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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自槅扇外涌进来,窗边落一剪树影,枝桠承霜,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偶有细雪洒落,抛逐檐下,满阶碎玉。
“照我儿这般说来,这所谓的出路,又是什么呢?”
良久后,李氏终是问。
陈滢转头望她,干净的眉眼间,蕴一痕笑:“好教娘知晓,我所谓的出路,是给予她们相对更多的自由,让她们能够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不必做那后宅里的棋子。”
她微微放低了声音,又续:“不过,这条出路目今我还不好告诉娘,得等先禀明了陛下才行。”
她又莞尔,自袖中取出厚厚一只信封,向李氏晃了几晃:“母亲放心,女儿把计划书都写好了,只要陛下首肯,此事便非女儿一人所为,而是以陛下、甚或以朝廷的名义推行,女儿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也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最多往后再耗些时间,帮着完善计划,或者写些东西之类的。”
她侧首微笑,眸色湛亮,似漫天星辰坠入其间:“女儿绞尽脑汁,把能写的都写下了,就是希望能够打动陛下,让这些女子有个去处。”
以她一人之力,绝难实行此事,唯有说动元嘉帝。
若得其允可,以大楚朝皇族名义行此善举,则那些烟花女子便再无人敢欺负为难,而其前路,亦终得光明。
当然,陈滢亦很清楚,她救不了所有人。
有许多女子,甘愿走上那条既定之路,亦有其自己的意愿并追求,并不需人来帮,甚而会认为,陈滢此举,实属多余。
所幸,陈滢亦志不在此。
她所求者,无非两样:其一,救赎那些希望被救赎的;其二,帮助那些需要被帮助的。
除此无他。
为完善这个计划,数日来,陈滢委实殚精竭虑,几乎想破脑袋,头发都抓掉了好几把。
见陈滢胸有成竹,李氏终放下心,又细细叮嘱几句,方唤人进屋服侍,母女两个用罢饭,李氏又唤来罗妈妈,命她与陈滢同行,絮絮说了许久,方才送她们离开。
竹桥下,水声琤琮轻响,梅树下落了几片残花,冷香幽沉。天有些阴,晨光晦暗,东边的天空像拢着薄透的青雾,有稀疏的微光在雾气后缭绕,却终不能破云而出。
马车一早便已备好,赶车的仍是郑寿,另有两房下人跟车护送,陈滢此行,亦算婢仆成群。
因出来得早,辰初过半,他们便已抵达皇城。
到得此处,那两房下人自不得入,陈滢带同罗妈妈并寻真,拿着宫中特制的腰牌,经前番路径,进入皇城。
城内红墙如旧,瓦当上是厚厚积雪,逼仄狭长的夹道,被一尾红线抛去,隐没于微泛青灰的天际。
越几道宫门,穿数径石道,琉璃瓦照出淡淡天光,道旁半化的雪水淌下,又被寒风冻住,贴地的冰溜子,踩上去便要打滑。
陈滢今日未着屐,平底靴虽轻便,防滑性能却差,一主二仆走得很慢。幸得时辰尚早,她也不急,缓步前行,时而往左右观瞧。
上次来时,尚是初夏光景,几番风雨消三春,燠热难当。彼时,她曾在这巷中感慨,希望此后永不再来。
可谁想,一载年光等闲去,今年此时,她竟又故地重游,年前暗自的铭誓,终是成了空。
陈滢不免叹一声,光阴倥偬、世事无常。
