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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儿接过碗,将早就备好的干净白巾捧来,恭声道:“老爷请擦一擦罢。”
陈劭信手接了,拭净嘴角,便在屋中踱起步来。
巧儿捧着碗,悄步退了出去。
这房间本就不大,陈劭来来回回地走着,却也不觉腻烦,偶尔停步沉思片刻,又或是将那案上的书拿起来翻看两眼,再或是立在窗前望着树影出一会儿神,旋即又是不停地踱步,仿似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不消多时,叩门声倏然响起,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大管事刘宝善沉稳的声音:“二老爷,太医院的药送到了。”
陈劭的眼神晃了晃,身子却是没动,耳听得巧儿前去应门,随后便有脚步声响起,踢踏踏踏,渐行渐近。
陈劭向那案边的竹椅上坐了,两手扶膝,目注着门帘,身子笔直,神情间有隐约的期盼。
刘宝善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帘边,早有小童掀开帘子,他躬腰走了起来,巧儿跟在他身后,两手捧着一只扁长的木匣,匣上叠放着几封信。
刘宝善先行上前见礼,恭声道:“禀报二老爷,此次固真大补丸共计二十丸整,是太医院的药童亲送来的。”说着便回手指了指巧儿手中的木匣,又笑道:“门房那里有几封二老爷的信,小的也一并带来了。”
第299章 锁窗朱户()
“有劳你了。”陈劭温言道,冲一旁的巧儿抬了抬手。
巧儿应了个是,上前便将手中药匣搁在案上,复又把那几封信单拿着,归拢在了案旁一只精致的小竹筐里。
那竹筐子刷着朱漆,编织得十分细密,隐隐散发出竹制口的清香。
刘宝善家的悄悄抬头,便见那小竹筐子里尚有几封未启之信,他立时便知晓,这应该是陈劭专门用来放置信件的。
说起来,在失踪之前,陈劭已然官至郎中,身边自不乏故交好友,亦有几个处得不错的同僚。
自回京之后,他日常无事,倒是时常与这些旧友通通书信。大家皆是读书人,这书信便也风雅得紧,有时候就是一张便条儿,或一诗、或一画、甚或只是偶得的两个好句子,也这般往还递寄,倒是令这漫长的病中岁月,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二老爷,小的这里还有份儿清单。”刘宝善此时又恭声禀道,旋即便自袖笼里抽出一页纸来,双手呈上:“太医院至今送的药都在这上头记着了,请二老爷过目。二夫人那里小的也送了一份儿过去。”
陈劭信手接过,便问:“夫人呢?”
他问的是李氏。
刘宝善忙恭声道:“回二老爷的话,之前二夫人把事情交代下来便回屋了,二夫人跟前的罗妈妈说,二夫人累着了,如今正睡着。”
“真是难为她了。”陈劭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郁郁。
刘宝善不敢接话,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更多的吩咐,便弯着腰无声地退了下去。
巧儿见状,亦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了陈劭一人。
他静静地坐了片刻,便起身上前,拿起案上那只药匣,提声吩咐屋外小童:“我现下要歇一觉,你在外头守好门户。”
那小童脆声应是,熟门熟路地将那屋门从外头关上,复又回身立在廊下。
陈劭喜静,又时常困倦,这大白天睡上一觉乃是常事,小童儿早就习惯了。
陈劭未再说什么,转身去了梢间。
那梢间儿四壁雪白,墙上既无悬琴、亦未挂剑。除一张朱漆榻外,房间里家什极简,不过一椅一案而已,尽皆陈于窗下。只此时那窗户却是关严了的,屋角蹲着只铜兽大冰鉴,散发出丝丝凉意,满室幽静。
这个狭小的房间,如今便是陈劭的卧室。
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不紧不慢地放下两侧帐幔,又不紧不慢地钻入帐中。
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似是忘了手里还拿着药匣,径自将之带入了帐中。
当帐慢合拢,终于置身于这片相对安静的小空间时,陈劭的动作,忽然变得急切起来。
他将药匣平放在榻上,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撕开那上头的封条儿,一把便掀开了盖子。
刹那间,匣中事物已是尽现眼底。
那药匣内部分作了两排,每排十格,共计二十格,皆是大红绒布衬底,每一格里都放着一枚龙眼大小的药丸,外头的白蜡裹得十分均匀,很是精致。
陈劭并未去管那些丸药,而是先向那匣盖处翻找起来。
那匣盖的反面亦衬着大红绒布,布的中央裁开了一线,里头插着一只小信封,上写着“固真大补丸用量与用法”几个字。
这是每回送来的丸药都会附赠的医嘱,这次也不例外。
看着那信封,陈劭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鼻翼不住翕动着,颊边浮起两团潮红,身体竟在不自觉地战栗。
抖着手指拿起信封、抽出信笺,再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笺上内容,陈劭的眼睛,瞬间亮得怕人。
胡乱将那信笺丢在榻上,他一把拿过药匣,竭力忍住心头躁动,认真地一个一个地点数着丸药。
先是第一排,从左到右,共数了九个数,他修长的手指在那药格儿上点了点,随后便以之为基准,朝正下方移了一格,再按照从右到左的顺序,往回数了三个药格儿。
