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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住嘴。”贾琏眼皮子一跳,唯恐赵天梁这态度日后令薛蟠觉得“仰人鼻息”继而在心里与他疏远,就郑重地道:“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咱们两家是互相扶持,凡事讲究的都是有借有还,告诉下头人,若叫我知道有谁有事没事去薛家讹银子的,我立时撵了他。”
赵天梁登时悻悻地一笑,面上微微有些发烫,忙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帖子来,重新笑容满面地道:“二爷,今晚上忠顺王爷闲着,二爷若去给忠顺王爷请安,今晚上就过去吧。”
“不早说。”贾琏接了帖子,眼睫微微颤动,心知忠顺王爷这是给他下马威呢,不然请人登门的帖子总要早送来两日,哪有快晌午给帖子令人晚上过去的。若晚上忠顺王府不留客将他轰出来,他岂不是犯了夜禁?饶是如此,今次也不得不去,拿着帖子,斟酌一二,便站起身来,用手弹了弹衣襟,立时向贾母的荣庆堂去,进了垂花门,照例是望见一群在贾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丫鬟们笑嘻嘻地或放风筝或摘凤仙花染指甲,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过去,望见廊下栏杆处珍珠在带着翠缕做针线,便略站了站,待珍珠放下针线笑盈盈地走来,见她已经换了夏日的纱裙,笑道:“你哥哥捎来的东西你收到了吗?若是里头什么东西被婆子扣了,只管说给你鸳鸯姐姐听。”
珍珠笑道:“还要多谢二爷,不然我哥哥养家糊口都艰难,哪里还有什么东西来送给我?二爷这会子过来,要见老太太么?”
贾琏点了点头。
珍珠见此,立时亲自向里间去回禀正在睡觉的贾母,须臾出来立在廊下打了帘子请贾琏进去。
贾琏撩起前襟微微托着,跨过门槛进去,进了套间里,果然瞧见贾母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面有疲惫之色,俨然是被贾琏名落孙山的事打击的灰心丧气。
“琏哥儿怎这会子过来了?”贾母有气无力地问。
贾琏忙将忠顺王府的帖子递到贾母手上,待贾母看时,便低声道:“已经查明孙儿名落孙山的事是忠顺王府捣鬼,于是孙儿听了许老太爷、林姑父的话少不得要去跟忠顺王府虚与委蛇一番。孙儿的事,孙儿尚且能有个分寸,不至于因为忠顺王府连累一家。但若是二叔二婶他们见我跟忠顺王府来往,未免会一股脑儿地涌上去,他们连甄家放印子钱的事都想掺和进去,其他的事也未必没胆子做。到时候……不是孙儿危言耸听,实在是这等事吓人的很。宁国府那边就是因义忠亲王老千岁的事垮下的,咱们不能不引以为戒。”
贾母眯着眼睛捧着那洒金的精致帖子看,只见帖子虽精致、字迹虽优美,但措辞并不客气,低低地咳嗽一声后将帖子交给贾琏,开口道:“委屈你为了这个家忍辱负重了,放心吧,有我看着,你二叔二婶搅不出什么乱子。”
贾琏见她要躺下,忙略扶了贾母一把,叫她安安稳稳地躺在塞满海棠花瓣的枕头上,略理了理被子,便轻手轻脚地准身向外去,才到门边还不曾推开湘竹帘子,就听外头一个诡秘的声音叽咕道:“可了不得了,二爷大喜,倒叫大姑娘赚了不少。我才过去送浆洗衣裳瞧见有人偷偷摸摸给大姑娘送礼要拣了肥差做呢。等着吧,二奶奶进了门,大姑娘就没这么好的时运了。”
这声音聒噪中又有两分幸灾乐祸,竟像是巴不得等着瞧荣国府里二奶奶大姑娘争权夺势闹得鸡飞狗跳一般。