“阿……陈大姑娘,你来了。”蓦地,一道清醇语声忽至,有若薰风拂面。
陈滢回过神,举目望去,便瞧见了立在不远处的高大身影。
“小侯爷好早。”她含笑招呼,清清净净的眸子里,盛着细碎的欢喜。
裴恕大步走过来,向她身上扫两眼,原还蹙着的眉,蓦然舒展。
她著着件暗银纹素白交领衣,外罩墨绿袄儿,衣摆上绣小朵浅粉的梅花,越衬得肌肤白嫩,点漆眸像黑玛瑙浸着水,干净得耀目。下系着樱粉寒梅邀月八幅裙,发上簪一副喜鹊闹梅金钗,正是应景儿装扮,穿在她的身上,偏有种难言清冷。
打量完了,再于心底赞一声好看,裴恕才笑眯眯招呼:“我才到,你来得也不晚。”
陈滢笑着不说话,一旁的寻真用力撇嘴。
真是说瞎话不打嗑拌儿。
小侯爷的鼻头儿都冻红了,分明等了多时,竟还说“才到”,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寻真鼓着眼睛去瞧裴恕,眼不能在他脸上扎出两个洞来。
这谎话一点儿不高明,连她都瞧破了,她们家姑娘定然一早就看穿。
果然,陈滢确实是看穿了,于是回头,向寻真一伸手:“把手炉子拿给我一个。”
第430章 公然授受()
寻真先一怔,待咂摸出味儿来,那嘴立时撅得能挂油瓶。
“这是夫人给的,弄丢了夫人要骂的。”她老大不乐意地从包袱里挖出李氏给的鎏银手炉,口中嘟嘟囔囔,像个守财奴也似,硬不舍得往外送。
罗妈妈在旁袖手看着,既不相拦、亦不拆穿,一双眼睛倒是笑弯了。
她瞧着小侯爷委实是个好的,家世干净,年纪轻轻就是个侯爵,虽粗鲁些,到底是个好的,吃喝飘赌从不沾,整天就知道到处抓人,委实上进,最要紧是,待她们姑娘是真好。
那枚琥珀金钗,实是价值连城,小侯爷也是说送就送,眼都没眨。
她们姑娘倒也没避着她这个管事妈妈,当着她面儿拿出来,只说是什么“证物”。
罗妈妈便眯眼笑。
这世上哪能有这般贵重的证物?
她将此事说予夫人,夫人也没多说什么,想来是默许了。
连夫人都不说什么,她自然就更不会多管了。
“我又没说把娘给的予了别人。”见寻真满脸不高兴,陈滢只得解释,顺手便将原先拿在手中惯用的手炉递予裴恕,又向寻真笑:“我是说我手冷,你给我烧个手炉用着。”
寻真眼睁睁瞧着陈滢脸不红、气不喘,当着人面儿就把手炉给了小侯爷,更可气小侯爷竟还乐孜孜接了,笑得跟个傻子也似。
“姑娘——”寻真拖长声音,急得要跺脚,偏又怕陈滢真冷着,只得将烧好的手炉递过去,一面不要钱似地朝裴恕翻白眼儿。
这人脸皮怎么那么厚哪,连姑娘的手炉都要骗。
裴恕哪还望得到她?
他欢喜得都快傻了,捏着手炉就在那儿乐,只觉得那手炉子里冒出的热气,连他的心都要暖化了。
“陛下还未下朝吧?”陈滢接过手炉往前走,一面便问。
等两息,不见回音,再一转首,忍不住要笑。
裴恕两手捧着手炉,像捧着宝贝似地,傻站在那里发呆,竟没跟过来。
陈滢只得又把声音提高些,再问一回。
裴恕这才听见,乐颠颠儿点头:“正是,今日大朝会,陛下得下了朝才来。”
一壁说话,一壁行至陈滢近前,笑出满口白牙:“陛下特命我在此处候你来着。”
陈滢含笑点头:“真是辛苦小侯爷了,原我还想着会是哪位大监来呢。”
裴恕咧嘴笑,并不说话。
原先当然是某位大监过来,只经不住他厚脸皮苦求,元嘉帝便将这差事予了他。
这般想着,他心头忽又有些发沉。
到底今日是来审案的,而那个小臻……
“阿滢,你可知陛下为何要你前来审案?”裴恕忽地问,微微垂首,看向陈滢。
陈滢亦回望他。
天光投射而下,他的瞳仁剔透如琥珀,她的影子,似亦映在其中。
