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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第2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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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嗤笑两声,旋即敛容“回去告诉你主子,此事我知道了,我会好生处置的。”

    语罢,他又露出一缕笑来,玩味地看着行苇“你主子向来心善,就算我劝不服陈四老爷,想必也不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你说是不是?”

    行苇冷眼看他,只回了一句话“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劭闻言,不怒反笑,拊撑道“好,好,好,那我就等着瞧你主子的君子之腹了。”言罢,也不待他答,提声便唤“巧儿进来。”

    行苇原还欲再言,却被他这一语逼退余言,只得收声。

    巧儿一直候在廊下,闻声挑帘而入。

    行苇此时早便换过一张脸,恭恭敬敬束手立着,两眼垂视脚下,正是下仆面对主人的标准姿态。

    “行苇今儿去外头跑腿,辛苦了,一时你派人去账房领一钱银子,就说是我赏的。”陈劭温笑道,清朗语声,蕴着和暖与温善,教人打从心里暖将上来。

    “谢老爷赏。”行苇跪下叩首。

    陈劭垂目望着他矮了大半截的身形,面上笑容愈加清和“快起来吧,天冷得很,看冻着。”

    行苇依言起身,陈劭又向巧儿道“行苇替夫人买了些纸墨,你这便送过去吧,莫叫夫人久等。”

    行苇低垂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抬头时,又是满脸殷勤,抬手解下身后的包袱,双手交予巧儿,讨好地道“多谢巧儿姐姐。”

    内宅丫鬟,通行的敬称便是姐姐,行苇虽比她大,这一声姐姐却是当叫的。

    巧儿含笑接了,陈劭便催她“你快去吧,夫人该等急了。”

    巧儿蹲身儿行了个礼,方自去了,临去前,仍旧将门拢上大半儿,帘幕也挂稳,又叮嘱小厮们几句。

    陈劭行至门边,挑帘望去。

    青漆院门半启,巧儿的身影正跨出院门,再往旁看,院角的梅树上,积雪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几只麻雀栖在枝上,啁啾间关,起起落落。

    不知哪里来了阵风,吹得那枝头雪片飞散,惊雀振翅,一下子飞得远了。

    “你也下去吧。”陈劭单手挑帘,头也不回地道。

    廊下小厮皆被遣退,此时说话,不虞有人听见。

    行苇在他身后应声是,停了片刻,终是忍不住讥讽“老爷也太小心了些,连我去后院交差的事儿都免了,生怕我害了谁似的,这又何必?”

    他像是在笑,声音里却还是嘲谑“主子没那么下作,老爷大可放心。主子连你家姑娘那样上好的人物,都宁可只看不用,更何况其他人?”

    他叹一声,大有举世皆醉我独醒之意,又添一句,仍是方才之语“委实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劭放下帘幕,垂眸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忽尔一笑“你主子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他回首望着行苇,时晦时明的眸,阴鸷而冰冷“等你死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了。”

    行苇怔了怔,旋即冷笑,躬了下身,扬声道“谢老爷赏,奴才先下去了。”

    陈劭不语,负手行至明间儿,眼见得行苇挑帘而去,他仍旧倚案枯坐。

    风又拂了过来,暗香浮动,不知哪里的梅花开了,然此处,花树皆寂。

    陈劭痴望着被风卷起的帘幕。

    院外竹枝摇风,哗啷清响,寂然地、迢遥地,像水波起伏,掩一程山水、一程羁旅,终归岑寂。

    。

第428章 寻个出路() 
进宫那日,陈滢起了个大早,做完功课,沐浴更衣已毕,便唤来寻真梳头。

    陈劭今日大朝会,天未亮便出了门,李氏那里,陈滢也没与她说进宫之事。

    委实是裴恕曾切切交代,此事需密,是故,她并未再向家人提及。

    “姑娘今日还梳双髻可好?”寻真向镜中笑问。

    陈滢点点头“就按平常的样式梳便是。”

    寻真便专心梳头,又将发钗挑几支出来,请陈滢拣择,主仆两个正说话,门外小鬟便报“罗妈妈来了。”

    陈滢微讶,忙叫请,一时罗妈妈进了屋儿,向陈滢陪笑道“夫人使奴婢过来的,请姑娘去临水照花用饭。”

    陈滢闻言,益发讶然,也不及多问,快速收拾妥当,便随她出了院门儿

    走在碎石小径上,陈滢便轻声问“娘今儿也起这么早么?”

