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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至此,他蓦地挺起胸膛,颤声道:“刘七郎,你不认得我没关系,可是,我姐姐却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团哥儿更是你的骨肉,你怎么能就这么把他们丢下不管?你还是不是人?”
“住口!”
陈励气得两眼冒火,张口就要唤人,不想那男子竟打断了他:“我不管那么多!”他嘶声吼道,紧紧抱着那个叫团哥儿的孩子,悲愤欲绝:“天理昭昭,我就不信没人给我们做主。”语罢拉起那个妇人就要走,却不想被那妇人用力挣脱。
她自那男子怀中抢过团哥儿,转首望向陈劭,眼中蓄着薄薄的一层泪,神情凄绝:“七郎,你……你真的不认得为妻了么?”
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一滴滴打湿了衣襟。
陈劭茫然地望着她,眼神仍旧是陌生的。
“我不信……我不信你会不记得。”那妇人两腿一软,坐倒在地,流着泪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七郎……我不信你忘了我……我不信……”
这声音微弱地响着,盘旋在这片死寂的庭院中。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去,唯阳光兜头浇下,苍白冷冽,将每个人的脸照得如魑魅魍魉,在这盛夏的光景中,竟叫人生出几分寒意来。
第306章 夜色深沉()
大红灯笼悬在高高的房檐下,花树间烛火摇曳,明明灭灭,有若星河倒悬,装点着这曾经热闹的庭院。
然而,夜终究还是来了。
以倾倒之势,覆向每一处转角、每一块砖瓦,似是要用它的黑与沉,将这世间诸般欢喜笑闹,尽皆扫去。
明远堂的廊外站了一地的人,黑压压地,却是连一声嗽声亦无,静得落针可闻。
鹦哥、画眉、芙蓉、黄莺四个大丫鬟,此时俱皆束手立在阶下,面色肃然。紧闭的院门之前,还站着几个穿青衣的妈妈,亦是神情冰冷。
西次间儿中,明烛高烧,亮如白昼,映照着满屋子的锦翠。
以及,满屋子的死寂。
李氏缓缓抬头,扫视着这熟悉的房间,面容灰败枯槁,仿似一息之间老了十岁。
她的夫君失踪八年,忽有一日重归故里,那时的她满心以为,她这八年来的苦苦守候,终是感动了苍天,让她的夫君带着对家人的惦念、带着对亲人割舍不下的情愫,重返家园。
可是,冰冷的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那些美好的愿望,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她再也不曾想到,便在她数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时,他的夫君,已经在外头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有了一个新的家。
李氏的心一阵钝痛,可眼角却是干涩的,流不出一滴眼泪。
或许,她的眼泪,早在那日日夜夜的等待中流干了。
喉咙里泛起阵阵苦意,连舌尖儿都开始发麻。
李氏低着头,双目空茫,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不存在的、虚幻的。
其实,她并不是很在乎外人的目光。
那些来自于外部的议论,她也很少会放在心上。
然而,如今的她,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
那些漫长的等候、思念与牵挂,皆成了一场笑话。
此情此境,你叫她的这一颗心,该往何处安放?
红蓼白鹭、鸢尾堤桥,那些明洁光灿的岁月,终究已如水一般地逝去。而今繁华好景归于岑寂,她遍身苍凉、没入水底,隔一层浩渺水波,唯望岸上采薇少女踏水而歌,将山花插在发鬓。
李氏半垂着头,脸上露出悲切的神情,又飞快地被灰寂所替代。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消沉的。
她应该振作起精神,好生应对此时、此事。
那一家子来历不明,现下说什么都还太早,说不得这又是哪一房暗底里使下的手段,或是国公府的仇家所为,要给国公府一个大大的没脸。
可是,脑子里清楚,却不代表心也明白。
在看到那女人秀气的面容时,李氏的一颗心便已冷透,连同那一腔子的热血,都冻成了冰块。
看着委顿于座中的李氏,许老夫人的眼底,划过了极浅的一线悲悯。
“痴儿……”她叹一声,慢慢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闭上了眼睛。
李氏最大的毛病,便是太痴。
当年陈劭失踪后,她便把自己关在鸣风阁中,整整七年不问外事,若非陈滢被两房的人合起来算计,李氏可能还窝在房中,一事无成。
如今,陈劭停妻再娶,外头的那一房妻室竟寻上门来,当众掀开了那八年失踪之谜。
纵使此事还有可商榷之处,亦存在着不少疑点,可李氏却显然已经承受不住了。
许老夫人微微张开眼睛,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许氏。
许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正专心打量着旁边高几上的茶盏,似是在研究其上花纹。
许老夫人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一个心灰意冷,另一个,却是事不关己。
他们成国公府里,怎么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儿媳呢?
许老夫人失望地转开了视线。
她特意把许氏留下,却让沈氏并柳氏尽皆回避,就是希望着,能借着此事,让许氏真正地立起来。。。
府中出了这样大的事,身为主母,许氏自当担起一切责任,好生将事情处置了,该肃清的肃清、该查明的查明,再不济也该给李氏一个说法,给那一家三口一个去处,圆了国公府的体面。
可如今看来,许氏明显不愿多管。
许老夫人的心头有些发堵。
有了好事儿就拼命往前凑,遇着麻烦就把脑袋一缩。
只想占便宜,不思出力。
这还像个当家主母么?