贾琏猛地推开帘子,却见离着门廊还有四五步地外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葛布夹袄系着藏蓝裙子的婆子,那婆子一看见贾琏,讪讪地行了个万福,立时退了两步扭身去了。
“这是哪位奶奶?”贾琏问,外头的事一箩筐就罢了,谁有功夫去管内宅的琐碎事。
这会子珍珠、翠缕的针线还放在廊下针线筐里,只有个小丫鬟玻璃并憨直的琥珀在。
琥珀见贾琏脸色不大好,不肯说。玻璃立时道:“是院子里做粗活的傻大姐的娘,那婆子没什么能耐,仗着老太太看她们娘两可怜就成日里调三调四的。二爷该狠狠地治一治她!省得许姑娘跟大姑娘原本和和睦睦的,为了个无事生非的婆子不和睦。”
贾琏这会子有两分确定这琉璃就是晴雯了,轻笑道:“你是明知道我在老太太屋子里,才有意叫那婆子说呢。”若换做大事化小的珍珠在,一准没这事。
玻璃被揭穿了,只管嘴硬道:“是那婆子嘴太坏了,前儿个还满嘴胡说地撺掇珍珠姐姐跟了云姑娘,好跟翠缕一样日后充作陪嫁丫鬟……”臂膀上被琥珀掐了一把,才住口。
贾琏见玻璃是为珍珠“打抱不平”呢,琢磨着傻大姐的娘就是书中看见贾琏、王熙凤两口子从贾母房中抬了一箱子东西出来回头就跟邢夫人告密的那个,如此看来,果然不能久留,对琥珀道:“老太太这会子又睡下了,回头告诉老太太,那样嘴碎的媳妇留不得,打发到庄子里去吧。”
琥珀答应了一声。
贾琏瞅见玻璃脸上略有两分得意,心道她这性子日后迟早会吃亏,径直又向前院去,远远地瞅见珍珠与翠缕有说有笑地看小丫头摘凤仙花,只觉珍珠比其他丫鬟跟翠缕更亲近一些,未必不是她这会子还存了暗度陈仓跟随宝玉的心,破船还有三千钉,宝玉身份虽不是极好,但也能叫跟了他的丫鬟坐享荣华富贵。
“二爷,东府大奶奶送了两盆玫瑰花来,她打发炒豆儿来说,二爷若要玫瑰花,她那还有不少呢。”珍珠见贾琏立住,便笑盈盈地走来,走近一些,才低声道:“难为珍大奶奶能拉得下架子,今年在他们那自家的小院子里种了不少花朵儿,这会子想靠着卖花朵儿赚几个钱还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珍珠等人看来尤氏这会子度日艰难,实在该帮扶他们一把。
贾琏瞅了眼那一盆白如雪一盆红如火的玫瑰花,笑道:“这花也打发人送到许家,请许姑娘挑一挑。”待要走,见翠缕过来,就又对珍珠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哥哥决心过两年将你赎出去。我已经是许了的,老太太虽没点头但也明白了你家的心思,你趁着这两年准备准备嫁妆吧。”
珍珠听贾琏冷不丁地冒出这话,心中一凉,暗道莫非贾母新近叫她服饰史湘云并没有要暗度陈仓将她送给史湘云的意思?莫非是她自己会错意了?见贾琏走,只得垂手目送,不敢追问。
贾琏心叹果然但凡是个小爷,哪怕是贾环呢,都有丫鬟要跟他好;如今贾宝玉不是荣国府的命根子照样有人为他前赴后继。虽这事不关他的事,但多说两句话就能免得将来瞧见谁凄凄惨惨,他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进了警幻斋中,令全福、全禧伺候着他更衣。
全福哭丧着脸边去衣柜中翻衣裳,便如丧考妣地道:“等二爷成了亲,怕我们就伺候不得二爷了。”
“是呢。到时候我们也不能跟着二爷沾光了。”全禧附和道。
贾琏对着檀木白鹤架子穿衣镜照了照身上,在镜子里对那二人啐道:“少胡言乱语,便是成了亲,我怕也还有大半时间要住这内书房呢。”想起进了忠顺王府后,不知要遇上什么事,不免头疼起来。
全福、全禧一听贾琏说成亲了也还住内书房,纷纷嬉笑道:“那可使不得,冷落了新奶奶,就是小的们的错了。”替贾琏整理好衣冠后,望见他穿着一身银灰箭袖、水绿夹裤越发衬得人面若桃花,不免又担忧地道:“忠顺王爷据说极爱宠信戏子,二爷今次过去,若是他拿着二爷比作戏子给二爷下马威……”