    罗妈妈笑道“夫人知道今儿姑娘有大事儿,一早就起啦,吩咐早些用饭。”

    陈滢微一怔,旋即笑而不语。

    看起来,李氏已经得到了消息,而透出消息的人,除了陈劭,再不作第二人想。

    说来也是,元嘉帝要陈滢进宫审案,怎样也得先知会陈劭一声,陈滢到底是个姑娘家,这等大事,家中长辈自需知晓,否则也于理不合。

    想通这一节,陈滢不免又疑惑。

    陈劭从头到尾未出一语,如果不是罗妈妈来了,陈滢还不知道李氏知悉此事。

    陈劭的态度,算是默认了?

    一念及此,陈滢的心情便有些复杂。

    虽然陈劭是她这具身体的父亲,他们有着血缘上割舍不断的关系,可是,越是与陈劭相处,陈滢便越觉得,看不透这个人。

    在许多事情上,他显得很不负责,言行举动亦悖于陈滢对古代封建大家长的认知;可有些时候,他又很细心温柔,对儿女、对妻子,皆很关爱。

    纵使陈滢知道,从理论上讲,人是多面且复杂的,不能简单以好坏来划分。可在此事上,陈滢倒希望着,陈劭是简单的、具备一致性的,而非如此刻这般,成为让人难以捉摸矛盾体。

    她轻呼了口气,放下思绪,举眸四顾。

    小径上,残雪已净。道旁是厚厚一重素白,数日北风刬地,雪凝成冻,瞧来有若冰晶。

    她复又抬头。

    晓光熹微,天空呈现出清浅薄透的蓝,朝阳被云拢住,云后折射出几道光束,照在雪上,是极美的月白色,裁下一片,便能作裙裳。

    竹子桥下水波荡漾,桥边几树蜡梅开了花,枯冷枝头上,点缀淡黄透明的星,冷香拂鬓,沾衣欲染。

    见她一径打量梅花,罗妈妈便陪笑道“好教姑娘知晓,夫人才叫小丫头子折了好几枝梅花儿,说要插好了瓶儿,给姑娘和爷各送几瓶去。”

    陈滢亦笑“母亲最是细心,那我就偏了母亲的好东西了。”

    一行人说笑着进院儿,李氏正在明间儿相候,早有小丫鬟飞跑去传话,又巧笑着挑帘唤“姑娘快请进吧。”

    陈滢进屋后,见李氏已然叫人摆好饭,两样粥、四样点心、六样小菜,每样分量都不太多,腾腾冒出热气。

    “少吃些,先垫一垫,外头冷得很,吃得太饱了,灌一肚子风也不好。”李氏拉着陈滢坐下,回头吩咐紫绮盛粥。

    陈滢向她身畔坐了,李氏摸了摸她的衣裳,蹙眉问“怎么穿这样少?那……个地方,又不能乘车乘轿,只能走路,这天寒地冻的,吹坏了可怎么着?”

    “无妨的,母亲也知道,我素来身体壮。”陈滢柔声安慰,又命寻真将衣裳包袱取来,给她看里头装的厚斗篷。

    李氏到底不放心,命绛云拿来两个极精致的镶宝石鎏银手炉,交予寻真收了,细细叮嘱“这里头搁着上好的银霜炭,每个够用差不多一个时辰的,用之前先拿火折子点了便成。”

    寻真应了,将之收进包袱里。

    李氏犹自不放心,左右望望,挥退从人,悄声问陈滢“你这几日把自己关在房中,也不出门儿,连医馆也不去了,我怕扰了你,便没多问。如今却是想问你一声,我儿这是在忙些什么?莫不是那案子……很棘手?”