思及此,许老夫人已经不仅仅是失望了,而是也如李氏一般,灰了心。
许氏的顾忌她是明白的。
今日这事儿闹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追根究底,陈励难辞其咎。
若非他突然约陈劭前去观礼,并一力将之引去二门外头的流水席,那一家三口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认亲,这桩丑事也不会在那么多双眼睛底下给人瞧。
当着满满十八桌的京城百姓、三教九流,国公府丢了个大脸,二房更是成为了京中笑柄。
这里头有没有四房的手笔,许老夫人也有些拿不准。
虽然她很相信陈励的人品,也坚信身在佛堂的柳氏,根本翻不出这么大的风浪来。但是,四房在此事中的推波助澜,明眼人都看到了。
而许氏也正是因了这一点,所以才一句多话不肯说。
她是怕有个万一,事没管着,再平白落上一身的不是。
再者说,长房与二房的关系,本就有些淡。
将视线转向腕上佛珠,许老夫人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莫说一府主母的气度了,就算是妯娌之间互帮互助、一家子说句暖话儿安慰一番,许氏都做不到。
她大约是觉得,她能够坐在这里帮着出出主意,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许老夫人转过头去,望向屋角的某处,紧闭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踏踏踏”,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随后门帘高挑,刘宝善家的走了进来,沉默地弯腰立在堂下。
她是出去打听消息的,只这消息该向谁禀报,还得听许老夫人的意思。
许老夫人坐着未动,一旁的许氏觑了她一眼,皱皱眉,勉为其难地开了口:“妈妈派人打听过了么?”
说话间,似有若无的视线扫向李氏,拿帕子拭了拭唇角。
第307章 周氏姐弟()
“回大夫人的话,奴婢家里的才从外头回来,报说那周家三口确实是打北边儿过来的,七、八天前就住在高升客栈里了,那周柱儿与店伙说过一嘴,说是他姐夫走丢了,他们是进京寻亲的。”刘宝善家的低声回道。
认亲的那家人姓周,周九娘与周柱儿乃是一对姐弟,那乳名团哥儿的孩子,大名叫做刘思儒,据说是陈劭的骨肉,这斯斯文文的名儿还是他亲自取的。
许氏“唔”了一声,拿起茶盏盏盖儿,向盏沿上轻轻磕了磕:“就这么些?”
刘宝善家的将腰弯向地面,语声越发低微:“回大夫人,还有别的消息。老太爷派去府衙的人回报说,周家三口儿的身份路引都没问题。世子爷与那周家姐弟说了半日的话,也没发现破绽,一应都对得上。”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自袖笼中抽出几张纸来,上前两步,双手呈去了许老夫人跟前。
许氏就如没看见也似,专心地喝着茶。
许老夫人放下佛珠,却也并未去接那纸,而是转向了一旁的李氏。
“二郎媳妇,你要不要先瞧瞧?”她柔声说道,面上含着几分悯意。
夫君失忆,又遇上这等糟心事儿,便是她这个做婆母的都膈应得慌,何况身在其中的李氏?
李氏木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那几张纸,眼珠子有点儿发直,好似没听懂或是没听见许老夫人的话。
许老夫人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李氏的眼珠子才动了动。
“老太太瞧着便是。”她道,咧嘴笑了笑。
那是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许老夫人见了,又是一叹。
“媳妇便看了……也没用。”说完了这话,李氏便又低下头去,两手无意识地将一方帕子团过来、又团过去。
许老夫人不再说话,伸手接过纸页,只看了两眼,便沉下了脸。
还好李氏没看,不然她只怕更加膈应。
那纸上所写,远比刘宝善家的说的详细得多,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那周九娘亲述的关于陈劭的一切。
陈劭的生活习惯、身体上的暗记等等,她说得都对。而其与陈劭从初识到成亲的经过,她亦皆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拿出了一份婚书。
世子爷陈勋动用了些关系,请动了几个朋友帮忙,其中一个懂鉴古的看了那婚书,一口便道出,那婚书无论纸张还是墨迹,绝不是临时现做的,而是有些年头了。
此外,另一个曾在刑部供职、有讯问经验的友人,亦出面分别审问了周家姐弟。而审问的结果却是,这姐弟二人所说基本相同,除了有几处日子上有些偏差,其他都能对得上。
那友人告诉陈勋,正因有这了几处偏差,周家姐弟的口供才可信。因为,通常那些事先串过供的人,往往会说得严丝合缝,不太可能出现这种偏差。
换句话说,这周家姐弟要么所言属实,要么背后有高人指点。
据那对姐弟供称,陈劭在与他们共同生活的这七年间,一直都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身份乃至于年岁等等。他所用的刘七郎之名,还是当年收留他的刘姓孤老替他起的。
后来,那刘老汉得了重病,便命他娶了邻家女子周九娘为妻,次年团哥儿便出生了。
周九娘最后还说,刘七郎在今年四月间去镇上采买杂货,就此一去不归。她寻夫心切,变卖了全部家产,带着弟弟一路打听,终是寻到了京城。
为辨清这周家姐弟供述真伪,国公爷亲自出马,请来了太医院两位参加过会诊的太医,将陈劭与周氏姐弟之事大致说了。
两位太医皆道,陈二老爷的情况虽属罕见,但亦有前例。
高祖皇帝时,便有过这样一个人,他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