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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滢眯了眯眼,心下了然。
若将此事视作一局,则这一局的破点,正是水晶铃。
因为,那凶人对郭媛唯一的认知,只有水晶铃。
“你是不是戴着铃铛呢,小姑娘”。
这是那凶人的原话。
由此可知,他是先听见铃声,才推断出,郭媛是个“小姑娘”。
四年前,那“凶人”闻铃追人,却在揪出郭媛的前一刻,受惊遁走。
而四年后,大庭广众之下,悠悠铃音重现,闻者不知凡己,那“凶人”很可能亦混迹其中,就此知晓,郭媛便是当年偷听之人,于是,冒险行刺。
毕竟,那铃声极特别,而凶人耳力佳、反应快,杀烟柳、追郭媛,全是以他为主导,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忘记当年之事。
除此之外,陈滢委实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容他们事隔四年、再行刺杀。
思及此,她唇角微动,露出惯常的笑容。
谁能想到,一枚特别的铃铛,竟成为时隔四年刺杀行动的契机。
而更巧的是,这场阴差阳错的刺杀,反过来促成今日这场问讯,令当年真相,大白于天下。
而随后,陈滢又觉异样。
这个推论,似乎还欠缺了一点什么。
只是,正在她思忖间,郭媛已重又开言。
“等那群人走远了,我方才松了口气,一下子坐在了地下。”她似惊魂未定,抬手拭了拭额角,面色仍旧白得吓人,强笑道:“真是……真是虚惊一场。”
陈滢没说话。
屋中有片刻的寂静。
陈滢听见,外头隐约有男子语声,似是几名禁军校尉闲聊。
郭媛再度长舒了一口气。
讲述已近尾声,她的神情远比方才轻松:“再然后,我又等了一会儿,听得那湖畔有女眷说话。我那时才发现,天都快黑了,筵席想是已经散去,客人们便出来四下走动,湖边赏景的人越来越多。我便想着,这么多女眷在此,那个凶人肯定不敢再来,那时候,我的手脚才……才缓过些力气。”
第478章 一了百了()
郭媛慢慢地道,面上血色渐复:“自然,我还是……还是很害怕的,并不敢再去湖边,我便沿着杂树丛往回爬了一段路,直到远远瞧见有仆役经过,我才敢现身。”
“再往后呢?可还有事发生?”陈滢问。
郭媛摇头,张口便要否认。
可是,再下一秒,她忽似又记起什么事来,面色一沉。
“这么说来,倒还真有件事儿,我却险些忘记了。”她面上露出轻屑的神色,眉眼淡然。
“说来也是巧得很,我那时还没走多远,就撞见了我祖母身边的金妈妈。”郭媛寒着脸,神情冷鸷:
“那金妈妈素来挑东唆西,我惯不喜她,她倒也厚脸皮,凑过来讨好我,又拿话试探我去了哪里,我一概没理,自去召集婢仆收拾干净了,方回花厅与母亲汇合。”
“你没把事情告诉长公主罢。”陈滢道。
若郭媛说了,则此事当年就会闹出来,烟柳也不会沉尸数载。
“我没说。”郭媛的回答,正中陈滢猜测。
语毕,她复左顾右盼,神色有几分不自在:“我不想叫母亲知道这事儿。母亲一直瞒着我那对贱母女的事,我就当不知道就好了。至于别的事儿,我……我不想说。”
她挺直脊背、抬高下巴,竭力显出强势。
可是,她绞紧的衣带、发白的骨节,在在却皆表明,她其实很怕。
怕到了极致。
那恐怖的脚步声,想来没少在这些年里折磨她。
“那个金妈妈后来又怎么了呢?”陈滢挪了挪座椅,微有些好奇。
方才言及这位妈妈时,郭媛面色难看,说不定还有余事。
“那就是个小人。”郭媛果皱起眉,面色阴沉:“她不知从哪里知道那贱婢死了,就把与我偶遇之事透给了祖母。因当时我撞见她时,我的形容有些……有些……”
“有些狼狈,是么?”陈滢接语道。
这也是可以想见的,毕竟郭媛藏在杂树后头许久,又爬行了一段路,衣裙必定脏了。
郭媛面色滞了滞,旋即僵硬地点头:“也可以这样说吧。左右这金妈妈就是个碎嘴,把这事儿当件天大的功劳,告诉了我祖母。过后有一天,母亲请祖母一家做客,祖母就寻了个无人之处,悄悄问我,知不知道那死掉的贱婢之事。”
陈滢敛眉不语。
烟柳之死的前因后续,至此,已然渐次明晰。
程氏从金妈妈处听闻消息,误以为杀人者乃是郭媛,于是,对烟柳之死讳莫如深,从不对外声张。
某种程度而言,程氏的包庇隐瞒、抑或是讨好献媚、又可能是拿住把柄,反救了郭媛一命。
陈滢忍不住暗叹。
谁曾想,烟柳沉尸案的背后,竟牵涉到两王谋反、私藏兵器之事?而香山县主郭媛,竟是此案唯一的人证?
这种种机缘巧合,大抵便是所谓天意吧。
她捺下思绪,转问郭媛:“你祖母既然问到了你,你又是如何答的?”
郭媛双眉一竖,切齿道:“我一听祖母这话,就知道是金妈妈嘴贱,到处胡唚。我便问祖母,是不是金妈妈与她说的,又问祖母有没有再与别人说。”
她目中聚起阴霾,语声极冷:“祖母见我恼了,不敢再多问,只叫我放心,说这事儿她已经叮嘱过金妈妈了,不许她告诉旁人,府中也无人知晓。”
“这岂非很好?”陈滢温声道,又问:“然后呢,你又是怎么说的?”
