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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包药材,是夫人叫奴婢收着的。库房里像这样的药材,如今只剩下了两副,每副各十包。大人拿来的这些,乃是夫人属意留给大……二姑娘和三姑娘的。”邢多宝家的面如死灰,伏地颤声道。
她知道,她熬不过去。
都说树倒猢狲散,连长公主这棵大树都倒了,他们兴济伯府还能继续站着?
自入狱后,邢多宝家的便知,进来容易,出去,怕是极难。
但凡官兵晚一天来,又或者她迟一晚下药,则事情便是两样。
可偏偏地,官兵就在那一晚闯了进来,更宫中女官亲临,直接将刘姨娘三人押走。
自那一刻起,事情便已至不可收拾之境,刘姨娘一旦身死,就必定会有人查,且还会细查、彻查。
诚然,邢多宝家的也曾心怀侥幸,毕竟,刘姨娘有孕在身,这年头女人生产便如过一趟鬼门关,小产身亡的亦并非没有。
可是,这一丝丝的侥幸,在亲见那包药材后,便烟消云散。
最初的否认,不过是出自本能,抑或是骨子里对主子的敬畏,而一旦决定合盘托出,便直如洪水决堤,倾泻而下。
陈滢取过张素笺,提笔沾墨,记下笔录简报。
却也不过寥寥数语:因发现明心有孕,程氏怕其诞下子嗣、将来分夺家产,遂指使下仆崔氏、邢氏,以分散投毒之方式,杀死了她。
写毕,凝视纸上未干的墨字,陈滢莫名觉得讽刺。
原来,明心之死因,竟是如此。
争宠、子嗣,还真是后宅争斗永恒的主题。
可叹明心,空有一腔雄心壮志,最终,却死于如此微不足道的因由。
在她眼中,程氏只怕连对手都算不上。
可是,就是这个她最瞧不上的内宅妇人,却用最标准的内宅手段,杀死了她。
无声地叹了口气,陈滢搁笔,举首环视。
不知何时,堂中已然变得空阔。
除邢多宝家的外,余下人犯皆被押走,那两列胥吏亦早不见,如今还在座的,唯徐元鲁、陈滢、蔡九,以及一位负责记录口供的书吏。
她紧了紧身上斗篷。
冷风拂面、浸衣砭骨,不知其来处,亦无所谓其去所,门外檐角下,风铎偶尔“嗡”地一响,似被无形之手拨弄,而后,又是岑寂。
陈滢捧牢手炉,借着掌心些许温暖,抵御着不期然而来的寒意。
积年审案累就的威与冷,好似在这公堂中形成了一股气,沉实阴森,似于黑夜中临崖而立,俯仰之间,天地肃杀,教人无法不生出敬畏。
邢多宝家的伏地跪着,簌簌而颤,只觉心胆俱裂。
过惯了好日子,陡然来至这公堂,不必上官说话,她已先自怯了三分,如今更是吓得连魂都没了。
徐元鲁抚须目注堂下,锐利的视线忽一转,蓦地扫向陈滢。
陈滢感知敏锐,当即转眸回望。
可岂料,二人目光尚未相触,徐元鲁却倏然移开视线,启唇时,语声沉冷:“邢氏,本官问你,你可知这药是从哪里来的?总共有几副?除刘姨娘外,程氏可曾在别人身上用过此药?用又是何时用的,知情者有谁?”
一连数问,在在皆及后宅阴私。
邢多宝家的身子一抖,伏地道:“启禀大人,奴婢……奴婢跟随夫人的时间也不算很长,好些事儿奴婢……奴婢也是一知半解的,大人恕罪,奴婢委实是不敢……不敢乱说。”
程氏干的那些事儿,有一些她是知道的,有一些却只是听闻,并不曾亲历,确实知之不详。
“哦?”徐元鲁挑眉,冷厉的眸子向她身上一掠。
刹那间,邢多宝家的只觉后背乍寒,似一盆冰水从兜头浇下,连骨头缝儿里都冷透了。
“奴婢……奴婢真的知道的不多,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她颤声道,扶地的手哆嗦个不停:“有一个……有一个崔嬷嬷,她知道得最多,大人问的这些,崔嬷嬷肯定全都知道。”
“可本官问的是你。”徐元鲁淡淡地道,神情平静,然身上的气息陡地散发,霎那间,堂中寒意大炽,几如冰窟。
邢多宝家的神魂都快散了,再不敢有丝毫隐瞒,抖着嗓子道:“是……是……大人。奴婢说……说,奴婢说。这个药是先头的大太太……就是附马爷的元配太太从……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
“且慢。”徐元鲁突然打断她,目视前方,面色不动,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唯将衣袖一振,“你们两个,退下。”
他直望堂前,仿似在向着高梁轩柱发声。
蔡九与那名书吏却明白,这话是说予他们听的,闻言俱皆应是,躬身向上行了个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第643章 如朕亲临()
陈滢微抬首,看了徐元鲁一眼。
邢多宝家的话尚未了,何以这位徐大人便已放弃了录口供?
难道今日把她叫来,就是让她目睹一场没有结局的讯问么?
“陈大姑娘。”徐元鲁蓦地唤道。
陈滢一怔,旋即敛容起身:“民女在,不知徐大人有何见教?”
徐元鲁先不及答,只正色望住她。
自二人见面后,这还是他头一次与她对视。
审视的、谨慎的、却又含着少许忧虑的眼神,尽皆抛著于陈滢身上,目色不复方才锐利,却深不可测。
“接下来,这案子便交予你了。”徐元鲁道,兀自端坐未动,面色亦无异样,语声从容而缓:“本官要提几名人犯过堂,她们皆与此案相关,且关联极为重大。只是,”
他稍作停顿,忽尔伸臂,指向陈滢面前的笔墨:“笔录之属,便不必了。”
陈滢略知其意,点了点头:“大人的意思,民女懂了。只邢氏尚未说完,大人这就要提解新的人犯么?”
