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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诸多信息来看,这是一个有预谋的陷阱,目的是引诱民女之父入局,给他扣上谋逆杀人的罪名。而乔小弟之死,便是此局阵眼。”
此言大人为陈劭鸣不平之意,元嘉帝面色如常,三位官员也皆保持着垂目而立的姿态,如同三只木偶。
陈滢未去管诸人形态,从容转至两具纸人身前,指着诸处红色标记的伤口,语声如水:“若抛开颈部勒伤不提,两名死者共计七处刀伤的走向,从某种角度而言,成年男子也可以做得。”
这结论不可谓不惊人,赵无咎露出了讶然的神情。
方才陈滢才推导出真凶是个侏儒,可现在,她却又反口表示,成年男子,亦可如法炮制,杀掉两名死者。
陈滢面色淡定,先行指向“周九娘三号”,沉声道:“请陛下并大人们试想,如若事发当晚,民女之父真去赴约,那么,周九娘腹部的这两刀,便可做如下解释:民女之父佯装下跪讨情,出其不意、刺死了她。”
她半跪在“周九娘三号”身前,一手搂住其双腿,一手做出刀刺的动作,语中没有半分情绪:“如此一来,便坐实了民女之父停妻再娶的罪名,而其杀‘妻’之举,则是不想认账、杀人灭口。”
她起身,转至“乔小弟三号”身后,曲起一臂锁喉,另一手作出刀刺的动作,又道:“以民女之父的身高与力量,锁喉并从背后刺死乔小弟,并不难办到。而乔小弟既死,则民女之父谋逆造反、杀人灭口的罪名,亦被坐实。”
直到此刻,她的面上才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笑:“只要不去管乔小弟颈上那道奇怪的勒伤,这宗凶案,就是为民女之父量身定做的死局。”
她将纸人放好,转向堂前诸人,笑容变得苦涩:“可是,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那设局之人再没收想到,阴差阳错间,写给民女之父的信,却到了民女之母的手上,而赴约之人又是紫绮。紫绮来到案发地时,凶手已然设好全局,死人已死,无法更改。无奈之下,他只得打晕紫绮,匆匆伪造其杀人的假象。”
笃定言罢,陈滢又往前踱了几步,语声淡然:“除此之外,民女之所以肯定‘团哥儿’是凶手,还有以下几处侧证。”
第349章 写了什么?()
陈滢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案发时,宋婆子、巡夜官兵、杂巷各府值早差的仆役,在同一时辰、同一地点、同时出现。民女以为这绝非偶然,而是经过事前踩点、精心测算的必然结果,目的就是制造响动,引来大量目击证人,让国公府瞒无可瞒。而‘团哥儿’无疑有充足的时间与便利,完成这项工作。”
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其次,事发当晚,围观者中有人突然叫出‘国公府二夫人杀了人’,让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收拾。民女事后查访,得知了一件怪事。有好几名仆役表示,那喊破此事之人,身形高瘦细伶,两腿细如麻杆,十分怪异。民女以为,这当是‘团哥儿’借助高跷或其他类似物体,拔高身形,伪装成普通人,混入人群制造混乱,目的还是为了把案子闹大,不给国公府压下事态的机会。”
“还有第三点么?”元嘉帝面色淡然地看着陈滢。
陈滢颔首:“确实还有第三点,但这一点有些牵强,民女也只是猜测而已。”
