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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的身影消失,只是转瞬间的事。
我的脸有点僵,要维持那样的笑容,实在需要很多力气。
列车开始加速,行驶在南法的山间。两边仍是来时的景象,红砖瓦房、绿草地、歪歪扭扭的橄榄树,这里一直没有变过,仍是梵高笔下那艳丽的浓墨重彩。
只是,今天没有阳光,一丝也没有。
眼泪终于从我的眼眶滑落。可是我很高兴,因为我竟然忍住了,我没有让他知道,这次分离让我多么难过,否则,我想他也会很难过。
整个车厢只有三位乘客,所以我更加肆无忌惮地哭起来。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他,也许是下一个假期,也许是明年,也许……是很多年以后。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不是现在的样子……
我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以及,车窗上倒映出来的泪流满面的自己。我开始有点痛恨妈妈为我取的这个名字。
鲁西永,鲁西永,这让我无时不刻地记住了那座红土之城,以及……我爱上的那个人。
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闸机口。晚上十点,接机的人不算太多,所以我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打电话的贺央。
我拖着行李箱快步走过去,他没有看到我,还在自顾自地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笑——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在把妹。
看到这样的他,我的糟糕情绪一下子飚升到了爆炸点。
我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对着电话冷冷地说:“请你以后别这么晚打电话给我老公,他明天还要早起去码头背米,一家六口都要靠他养活呢。”
说完,我按下了结束通话的按钮。
贺央错愕地看着我,愣了好久,才哇哇怪叫:“你疯了?!”
“嗯,”我冷哼了一声,“可以走了吗?”
贺央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然后啧了一下,瞪着我抱怨道:“你这疯女人,没事拿我撒什么气……眼看着就要到手的肉又飞了。”
说完,他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往停车场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感谢我吧,姑娘,我把你从虎口救了出来呢……
上了车,我疲惫地闭上眼睛,贺央识相地沉默着,连音乐也没有放。可我脑子里却还是乱糟糟的,我至今都不敢开机,我有点怕接到路魏明的电话或是短信,我怕我又会崩溃地大哭……
可是回到家,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打开手机。有十几条未读短信,我迅速地翻了一下,没有他。此时我的心情实在五味陈杂,既松了一口气,又有点难过。
在床上躺了半天,发现自己完全睡不着后,我还是发了一条信息给他:
“已平安到家。勿念。”
很快的,我就收到了回信:
“我也是。照顾好自己,有事打我电话。”
我丢开手机,黑暗中,平躺在床上,过往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出现在我脑海里。如果说,从发生在我父辈身上的这些故事中,我多少能够学到点什么的话,我想我最大的改变,便是懂得了忍耐。
于是我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尽管这很不容易,但我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把路魏明签过字的合同放在了梁见飞的办公桌上。后者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有一种欣慰,她看也没看我递给她的那个大信封,直接把它丢到了一边:
“怎么样,有收获吗?”
我想了想,淡然地笑着说:“有吧。”
这天晚上,贺家国又叫我去吃晚饭。我从来不拒绝他的邀请,当然他也很识相地没有频繁邀我。我刚停好车,贺央也回来了,我们一起上楼,一起进门,当贺家国拿着锅铲来开门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们真的是一家人。
今天的晚餐依旧是简简单单,四菜一汤。吃饭的场面也从来不会很热闹,话最多的是贺央,如果我没有认识他这么久,如果我没有看过他一个人时沉静的样子,我可能会觉得他有多动症……
贺家国很少说话,对我也只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我甚至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讲场面话还是多少有点关心我。
“你跟那个‘二哥’到底怎么样了……”贺央喝着汤问。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怪他竟然在这种场合谈论这件事。贺家国也不禁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只是没有那么明显而已。
“没怎么样。”我硬着头皮答道。
“你不是专门去找他的吗?”
“嗯……”我讪讪地回应。
“他不喜欢你了?”贺央跟我,从来都这么直来直去。
“不是啊。”
“?”
我干笑了两声,平静地说:“我们……很好。只不过……距离太远了。”
说完,我自顾自地喝着汤,根本不去看贺央那赤,裸,裸的诧异的目光。
吃过饭,通常是贺央在厨房洗碗,我跟贺家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偶尔会问我一两个问题,都是关于近况之类的,然后我在差不多的时间起身告辞。
“那个男的是做什么的?”今天,贺家国一反常态,一坐下来就直截了当地开始发问。
“哪个?”我还想装傻,但接受到他威严的目光之后,就如同法庭上的犯罪嫌疑人一般,懦懦地开口,“……他是做建筑模型的,在巴塞罗那的一间教堂工作。”
贺家国点头,继续问道:“是个怎样的人?”
这……要怎么回答?
