术种种,纠缠在一起,令人叫苦不迭。
许多年轻的会计师,来到这桩威严庄重的工会活动中心的时候,还很兴奋。
如今,剩下的只是满腔的疲惫和自我怀疑。
这样的评估,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能力。
93年可不比日后。此时,中国一脚迈进市场经济的大潮,各行各业都陷入了人才匮乏当中。
与钞票和资产直接相关的会计师,老早就证明了自己是一种精贵的生物,不说比大熊猫少,但绝对比国产奶牛的数量少。
虽然每个单位好像都有会计师,但在90年代初,各单位的会计师多是半路出家的初中高中生。中专毕业的会计师,已是许多单位的香饽饽了。令人如痴如醉的北*京户口,上*海户口,在90年代的正经会计师眼中,不过是普通的纸片罢了。
如中船集团这样的企业,大学毕业的会计师,往往用不了两年,就能升上高位。到了江南造船厂这样的企业,要纠集起一票百多人的会计师已相当困难,248名会计师,几乎让江南造船厂下属的企业财务停顿。
但是,江南造船厂可是有上万名工人,资产数亿元的大企业。
而且,就像是一切国企那样,江南造船厂内的子公司权属关系复杂。它们有自己的医院,学校,自己的小钢厂。小运输队,大食堂和大型服装加工厂。除此之外,三产公司从园林栽培到手套制作,应有尽有,配套的仪器厂,塑料厂,电缆厂,皮具厂。木器厂,通用机械厂全都是几百上千人的大企业。有母公司源源不断的订单,这些企业就像是苏城当年呆过的胜利机械厂一样。产值不高,规模不小。
可以说,90年代的江南造船厂的财务状况,比2010年资产百亿的江南造船厂还要复杂。
对会计师来说,评估审核现在的江南造船厂,就像是评估审核一个城市,而非一个企业。
江南造船厂甚至有他们自己的厂区工程队和厂区清洁队,小车班和大车班的资产项目,也比一个中心城市的公交系统来的复杂。
以江南造船厂此时的规模,就是把四大行派一个过来,也要头痛万分。
要是国外的企业,那些小型的子公司都有年报季报,公司财务整理的妥妥当当。90年代的国企可没有这样的说法,大到万吨水压机,小到办公室的文具,都要重新核实。
船厂的主业自不必说,核实那些三产公司,得费多少精神。
一个每小时薪水300美元的会计师,窝在一个三产办公室里,估计一个星期都整不完那些乱七八糟的资产和文件,等他整理结束,这种三产公司就可以把自己卖掉,用来支付会计师薪水了。
江南造船厂请不起国外的会计师,他们甚至没有请国内会计师的意思。
于是,船厂自己的会计师,就只能在无尽的数字和无穷的文牍中挣扎。
好像永远都没有一个界限似的。
“王科,约束性固定成本是什么?”荣尚国刚刚走进工会活动中心,就听见很低的询问声。
被称作王科的会计师本就在四处游走,听到有人问问题,马上过来,看了看,道:“你核算的这部分,管理人员薪酬和折旧费算是约束性固定成本。”
“培训费和研究开发的开支就不算了?”
“是。”
“哦……”
听着这样的对话,荣尚国只能拍拍脑门。
就算不懂会计,他也知道,问问题的家伙,水平不够。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
他最好的几个会计师都在做辅导了,如今看来,工作效率确实比他们自己做要高,但能高多少,实在难说。
回答完问题的王科用手揉着脖子,正好看到荣尚国,不由一僵。
他没有直接打招呼,而是小跑了两步过来,才悄然道:“荣总,您来了。”
“怎么样?能跟上进度吗?”
“怕是,不行了。”王科以前都没怎么见过荣尚国。自从开始评估厂子开始,他就天天见荣尚国了,见的多了,畏惧也小了。
荣尚国脸绷的很紧,问:“延迟多久?”
“这个不好说。”王科根本不敢给准话。他们现在连主业的盘点都没完成。
荣尚国也不是第一次这样问了,得到类似的回答,也极无奈。
见他心情不是太遭,王科小心翼翼的道:“三产公司太乱了,盘点浪费的时间,比主业还要多。其实,大华提出,把三产公司剥出去,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知道了。”荣尚国闷声道:“你和其他船厂的会计师有联系吧,他们什么情况?”
“三产公司都乱的很,盘点不清楚。”
荣尚国默然。
三产公司根本就是一把糊涂账,好一点的公司是用来安置职工家属,创造小金库的,差劲的公司,根本就是把三产公司当领导的自留地来经营。
别说是剥离三产公司了,就是盘点三产公司,产生的反弹都很厉害。
因此,虽然大华提出要将三产公司从船厂剥离出去,几个船厂都没有做。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政治问题,竟然被专业的会计问题给挡住了。
“荣总。”秘书拿着手机,对荣尚国,道:“闫学灿要来谈判了。”
“嗯……”荣尚国摸着脑袋,很是烦恼。评估至今都没做出来,又怎么和大华实业谈判,难道被他们捏着脖子来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