贾琏摩挲着下巴,笑道:“你也太不将忠顺王爷放在眼中了,他岂会是那等鲁莽的人?”只有史湘云会天真烂漫地脱口说出那样的话,忠顺王爷这有些阅历的人,哪怕给他下马威,也不会用这粗糙的手段。因是他要投到忠顺王府门上,于是未免迟了,便要立时出发,出了门上了马,才走出宁荣大街听见一声琏二哥,便勒住马停住,待望见冯紫英骑在马上缰绳却被紧跟着马小跑的贾蔷拉住,不免觉得有趣。
“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贾琏道。
冯紫英无奈地道:“我从不管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蔷儿拉着我要将花朵儿卖给我们家呢。”
贾蔷脸上涨红,扭手扭脚地对贾琏道:“琏二叔,母亲叫我去寻认识的人将玫瑰、凤仙卖出去。若不是实在寻不到人……”
“罢了罢了,待回头我去替你卖就是了。”冯紫英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冯大叔果然大义!”贾蔷兴高采烈地道,连连对冯紫英道谢,见冯紫英要跟贾琏说话,便忙识趣地告辞了。
“蔷哥儿越发出息了。”贾琏笑道,若换做旁人,未必拉的下脸肯去兜售花朵儿。
冯紫英笑道:“若不是见他是个肯上进的人,我也不耐烦搭理他。”驱马向前,低声问:“琏二哥是去忠顺王府的么?”
贾琏惭愧地抱了抱拳,“叫你见笑了。”
冯紫英笑道:“这算得了什么?若不是你劝我父亲去巴结忠顺王爷、太上皇,如今他还赋闲在家日日吃酒等着哪一天打仗了才被朝廷想起来呢。我猜到你是为了名落孙山的缘故才不得不去的。”虽贾琏不曾在明面上跟忠顺王府过不去,但昔日明哲保身远着忠顺王府、义忠亲王府,又跟王子腾有仇,今次去忠顺王府,忠顺王爷给他下马威也在情理之中,“才刚蔻官来寻我,他知道我跟你要好,就叫我跟你说,今儿个忠顺王爷有意请了北静王爷过去呢。蔻官跟北静王爷也有些来往,据他说,忠顺王爷知道琏二哥跟北静王爷要好,还替北静王爷印了诗集,有意要试探试探琏二哥是真心要投靠他,还是想左右逢源,又想要用上忠顺王府又想要挨着北静王府。
宁国府一事上,忠顺王府与北静王府便已经撕破了脸。北静王如今在京城权贵眼中,是实打实的当今嫡系。
贾琏此番过去,势必要得罪这两家王府中的一家。只是,贾琏思忖着,待他去广东立功后,北静王自然明白他是卧薪尝胆,于是反倒释然地笑道:“我昔日劝着你远着忠顺王府的优伶,这会子反倒沾了你的光,提前知晓这事。”
“他们也是身不由己,有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在我眼中,他们倒比蔷儿口中害了宁国府的贾雨村之流好上不少。蔻官说,忠顺王爷一直苦于没有法子直接跟许家来往,琏二哥若打定主意要投奔忠顺王府,就干脆请了忠顺王爷来给琏二哥证婚得了。只这一样,比送上万金还了得。”
贾琏听了连连点头,因说:“我这会子要赶路,你且去府里坐坐跟珠大哥说会子话吧。”冲冯紫英拱了拱手,便又骑着马向前去,只觉自己果然得警幻仙子厚爱,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正为忠顺王府的事发愁,就有忠顺王爷身边的伶人来告密,走在路上就问赵天梁、赵天栋,“进了忠顺王府,不必在意那三两五两银子,但凡是个人,只管拿银子收买他。”
“是。”赵氏兄弟答应着。
因与冯紫英说话耽搁了一会子,待贾琏一行到了忠顺王府门前时,便已经到了傍晚,贾琏令赵天梁去递帖子,自己在门外等,留心数了数忠顺王府门前石狮子脖颈上的璎珞数,见与荣国府门前狮子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