“嗯……是个好人。”我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这样的答案。因为关于路魏明……我想说的,太多太多。
“你爱他吗?”贺家国问这问题的时候,那表情简直就跟在法庭上问“你是不是认罪”一样。
“……嗯。”我尴尬地点头。
“那他爱你吗?”
“……嗯。”我垂下眼睛,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还有,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你去吧,”贺家国用一种极其平静又认真的口吻说,“你去找他吧,跟他在一起。”
“?”
“你外公外婆,我跟贺央会想办法照顾的,而且,他们现在在养老院,问题应该也不是很大。趁他们现在身体还好,你可以出去闯一闯。”
“……”我错愕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住的房子反正也是租的,随时可以退,最多赔掉保证金。工作么……”他皱了皱眉头,好像从来都对我的工作不甚满意,“反正也不是什么固定工作,走了也不会对别人造成什么损失。”
“……”
“我相信你稍微有些存款,当然也不可能很多,还能撑几个月就是了。你妈留给你的财产,我知道你一直不肯动,但是我想,你妈生前这么努力赚钱,还不就是为了让你活得好一点,所以你那些无谓的自尊也该是时候放下了。”
“……”
贺家国看着我,第一次,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个父亲的轮廓:
“西永,我不是叫你去嫁给他,也不是叫你搬去那里住。我只是觉得,你说的‘距离’根本不是距离,从上海到巴塞罗那,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就到了。你至少要有一个作决定作判断的机会,可能是几个月,可能是一年、两年、三年……但是你至少要有一个这样的机会。”
“……”
“你……跟我和你妈那个时候不同,”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里有一种稍纵即逝的坚决,“我们是在‘对’和‘错’里做决定,你不是。你应该去。”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最后,我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
这天晚上回到家,我觉得自己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我举棋不定,我坐立难安。可是冥冥之中,我知道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勇敢的血,是与我父母一样,勇敢的血。
只消一分钟,我便做了决定,然后开始整理行李箱。
清晨五点,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贺央,然后搭上出租车,驶向机场。我在机场柜台买了八点半飞往巴塞罗那的机票,这实在是一件疯狂的事,可是我却有条不紊,仿佛……仿佛从很久之前,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决定。
在飞机起飞的起飞的那一刻,我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想到的并不是那座五彩斑斓的高迪之城,也不是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男人……而是我的妈妈。我想起她的笑脸,想象着她站在鲁西永的夕阳下,笑着对我说:
“你是我的生命……”
鲁西永是她的梦,我也是她的梦。只不过我这个梦,真实、绵长,有喜有悲,有不安、有彷徨……当然,也有无尽的希望。
我不是那座巍峨的红土城,我是,鲁西永。
(完)
尾声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把这个故事当做是一部电影。当故事结束以后,在黑色的背景上,滚动着白色的工作人员字幕(编剧:春十三少,导演:春十三少,出品人:春十三少……)。然后接下来的这一段,便是画面的一角中随着字幕而出现的尾声……
我从转盘上奋力搬下我那只巨硕又沉重的行李箱,然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所有的一切疲惫、劳累、不安、惶惑,都随着这一声叹息烟消云散。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我拿出手机,定了定神,开始拨那个电话号码。
说真的,在开始拨号的一霎那,我忽然有些犹豫。到底,我这样不远万里、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陌生的地方,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
可是想到贺家国的那句话,想到他说,你应该有这样一个机会……于是我的内心又平静下来。
电话没有接通,录音里是叽里呱啦的西班牙文。我皱了皱眉,决定先找个咖啡店坐下来再继续打电话。
正当我在机场的人流中穿梭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是路魏明打来的。画面忽然被一分为二,我在这边,他在那边。
我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喉咙,接起来:“二哥?”
“西永。”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遥远。
“你在哪里?”我们两人竟异口同声地问。
机场的广播里传来西文的登机预告。
二哥顿了顿,怪声怪气地问:“你在哪里?!”
我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听到电话那头隐约有人在说上海话。
“!”
我瞪大眼睛,第一次衷心希望电影中浪漫到狗血淋头的桥段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该不会在……上海吧?”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无奈地说:“那你该不会是在巴塞罗那吧?”
“啊……”一瞬间,我血液逆流,愤怒地简直想撞墙。
“天呐/操!!!”我们同时对着手机大吼,“你跑去上海/巴塞罗那干什么!!!”
我欲哭无泪。当你信心满满、当你满怀期待、当你不远万里地来到一个地方,最后却发现你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在地球的另一端——在跟你做着同样的事情……这种心情,就如同带着午餐盒爬到山顶,正准备享用午餐时,却发现篮子里是空的,三明治被忘在了山脚下……
“你……”
“你……”
我很想哭,可是慢慢地,我却忍不住地笑,笑得眼睛也模糊了。
我想,电话那头的他,应该也是一样。
“现在要怎么办?”等笑够了,二哥才温柔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抹着眼泪,真正哭笑不得,“你为什么不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