元嘉帝吐出一个字:“讲。”
陈滢应声是,后退数步,将“周九娘三号”推倒在地,说道:“据仵作查验,周九娘横尸于门前,并非是她自己爬过去的,而是身死后被人拖过去的。而通常说来,拖拽一具死尸,比较轻省的办法是抓住死者双脚,倒着拖行。”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抓住纸人双足,往后拖动:“如果是这样拖死尸的话,死者的脚踝处便会留下比较清楚的痕迹,可是仵作记录,周九娘的脚腕并无伤痕。那么,凶手就应该是拉着周九娘的手正向拖动的,因此并未留下痕迹。”
陈滢又走到纸人前方,拉起其两手向前拖动。
看得出,她做这个动作比前者吃力,因为,人的手臂总不如腿来得长,要拉着纸人的两臂移动它,陈滢就必须把腰弯得很低,自是不便于使力。
她放开纸人,拍拍手道:“诸位请看,就算以民女的身高,完成这个动作也比较吃力,如果换成更高的男子,想来就更不方便了。而如果换成侏儒,他们的手臂与手掌皆较常人短小,拖动死者双手反倒比拉脚来得省力。”
说到此处,她转向元嘉帝,目露浅笑:“这就是民女的第三个侧证。当然,最后这一条更像是臆测,事实上,只要凶手力量足够大,拖手还是拖脚,并无差别。”
她屈身行了一礼,结束了讲述。
堂上静了片息,元嘉帝略略仰首,望向堂前紧闭的大门,似在出神。
徐、赵、曹三人仍旧躬腰而立,无人发表意见。
良久后,元嘉帝蓦地问:“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一问好似随意,他甚至都没去看陈滢,可是,陈滢的心,却骤然发紧。
她有八成把握,此案专为陈劭而设,而为证明这个假设,她便不得不提及这封信,不过,在讲述中她故意含糊而论,却是不希望提及其内容。
这封信的内容,对陈劭很不利。
可是,元嘉帝第一个问的,就是它。
没有时间多作迟疑,陈滢立时屈身行礼:“回陛下,信中称,若欲知八年详情,今晚去西客院一晤,落款是一个周字。”
如实说出了信件的内容。
事实上,只要元嘉帝问起,他就应该已然猜到了信中内容,因为,陈滢给出的“陷害”假设,早已反证出,此信之敏感关键。
对方提前设陷、精心布局,就是料定陈劭必会中招,而对抛出的这个诱饵,对方亦充满自信。
亦即是说,这“空白的八年”,仍旧是此案一大痛点,亦是陈劭百口莫辩之缘由。
除非他言明八年动向,且拿出人证、物证,否则,他身上的嫌疑,就永远无法洗净。
元嘉帝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收回视线,面上的神情,重又变得温和。
“来人,摆驾。”他说道,拂袖起身,踏下石阶。
门外传来贺顺安尖细的“摆驾回宫”之声,大门瞬间洞开,两列禁军上前护卫。
陈滢微叹一声,垂首敛袖,恭立于侧,眼前是一列整齐的石阶。
她已经尽力了。。。
为了李氏、为了这个家。
她相信自己的推测,但同样地,她也相信陈劭并非无辜。
这是本案的第三个悖论。
或许,永远无解。
蓦地,一双玄底绣金线云纹靴,停在了她的眼前。
“紫绮无事。”
温和如初的语声,似能想见说话之人的神情。
“谢陛下。”陈滢屈膝轻语,心却沉若坠铅。
只言紫绮,不论陈劭。
元嘉帝并没有被说服。
即便陈滢尽述对方陷害的意图,但,陈劭的身上,仍有太多谜团。
头顶传来低低的“唔”的一声,那双金龙靴,便已不见。
当陈滢再抬头时,仪仗煌煌,簇拥着那道明黄的身影渐行渐远,门前台矶寂寂,阳光灿然如金绡,远远铺展开去……
处暑过,正秋阴,凉飒飒的风一起,那夹纱薄裙便穿不住了,湘竹帘子打在手背上,也凉。