    自方秀娥凶杀案后,李氏对陈滢所为,渐有了解,又曾数度与紫绮之长谈,就此得知更多的细节,是故相询。

    这是她一片慈母心肠,陈滢自不会不答,遂柔声道“倒不是为了案子,女儿是在忙别的事儿,不过,说到底,也与案子有关。”

    “是何事?”李氏盯着她的脸细细瞧。

    不是她寻根究底,委实是陈滢今日是要进宫,她这个当娘的不放心,总想多知道一些。

    陈滢略忖了忖,到底说了实话“我此次审案,涉及一个烟花女子,她是本案重要人证。我想着,等案子查清后,给她找条出路。”

    “什么?”李氏大惊,旋即便沉脸拧眉“这如何使得?好端端地,你与这等女子往来作甚?”

    言至此,不免思及济南府之事,越想越揪心,肃容道“阿蛮,你平素做的那些事儿,娘就不说你了。娘知道你有志向,不管是女校、庇护所还是医馆,娘都由得你。娘知道,女子活在这世上不易,你一心要为她们做些什么,娘实是为你欢喜的。”

    她的眼圈儿忽地红了,拿帕子按住,语声微颤“可是,阿蛮,那烟花女子,委实不是你这样的姑娘家能沾的。如今是陛下要审案子,你去便去了,到底是为君分忧,娘自无话可说。只那烟花女子的出路,我儿又有什么法子?难不成你还要给她找个人家?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有这等能耐?若是被人听了去,你的名声可就毁了。”

    “这是没有的事儿,娘您想到哪里去了。”陈滢啼笑皆非。

    李氏不说话,只将帕子掩面,神态举止,皆言不信。

    陈滢无法,只得上前偎住她,柔声低劝“女儿所说的出路,也不只是为了她一个人,而是为了更多身不由己的女子。因此,给她找个人家什么的,根本行不通。”

    言至此,忍不住笑“女儿又不是那媒婆,娘可别乱想。”

    。

第429章 故地重游() 
见女儿犹有余裕玩笑,李氏略放下了心,将帕子在手里揉几下,将信将疑望住陈滢:“我儿此言……可是当真?”

    陈滢正色颔首:“女儿说的都是真的,母亲放心。”

    她微颦了眉,转首望向窗外,语声迟迟:“如果只是为她们寻个人家做出路,倒还简单,不拘找个什么理由,往哪个府里一送,只称是歌姬舞姬,大面儿上过得去便罢,只要陛下愿意出面,实是容易。”

    她忽尔叹了口气,神色悒郁:“只是,这所谓的出路,也不过是将她们拘于后宅罢了,终其一生,她们也只能在后宅里苟延残喘,到最后,总不免沦为争斗的产物。”

    她望向窗外的视线,始终未曾收回,似痴痴出神,良久后,又是一叹。

    “与其说这是出路,倒不如说,这是把她们往牢笼里送、往死路上逼。”她的声音低下去。

    李氏倒被这话说得愣住,停两息,便跟着叹了口气。

    这等烟花女子,就算从良做小,在后宅的日子也很难,因出身太微贱,略微像样些的人家儿,丫鬟都比她们高贵几分,便去了,也不过白受搓磨,徜或得罪主母,只消主母发一句话,便可断其生死。

    纵有那命好的,千辛万苦固了宠,再生下一男半女,立稳脚跟,以其卑微的出身,其子女出头,亦是极难。且更有那一等命苦的,便从了良,亦难逃转卖命运,待人老珠黄,除一死外,竟无活路可走。细论起来,也是可怜。

    一时间,母女二人俱无言。

    天光自槅扇外涌进来,窗边落一剪树影,枝桠承霜,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偶有细雪洒落,抛逐檐下,满阶碎玉。

    “照我儿这般说来,这所谓的出路,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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