“三言两语,端倪已现。”徐元鲁望着她,眸光愈加隐晦:“且,本官受命之时,上亦已言明,举凡后宅诸事,查清即可,绝不可记录在册。”
“民女遵命。”陈滢屈身一礼。
徐元鲁已然点明了,这是元嘉帝之意。
皇帝不想把事情闹大。
或者不如说,是不想闹得太难看。
谋逆乃国事,不可不查、亦不可不对人言;然内宅女子这些手段,说白了,有点儿下三滥,若传去外头,确实有碍皇家脸面。
元嘉帝是天子,更是皇族大家长,他所遵循的,也是“家丑不外扬”这一套封建大家长的思维模式。
只要不影响查案,元嘉帝的态度,陈滢无所谓赞同或反对。
侦探先生追求的是真相,她也一样。
不过,话说回头,她倒是很佩服徐元鲁。
仅凭邢多宝家的一句话,便立时判断出此事走向,确实是老刑事,且还是人生阅历丰富的老刑事。
须知,“附马元配”四字一出,则此案便已然牵涉皇族。
郭婉的生母韩氏,便是附马爷元配夫人,而邢多宝家的未尽之言却表明,这几副毒药,是韩氏从娘家带来的。
如此一来,郭婉与附马爷郭准,便已在案中,其后还牵着一个韩家。
再继续往下推导,韩氏乃郭婉之母,则韩氏手中之药,流到自己女儿手中,亦是正常;而以此为前提继续往下推,郭婉手中既有毒药,则郭媛身中奇毒,又会不会与之有关?再进一步,郭婉为何要对郭媛痛下狠手,这其中,会否还有隐情?
只消想到这一层,徐元鲁的态度,便很容易理解了。
这就如解九连环,邢多宝家的所言,便是第一环,此环既解,则余下诸环亦随之而解。
忖及此,陈滢忍不住感慨。
若侦探先生在这里,定会将这位徐大人引为知己。
某种程度而言,二人很是相像。
“孙大监,可以把人犯带进来了。”徐元鲁的语声响起,仍旧是平淡从容的,似是全然不知,他此时提及的,并非三司中的任何一员,而建章宫管事大太监、天子近侍。
他音量本就极沉,此际回荡于空阔堂庑,直若洪钟大吕,震得屋梁轻响。
俄顷,堂后便传回一道尖细的语声:“奴婢遵命。”
随着话音,孙朝礼当先自后堂行来,身后人群鱼贯而入,其中最显眼者,是一位素服丽人。
姿容绝艳、风仪雍容。
这样艳丽的女子,教人相信,即便荆钗布裙,她也永远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这丽人,正是郭婉。
她落在人后,缓步轻履,面色淡然,看不出丝毫异样,唯双颊略有些消瘦。
她原本是极丰丽的容颜,如今瘦下几分,那丰丽便作凛冽,正合了“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八字,令人见之难忘。
就连徐元鲁,当先所瞩,亦是郭婉。
委实是她太过于美艳,一入公堂,满室生晕,想不注意到都难。
再接下来,陈滢方瞧见走在她前头几步的一个男子。
很俊美,虽瞧来年岁不小,一双眼睛却宛若少年。
这一定便是附马爷郭准了。
陈滢暗忖,不由自主地扫了郭婉一眼。
恰此时,郭婉亦自望她,二人的视线于半空里交接,数息后,各自一笑。
那委实是很奇异的一种感觉。
一在堂上,一于堂下,可是,这一眼对视,却让她们知晓,她们仍是友人,并不因立场与境遇的改变而改变。
活了三世,陈滢还从不曾结交过这样的朋友。
或许,所谓知己,便当如是。
思及至此,陈滢便将念头按下。
押解来的人犯共计有四,除郭准并郭婉外,还有长公主与程氏。
独独不见郭媛。
陈滢略一思忖,这才惊觉,从事发至今,她收到的所有消息里,都不包括郭媛。
自受福清公主之邀进宫后,郭婉便消失了。
“你们几位,可站着回话。”徐元鲁的语声再度响起,扯回陈滢的思绪。
她抬头看去,见长公主等人一字排开,面朝徐元鲁而立,身后各自跟着两个内侍。
“徐大人把本宫找来,要说什么?”长公主当先开了口。
月余未见,她也瘦了不少,发鬓已然星星,不曾涂粉的脸显得暗黄,稀疏的眉、三角眼,若非有一管挺直的鼻子,整张脸委实乏善可陈。
不过,素颜的她,倒是比浓妆艳抹显得年轻。
徐元鲁看都没看她,只目注陈滢,淡声道:“陈大姑娘,本官允你代为发问。”
此言一出,长公主立时沉下脸:“放肆。本宫乃当朝……”
“陛下有旨——”不容她说完,孙朝礼忽地上前一步,尖利的语声又响又急,立时便将长公主的声音盖住。
他转过身,自旁边小监的金漆托盘里捧起一卷明黄诏纸,打开后便骈四俪六地念了起来,整个过程中,眼角都不曾扫一扫长公主。
长公主脸都青了,却也不得不跪下接旨,不只是她,众人亦皆跪伏于地,聆听圣意。
圣旨颇长,孙朝礼念了好一会儿方罢,归纳起来共有三条:
第一、徐元鲁在此,如朕亲临;
第二、陈滢讯问,如朕亲问;
第三、御赐金鞭一杆,谁不听话就抽谁,如朕亲抽。
钦此。
第644章 一记耳光()
以惯用的简报方式,陈滢提纲挈领,罗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