郭媛淡笑,松开手中衣带,慢慢抚平:“我么,我什么都没说,只当场叫来金妈妈近前服侍,然后随便找个缘由,罚她一个大不敬,命人打了她五十个板子。”
她好整以暇地理顺衣带,白生生的指尖儿,丹蔻嫣红,嫩若桃花:“那金妈妈也真不争气,领了板子不上半个时辰,就咽了气,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呢。祖母见了,什么话也没说,只叫人把尸身抬去乱葬岗,不许她家人烧埋。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她忽又似想起什么,纤手一挥:“那枚水晶铃儿,我也交给方嬷嬷收下了。我告诉她说,这东西是小孩子戴的,我不喜欢了。方嬷嬷便替我收着。”
陈滢望住她,面上是奇怪的笑:“这么些年来,从无人知晓你当年曾去过碧荷湖畔,让我猜猜,彼时服侍你的那群宫人,也都死了罢?”
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郭媛被吓破了胆,她保命的最好办法,便是让所有知情者,全都开不了口。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郭媛奇怪地看着陈滢,一脸理所当然:“这事儿必须封口,又有谁比死人的嘴更紧?若不然,我难道还要一边留着她们的狗命、一边防备着她们么?那多麻烦?总归报个病殁就完了,一了百了。”
陈滢望着她,面色平淡。
这就是所谓的古代大宅门。
主子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夺去一条生命。
而至为可笑的是,他们这样做,并不触犯律法。
伤重不治、身死命消,不能说是主子苛待,只能说这仆役命不好,没捱得住。
陈滢起身,行至郭媛身前,垂目望她。
郭媛原在抚弄衣带,忽觉素袖盈面、冷意袭人,举首时,正对上一双干净的眼眸。
她忽觉胆寒,面上浮出惧意。
陈滢此刻的眼神,非常怕人。
“你方才说过……说过不动手的。”郭媛鼓足勇气道,声音却在打颤,才将抚平的衣带,重又绞作一团:“你不能……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自不会杀你。你是重要人证,得好生护着才行。”陈滢笑。
极古怪的笑容,背光看去,越发邪性。
郭媛头皮一阵发麻,本能地觉着危险,猛地跳起来往外跑。
陈滢早有防备,手起掌落,正中郭媛后颈。
郭媛立时两眼翻白,“嘤咛”一声倒下,恰好伏于椅中,
陈滢拍拍手,望她片刻,展了展衣袖,俯身便去扶她。
得她这证人带去安全的地方,以免生变。
正当此时,帘外陡然传来喧哗。
陈滢凛然转首,但见锦帘“哗”地扬起,捎进一阵劲风,直吹得壁上锦画摇动,长公主满面怒容,疾步而入。
第479章 我打晕的(缓慢燃烧的C4和氏璧加更)()
“你好大的胆!”尚未瞧清屋中情形,长公主已是立眉怒喝,再一凝眸,忽地面色大变。
“你在做什么?”她尖叫一声,直冲陈滢扑了过来,尖利的语声与指甲,几乎同至眼前:“你这贱女,你把我的阿娇怎么了?”
陈滢错身退步,容她扑去郭媛身边,转向跟进来的裴恕,无声地比了几句口型。
裴恕看懂了,但却很担忧,望望她,又看了看状若疯妇、正搂着郭媛大哭的长公主,动作极微地摇了摇头。
陈滢无法,忖了片刻,干脆走到他面前,面授机宜。
裴恕这一回未再拒绝,待陈滢语罢,重重颌首,飞快掀帘出屋,刹时间,门外一阵“乒乓”乱响,呼喝惨叫声不断,想是他正冲出去。
不过数息,外头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鬼哭狼嚎,随后,门帘一挑,裴恕已然回转,毫发无损,显是得胜归来。
陈滢很想要笑。
所谓一力降十会,裴恕的武力值,在此时很见成效。
裴恕进得屋中,见陈滢好好立在长公主身则,并无别事,他心下略安,忙上前将她拉去身后,生怕她吃亏似地。
陈滢便弯了弯唇。
裴恕怕是白担心了。
她怎么可能吃亏?
吃亏的那个,应该是长公主才对。
长公主此时仍在痛哭,一时间心绪纷乱,竟也没顾得上裴恕闹了个两进两出。
“殿下勿须担心,县主只是被我打晕了,并无大碍。”陈滢转出裴恕身后,平静地道。
长公主哭声一顿,猛然回头,双目似充血,狠狠盯着陈滢:“你这贱……丫头,作甚伤我娇儿?”
她陡然思及某事,垂眸掩袖,垂泪低泣:“我素知你这丫头与我儿不和,却不知你出手这般狠毒,竟打伤了我儿,你这孩子也未免……未免太狠心了。”
由怒而悲、由恨转泣,这两种情绪,她竟是切换自如,没有半分阻滞。
陈滢便不免感叹,长公主的道行,可比郭媛强出太多了,如果方才对付的是长公主,陈滢觉得,只怕得见血才行。
“殿下安心,县主真的无事。若您不信,自可请太医前来诊治,届时便知我有没有说谎了。”陈滢提议道,态度很平和,仿佛打晕县主是件极小的事儿。
长公主险些没气个倒仰。
恨只恨自她现身至今,陈滢始终言语适度、礼数合宜,叫人挑不出错儿来,至少大面儿上很过得去。
至于她打伤了郭媛……
长公主眼角微眯,站起身,面容哀婉:“我儿这般情形,自当请太医来瞧一瞧的。”语毕,提声便唤:“来人,去找个太医给阿娇瞧瞧。”
一名白发宫人无声地躬了躬身,悄然退下。
长公主提起帕子,轻轻拭向唇角,淡漠的眸光,直视门前锦帘,看也不看陈滢。
“陈大姑娘,你似是欠本宫一句交代啊。”她轻慢地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