李氏张罗着叫开箱笼找衣裳寻帐幔,顺带洗晒被褥。
才搬的新家,处处都还没归置齐整,箱笼开了七、八只,该找的没找着,小孩子的衣裳鞋袜倒翻出好几套,皆是陈浚兄妹幼时穿的。
捧着双布色尚新的虎头鞋,李氏不免感慨了一回,转身回屋,到底落下泪来。
孩子们年纪都不小了,正该相看婚事,只如今陈劭还被软禁着,二房又分了宗,独住在杨树胡同,真有些举目无亲之意。
罗妈妈素知她的心思,悄悄踅进屋去,低声地劝:“太太千万要往开处想。哥儿和姑娘皆好好地,姑娘又才把案子破了,陛下赏了半车的东西呢,那是多大的体面?太太就该欢喜才是。”
她往前凑一凑,斟盏茶递过去,又絮絮地道:“再着,哥儿眼瞧着就要秋闱了,奴婢每回巡夜,那书房的灯都是亮着的,可见哥儿用功。这皆是好事,太太但凡想想这些,心也会宽些。”
第350章 忽忆前事()
说起来,罗妈妈并紫绮、绛云、寻真、知实等人,本就是李氏陪房,分宗后自皆跟来,因人手不够使,李氏又新买了几房下人。
如今的陈家,虽是小门小户,却也正正经经过起了日子,倒是比在国公府还松快些,说话做事皆不必顾忌太多,罗妈妈住了近一个月,渐渐便品出了好处。
李氏不喜反愁,越发垂泪道:“我自知该想开些,只孩子们到底吃亏,早知道我就该先把亲事作下,过了定礼,总好过如今临时现找。这一时半刻的,哪里又能找到好人家呢?”
这委实是她心头一桩大事,每每思及,总觉揪心。
罗妈妈“嗐”了一声,道:“当着太太的面儿,有些话奴婢本不当说的,只太太怕是不知,那边儿府里如今可乱着呢,正是大姑娘的婚事,只说怕要不好了。”
她伸手朝东边点了点,讳莫如深的样子。
李氏不免吃了一惊,忙拭泪问:“漌姐儿的婚事不就定在今年秋上么?这又是怎么了?”
罗妈妈往前凑了凑,低语道:“奴婢听冯妈妈说,袁家那里传话过来,说是他们家大爷身子不好,要把婚事往后推呢。”
“还有这等事?”李氏十分讶然,旋即便又蹙眉:“这定是袁家听说国公府要降等了,又怕老爷之事波及,便想瞧瞧风向再说。”
她露出不喜的神色,厌恶地道:“这袁家也太势利了,当真上不得台盘。”
“谁说不是呢?”罗妈妈顺着她的话道,倒也没显得幸灾乐祸,面上只有庆幸:“所以奴婢说,这婚事没提前定下也好,万一碰着个袁家这样的,那多膈应人?”
李氏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心头便松泛了些:“这说得也是。”又向罗妈妈一笑,拍拍她的手:“到底你懂我的心,如今我什么也不想,只要孩子们好就好。”
主仆两个说着体己话,不一时,绛云忽在帘外禀报:“姑娘才使人传话,说要去六贤大街瞧紫绮去,问太太有什么要捎带的没有?”
李氏此番大手笔,宅子一买就是两幢,杨树胡同是一处,另一处位于六贤大街,原是留给陈浚温书备考用的,只陈浚不肯单留下母亲与妹妹,如今便在国子监与杨树胡同两头跑,六贤大街便空了下来。
李氏觉得,屋子总空着也不好,恰好前些时候紫绮无罪归家,因受了惊吓,她一直病歪歪地,李氏怜她遭此无妄之灾,便将她挪去六贤大街的宅子住,又拨了一房下人并两个小丫鬟给她使,拿她当半个主子看。
“你去告诉姑娘,就说我没什么要买的,叫她路上慢些。”李氏提声说道。
绛云应是,转身便将话传给寻真,寻真笑嘻嘻地谢了她,便转回了“蕉棠轩”。
蕉棠轩是陈滢的院子,如今她也是大姑娘了,李氏便单拨了个院子给她住。
小巧的朱漆红门半敞着,寻真推门而入,院中一株芭蕉、两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