随后,他便拿起这一格儿里的丸药,用力捏碎封蜡。
“嗒”,一声轻响,一张折成卷儿的小字条,自那白蜡中滚落而出。
陈劭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抬手揉了揉眼睛,复又张大双眼看向那字卷儿,甚至还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
字卷儿随着他的动作滚了几滚,他这才像是终于相信了,面上瞬间涌出狂喜,颤抖着拣起那字条,缓缓展开。
“勿寻周,勿再念,各自安。”
纸条儿之上,只写了这寥寥数字。
潦草的笔迹,字体向着一个方向倾斜着,似是匆忙间写就,纸条儿也像是从什么上头临时撕下来的,边角参差不齐。
陈劭痴痴地望着那纸条儿,蓦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颤巍巍地晃动着,缓缓抚过那上头的每一个字、每一道笔画,神情虔诚,如若信徒朝拜心目中最伟大的神祗。
就这样无声地摩挲着那张字条,良久、良久。
直到最后,他的眼角边,滑下了一滴泪。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冰冷的泪水淌过面颊,嘴角慢慢向两旁拉扯,扯出了一个极为凄凉的笑。
“九月……初三……”他喃喃地道,语声极轻,那凄凉的笑似在这声音里散开,染湿了他的双眸:“原来你……你还记得啊……”
他的眉头紧紧拢着,面上的神情有些痴狂,又有些甜蜜,还有些辛酸,最后,终是归于无尽的凄绝。
他慢慢地睁开双眸,脸上的泪也不去擦,只举起字条儿小心地贴上前额,旋即又拿开,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上头的字,仿佛要将每一点墨色、每一道纤维,都深深的刻进心底。
良久后,他终是无限留恋地闭上了眼睛,用一种诀别般的神情,将那纸条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半晌,再吞咽而下。
那一刻,他整张脸都散发着幸福的辉光,仿佛正品尝着这世间最绝妙的美味,可眼角,却再度滑下了两行泪。
屋角的冰錾吐露着白烟,丝丝缕缕,散入这寂静的小屋。
夏风阵阵,拂过阖拢的窗扇,又掠上紧闭的门扉。藤萝在风里轻盈地晃动,花香细细、叶影沉沉,锁住了这满院的心事……
第300章 肖氏姨娘()
接下来的数日,枕霜居的大门再不曾开启,就连李氏数次探望,都被陈劭挡在了门外。
陈劭托人告诉许老夫人并李氏,最近有些累,要好生休息休息,不希望外人打扰。
这其实也算是常态了,他这个病本就宜静不宜动,他乐意关起门来养病,众人亦不疑有他,更没有人敢于私下议论。
在国公府中,“二老爷”这三个字是绝对的禁忌,就连各房头儿的主子都不敢妄议,底下的仆役那就更不敢乱嚼舌根儿了。
陈劭这一静养,李氏便腾出了时间,于是又将鸣风阁诸事拣起,陈滢倒是得了几日清闲,便拿出不少银子,派人去外头的书肆大量购置图书,再送去女校。
原先在济南时,她就已经买了不少的书籍,用以在女校建立一座图书馆。只是,大楚朝各地的书籍并不互通,盛京这里能买到的书,济南却是买不到的,于是,趁着这几日无事,陈滢便展开了她的购书大计。
她还有个不成计划的计划:待以后有机会,她定要走遍大楚朝的每个角落,搜罗各种书籍,务要把泉城女校图书馆,建成大楚朝第一大图书馆。
自然,以目前情形看来,女校那点儿可怜的藏书量,怕是连人家的私人藏书阁都比不上的。
除开忙着买书的事,陈滢亦时常去见李氏,用着各种理由、各种办法化解她的愁烦,陈浚亦时常陪母亲说话,又买了好些新鲜玩意儿哄她开怀。
在一双儿女的悉心陪伴下,李氏总算没那么忧郁了,胃口较之前好了许多。
有一次,陈滢过去陪李氏闲聊,两个人说着说着,便说起了那件被陈劭极为珍视的青衫。
其实,自离开枕霜居后,陈劭那充满眷恋看向旧袍的画面,便深深地印在了陈滢的心底,怎样也挥之不去。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在意,这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她却将之记得如此之牢,委实不可思议。
因着这个原因,在聊到这个话题时,她便将这事儿说了,又问李氏:“娘可知道原因么?”
听了这话,李氏的面上便现出了极为温柔的神色,说道:“那件衣裳我也有印象,是肖姨娘……当年亲手给你父亲缝的。”
陈滢微微一怔。
肖姨娘是陈劭的生母。
她原本是许老夫人的陪房丫头,在许老夫人诞下长子后不久便被抬成了姨娘。听说她身体不大好,在陈劭五岁那年便病故了。
李氏神情叹惋,语声怅然,又续道:“听你父亲说,当年肖姨娘自知时日无多,强撑病体为他缝了这件衣裳,是比着国公爷的身量儿缝的,实是一片慈母心肠。那衣裳你父亲一直留着,考中秀才和举人的时候,还曾穿过几回。后来年深日久,衣裳被虫蛀了,我替他又补了起来,我记得在上头绣了几丛竹叶。”
原来,那件旧衣之上承载着的,是陈劭对生母的思念。
陈滢点了点头,脑海中现出了那件铺地的青衫。
的确,在那件青衫的衣角处,确实绣了数丛竹叶,上面的丝线也有些旧,应该便是李氏当年的针脚吧。
只是,陈劭当时的神情,给陈滢的感觉并不像是在思悼逝者,那种眷恋的神情太过强烈,与其说是孺慕,倒不如说是在朝圣。
那位肖姨娘,果真有这样强大的人格魅力么?
思绪转到此处,陈滢便没再继续往下想了。
这也不过极小的一件事,李氏给出的答案又很合理,陈滢的注意力便又重新放在了扩充图书馆藏书上。
书寄出后没多久,陈湘便来了信,信中说那些书都收到了,又道她与陈涵如今每天都去女校上课。因陈滢准备得很充分,她们上起课来倒还顺利。其后,陈湘又将学生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