“我不知道陛下为何特意要我来审案,但我推测,应该和臻娘……和小臻有关,是不是?”陈滢道。
她有五天时间细思此事,而这个答案最直接,也最合逻辑。
裴恕闻言,果然大力颔首,面上是极欣赏的神情:“阿滢真是天下间最聪明的人。”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我也就这么一猜。”陈滢实话实说,复又蹙眉:“只是,我猜得到原因,却猜不到这缘由的来处。”。。
小臻必然出了什么事,元嘉帝才不得不找陈滢审案。只是,事由为何,她却推断不出。
裴恕看着她,一双不大的眼睛,正望进她澈净的眸子里。
他恍惚了一小会儿,方才寻到自己的声音:“原先我也不知道,昨日陛下给我透了口风。”
言及正事,他神情渐肃,语声也沉下去。
“陛下说,小臻进宫后,原先问什么她都不说,跟个锯嘴儿葫芦也似,因她是人证,又不好动刑,直到后来,有人偶尔提到了你。”低沉的喉音,像撩动的琴弦,转轴轻拨,动人心魄。
只是,所言所述,却颇叫人心惊。
“这是为什么?”陈滢问。
语声方落,一个模糊的念头,忽尔窜上脑海。
却闻裴恕又续:“自听到你的名字后,小臻便改口,道她愿意把一切都说出来,但只能当面儿说给你听。再问她缘由,她又是一字不吐。”
陈滢约略明白了一些,但也不能肯定,只点点头:“我知道了。”
裴恕微垂首,剔透的眸心,流淌着关切与温柔:“因陛下这几日很忙,所以把审案的日子定在了今天。我知道你查案子一向很厉害,不过,还是要小心些。”
他这是在隐晦地提醒陈滢,小臻只肯向陈滢一人交代,元嘉帝或许会有别的想法。
虽然是明君,到底也还是君,而纵观古往今来,君王们总有一个共同属性,便是皇权不可逾越。
陈滢领会其意,面上露出真切的笑:“小侯爷不必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只要能把案子查明,旁的都好说。不过是兼顾一下元嘉帝的自尊心而已,陈滢自能做到。
两个人轻声讲谈,不多时,宣德殿已在眼前,大监孙朝礼迎出来,将他们仍旧请去偏殿。
“陛下还在太极殿议事,两位请稍候。”他躬身道,命宫人送上茶水,复又退去门边。
到得此处,说话便不可太过随意,二人唯相对静坐。
殿中陈设与前相同,唯殿角多出一具翘头案,鸡翅木透雕苍龙云芝纹牙头,上陈着博山炉,炉中烧着香篆,烟气俱无,唯香蕴藉,满殿幽静。
“今日之事,事主一家子还不知道。”裴恕突兀地开了口。
满殿暗香,皆被这话音破去。
陈滢微一沉吟,便知道他说的是兴济伯府,一时间,心下颇为诧然。
“陛下没通知他们么?”她问。
“没有。”裴恕简短地道,捧着手炉望向陈滢,递去一个眼风。
陈滢颔首,心下越觉怪异。
原先她以为,元嘉帝将小臻押至禁宫,是存了挽救兴济伯府之意。可如今看来,陛下并不太像要包庇他们,那么,他要做什么?
而裴恕此前曾言,此案涉及朝堂,莫非元嘉帝此举,还有别的用意?
第431章 君无戏言()
陈滢正自琢磨,那厢孙朝礼已走来行礼:“陛下方才下朝,二位请随奴婢来。”
陈滢与裴恕皆搁下茶盏,起身整衣,孙朝礼在前引路,将他们带去宣德殿。
元嘉帝来得很快,二人才行至殿门口,便听见了远处内侍尖利的通传声。
众人便立在原处静候,不多时,仪仗煌煌而至,诸人一应跪叩见礼诸事毕,元嘉帝当先进得殿中,余者随后入内。
“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