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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琢磨了一路,快要出山的时候才琢磨明白——他就是不想通过别人的手来度过自己的难关。
不是因为骄傲,也不是因为矫情,而是他心里非常清楚,金景山不会只有一个,未来的道路绝不可能一马平川,或许还会有金景山2。0、3。0之类的牛人拦在前方,他不可能每次都指望他人的帮助。
人是有惰性的,智商和能力如果长时间不用也会退化,如果什么都靠别人,当有一天无人可靠的时候,末日也就不远了。
几天不来青山镇,这里变得热闹了许多,自从赵彩云在农展会上通过一锅炖鸡打响了这里的名头之后,几乎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生意人登门,不光光是那些想要考察山鸡厂并签下订单的各地大酒店会所的老板,还有许多经营其它农产品的商人。
在如今这个屎尿臭水沟里的东西都能端上餐桌的时代,“天然无公害”这五个字就代表着商机。
这是整个社会的悲哀,却是青山镇的幸运。。。
远远看着赵彩云领着一群商人向自家放养山鸡的山坡走去,萧晋没有打扰她,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她家的大门,留下一张肉麻的纸条,便开车离去。
离开青山镇驶入国道,他回头看了一眼,心想:这里的开发,终于可以正式开始了。
两个多小时后,他来到了何文山的家。
“原来是你!”发现所谓的“幕后指使”就是曾经跟自己在雨中天桥下攀谈良久的那个年轻人,何文山的表情十分精彩。
“抱歉老伯,那天我怕你拿钉鞋的锥子扎我,所以就没跟您说实话。”萧晋笑容满面,摆摆手让陆熙柔的手下出去了。
看见他的动作,何文山就叹了口气,指指空荡荡房间里的一把椅子,就转着轮椅到水壶前开始倒水。
“小伙子,你不是一般人,那天我就看出来了,只是我那时候当你是个避雨的,闷了一天想找人说说话,所以就没在乎,要是当时就知道你是别有用心,说不定还真会用锥子扎你。”
萧晋环顾整个房间,发现这里真的可以被称作是“一贫如洗”。
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不大的折叠餐桌,外加床尾一个用来装衣服的木箱子就是所有的家具了。锅碗瓢盆和燃气灶凌乱的堆在墙角,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煤气瓶。
除此之外,就剩下床头靠墙地面上那堆了半米多高的各种书籍了。萧晋注意到,其中文学类的作品很少,大部分都是工具书,尤其以阐述和讲解新世纪华夏经济发展思想和脉络的书籍占了绝大多数。
很明显,何文山对于当年的下岗政策至今仍耿耿于怀,想通过书本来说服自己那是大势之下必须有的牺牲。
接过何文山递来的水杯,萧晋道了谢,又笑着道:“跟您说实话,我调查过您,对于您这十几年所做的事情非常钦佩,又听下面的人说您拿扫把把他们给赶了出去,一时好奇,所以就去跟您聊了一会儿。”
何文山转着轮椅到他对面,面无表情的问:“聊出什么来了吗?”
“聊出来了。”萧晋点头,看着他的双眼诚恳道,“您不是大公无私的圣人,而是一位胸中有不平气的英雄。”
何文山瞳孔一缩,却冷着脸又问:“所以你觉得在我这里有利可图?我可以帮你搞掉金家?”
萧晋摇头:“不,如果您真是位圣人,那我说不得会想办法利用您一把,毕竟这年头出一位圣人实在太难,一旦把您的遭遇公之于世,别说金景山只是一个从三品的官员,就是皇亲国戚,也得灰溜溜的认栽。”
“那我岂不是对你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
“若是搞死金景山、搞垮金家,那您的作用确实不大,但要是只让他们付出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您是当先锋的不二人选。”
何文山闻言沉默片刻,便双手转着轮椅向房门走去。萧晋怔了怔,忙起身到他身后帮着推。
何文山也不拒绝,来到门外,指示着让萧晋沿着小路向前。
他住在县城老城区的边缘,属于石竹县城底层中的底层地区,四周全是低矮的简易民房,偶尔能见到一座红砖垒就的院子,就已经算是难得的富裕之家了。
一路向前,拐了一个弯走了没多久,何文山便让他停下,指着前方不远处一间用石棉瓦搭建的小屋说:“你去看看。”
萧晋不明所以的走过去,推开屋门,眼睛还没有适应里面黑暗的光线,一股混合着剩饭、垃圾和屎尿的臭味就将他给熏了出去。
“家宝,是你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屋子里传出一个虚弱的老妇声音,萧晋却没有再进去——他不想看见想象中的那种惨状,因为他需要冷静,还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
“这样的人家很多,都是当年没拿到补偿款的工人,也是把我的腿打瘸、还把我家砸个稀巴烂的人。”身后传来何文山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十几年来,他们陆陆续续的都搬走了,背井离乡,现在过得怎样也没人知道,就剩下了七八户老弱病残。
里面的人比我还小四岁,但看上去老的就像我妈。她是个寡妇,原来在我厂子里当会计,一个人拉扯孩子,后来下了岗没钱,也没有地方招工,就去给人家当焊工学徒,后来出了事故,两只眼睛都瞎了。她儿子也不孝顺,在外面打工,一年才回来一趟。
我还记得,当年她可是我们厂子里的一枝花,哪怕带着一个孩子,都有很多年轻小伙子惦记。她很爱干净,常年带着袖套,身上的的确良衬衫总是白白净净的,现在却吃喝拉撒都在这么一个小屋子里解决……”
萧晋豁然转身,脸色铁青:“我会出钱建一个养老院,你当院长!”
第1124章 烂好人()
《道德经》说:治大国,若烹小鲜;短短七个字道尽了管理一个国家的艰难。众口难调,不管你是多么牛叉的厨子,都不可能做得出让所有人都夸赞的美味来,政策也一样。
是否符合国家的长远利益,这是元首们最首先要考虑的东西,至于这个“长远利益”会不会损害一小撮人的根本利益,就不是他们所能兼顾的了。。。
这是很无奈的事情,因为一个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国度不可能为了照顾不到百分之一的底层人民就裹足不前。
杀一人救百人这样的问题,在国家面前从来都不是问题,因为它首先是为特权阶层服务的,其次要顾及绝大多数纳税人的利益,最后如果还有余力,才会去考虑不杀那个人就能救一百个人的方法。
这样的方法一般情况下是没有的,所谓“必要的牺牲”,站在国家层面来讲,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世事就是这样,一旦剖开了放在阳光底下,大部分的里面都爬满了肮脏的蛆虫,历朝历代的当权者都会采取愚民措施,就是因为这一点。
很多时候,浑浑噩噩的活着确实比心明眼亮要幸福快乐的多。
何文山不是圣人,所以当初他虽然用扫把赶走了陆熙柔派去的人,心里还是渴望着能够获得帮助的,只要那个人值得托付。
所以,在听到萧晋关于圣人和英雄的说法之后,就带他来看当年工友的惨状,目的就是要激起他的恻隐之心,看看他是否是一个为了利益就不顾他人死活的“金家人第二”。
如果萧晋什么表示都没有,他会从这一刻开始就闭上嘴巴,半个字都不说。
所幸,他赢了,他不但成功的激起了萧晋的恻隐之心,还点燃了他的怒火。
什么人啊?老子巴巴的跑过来帮你忙,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毕竟老子也是有私心的,可你带老子来看这些人惨状干什么?那是你们那一代人造的孽,跟老子有什么关系?凭啥要老子出钱给他们养老?老子是坏蛋,不是好人!
心里这样咆哮着,萧晋的口中却在说:“养老院不盈利,但只收留孤寡老人,你当院长,就由你来把关,除了你刚刚所说的那七八个人之外,其它但凡有儿女的,一律不能进来。老子可以做善事,但不想花钱给人当儿孙!同不同意?同意的话,明天就会有人来跟你谈。”
何文山开心极了,笑眯眯的看着他问:“觉得被我给坑了?”
萧晋蹲在路边,点燃一支烟抽着说:“百十来万的花销,我还没放在眼里,权当给女人买了几个包,只是您有条件就不能直接提出来吗?干嘛非要让我亲眼见证才可以?
这段时间我已经够闹心的了,在山里猫了好几天,婆娘娃娃们轮着番的哄,这才开心了些,现在完蛋了,让你当年惦记的一个老寡妇给弄的恨不得提刀子去杀人。”
何文山哈哈大笑:“杀人?老子早就想了,可刀子拿起来了才反应过来,去杀谁呢?金家人吗?可人家确确实实把几个快要死的厂子给盘活了,养活了大半个县城,搁旧时候这是要刻石赞颂的大功德呀!
所以啊,我忙活这十几年,从来都没想过要把金家怎么样,仅仅只是想给当年因为我的愚蠢而孤苦这么多年的工友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萧晋挑挑眉:“我现在觉得好像真被您给坑了,他们有了养老院,后半辈子就会衣食无忧,我已经实现了您的愿望,您还帮我干吗?”
何文山笑声更大了,拍着轮椅扶手说:“萧先生,你是一个好人,老话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何文山自诩君子了一辈子,没想到老了之后却当了一回恶人,还当的浑身舒畅。
不过,你说我是英雄,那老子就不能玷污了‘英雄’这两个字,所以我今天把话给你撂这儿了,只要你兑现你的诺言,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我这百十斤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哪怕你让我去金家大门前撒泼打滚,我也绝无二话!”
萧晋大喜,竖起手掌说:“君子一言!”
“什么马都难追!”
两只手掌拍在了一起,声音响亮。
“你呀!坏的时候恨不得头顶冒油,好的时候又蠢得没边,建一个养老院倒花不了多少钱,七八十万顶天了,可你仔细想过‘不盈利’这三个字没有?这代表着每年都要大把大把的银子填进去,十年八年下来,说不定都够你给囚龙村盖俩悬崖电梯的了。”
龙朔陆熙柔工作的那个小别墅里,女孩儿跪坐在床上,一边给哼哼唧唧躺在腿上的萧晋按摩脑袋,一边教训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何文山的意思那么明显,我要是不建这个养老院,你信不信他会立马翻脸?”
任谁平白无故背上一个甩不掉的大包袱都不可能开心,尤其还是做善事,这对于立志要将人渣进行到底的萧晋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哼!要我看,那个何文山就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他看你好欺负才这么做的,要是我去,他肯定会提别的条件,不就是几个孤寡老人嘛!一人给十万,我就不信还堵不住他的嘴。”陆熙柔愤愤不平道。
萧晋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拍拍她的嫩脸说:“好了,我就是觉着被一个老头子用阳谋给算计了、还算计的心甘情愿,心里有点儿憋屈罢了。
这种事情是论不起对错得失的,十万块看上去不少,可一旦到了他们的手里,信不信立马就会被他们的儿孙给弄走?到时候说不定日子过得还会更苦,那可就是我们造的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