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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我还以为你们早前就认识,”沈淇修轻描淡写,“我看那日|你战平了段云泉,下台他还向你举杯,便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赫兰千河心说三个人都被沈老师刨了出来,最后的底牌这是没有了。
沈淇修:“看来他便是那位兵器大师?连真人一直想同他聊聊,不知有没有机会。”
“回头我问问……”赫兰千河擦汗,“您喝茶不?”
“你又没干坏事,怎么老心虚呢?”沈淇修左手撑起脸颊,“我又不赶你走。”
赫兰千河:“其实这就是我想问的,我们三个相当于是完全来历不明的人,你真不担心我们将来……”
“将来做什么?你看你自己都想不到,”沈淇修拉起他的手轻轻拍着,“小孩子要多往光明的方面想,何况你不是干坏事的料子。”
赫兰千河又问:“那他们两个……”
“宣明派我可管不上,不过苏溪亭……”沈淇修的手指在赫兰千河的骨节上敲了一下,“她很优秀。”
“那我呢?”赫兰千河说完就后悔了,这句话简直像是看见父母表扬了别人家孩子而吃醋的小鬼说的,顿时拉低了自己的品格。
沈淇修捏了捏他的手,眼底泛着笑意:“你嘛,就是太懒。”
这点无法反驳,赫兰千河想起自打上周就没动过的扫帚,沈淇修不让外人进院子,估计走廊里都积灰了。他刮了刮鼻尖,决定转移话题,免得立地被发配去扫地:“那个,余师兄跟鱼真人是亲戚吗?怎么一块去扫墓呢?”
“不是,鱼真人跟余圣殷的祖辈算是旧识,年年四月份都要回扬州一趟。”沈淇修松开手。
鱼尘欢的岁数四舍五入大约有一百,赫兰千河算了算说:“那不得是曾祖辈啊?”
“是高祖辈,八十年前东南两州大乱,鱼真人跟这家人断了联系,七年前我去扬州,误入一座宗祠,看牌位才知道是这家人,”沈淇修说,“正好看见有个孩子根骨不错,可惜父亲过世了,母亲也是病重,就跟鱼真人提了提……”没想到鱼尘欢听说之后提起照理剑就下山了,清虚派上下作息全倚仗云中楼的钟楼,害得沈淇修帮她敲了三天钟。
“那余师叔的母亲后来如何了?”
“听说后来没挺过去,当时余圣殷太小,族里也穷,不然也不会如此简单便带回来了。”
“这样啊……”赫兰千河略有唏嘘,可转念一想,对余师兄而言,清虚派是最好的去处。
“若是按照往常,这个日子他们也该到了,”沈淇修望着窗棱上巴掌宽的阳光。
沈淇修估计的没错,余圣殷的御剑术炉火纯青,跟着鱼尘欢也不怎么吃力。落地后鱼尘欢揉了揉他的脸:“不错,飞得更稳了。”
余圣殷面无表情地等着师父撤手,在她背后悄悄揩了一下左脸上被掐出来的红痕。
两人在随阳镇买了纸钱跟香火,今日并非族中正祭,也不是余圣殷双亲的祭日,但鱼尘欢就是挑着这个时候来。山道逼仄曲折,上边冒着草芽,鱼尘欢带着余圣殷拐了七八个拐,盘旋着往深山里走,终于在一个朝着东南的凹陷处停下,她扬手施个法将周围杂草烧干净;余圣殷掏出软布擦拭石碑,小心翼翼地不蹭掉红色的刻字。
这是一座合葬坟,墓主为余圣殷的亲爹娘,他爹排老三,就叫余三,他娘姓陈,墓碑上端正地刻着生卒年。若不是鱼尘欢出钱安葬,余圣殷的父母一定没有这般的死后待遇,估计卷个席子一埋就了事。
清理完周边,余圣殷拿出一叠黄色的纸钱点燃,不悲不怨地跪在坟前焚香叩拜。父亲去世时他还不会说话,母亲平常除了给他吃饭,就是独自做些手工,他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那个照顾了他许久、面貌却渐渐记不清的女人,时常绣着绣着就会哭起来,他先前也晓得惶恐地上去安慰,他娘泪眼朦胧里看见儿子张着胳膊摇摇摆摆走过来,甩手就是一耳光:“叫个屁啊叫!没奶给你吃!老王八蛋都死了、小王八你怎么还不死啊!”
余圣殷长大一点才知道,自己硬得出奇的命格,正是害得他娘没法带着拖油瓶改嫁的罪魁祸首。
幸而族里有个没被穷山恶水削掉温厚的堂叔,常常来接济他们家,有一回余圣殷实在被打得惨了,堂叔就把他带回自己家里躲一躲,晚上跟他讲神仙故事,说他们家祖上的邻居家里出了个修仙奇才,现在到仙山里去了,要有法子,干脆把余圣殷也送去混口饭吃。堂叔老婆就笑着说,人家神仙哪看得上山沟沟里出来的土孩子,堂叔就说送过去打杂也行。
余圣殷不说话,但记住了那个仙人姓鱼。
再后来的一年冬天,他娘染了风,靠着土方子拖到第二年。余圣殷听老人说去宗庙里求祖宗兴许有用,就溜了进去,刚跪下没来得及磕头,身后的大门里照进一道影子,一个清俊的男人走了进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龛笼里的牌位。
后来的事余圣殷记不得,因为他的母亲终究没能熬过立春,他被长辈披上孝衣,跪在自家土屋里。
他当年不知道母亲为何哭,为何扇他耳光,为何忽然断了气,也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他只是沉默,看着莫名其妙少了桌椅的家,目送趁机来他家搬东西的亲戚们一个个消失在门外。
“怎么这么乱?”忽然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秋香色的裙裾闪过眼前,一个眼神里带着锐光的女道者在他跟前蹲下,仔仔细细端详着,最后扯着嘴角笑了一声:“还有点像,你,叫什么名字?”
余圣殷好久才想起自己的大名:“余生。”
“什么破名字,”女子嗤之以鼻,“以后你跟我修仙,名字……就叫‘圣殷’。”
余圣殷被陌生的女子牵到族长家里,他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堂叔格外高兴,说了一堆“祖上积德”、“神仙真的来了”一类的话,让余圣殷跟仙师回去好好修道,再不受这小老百姓的苦。
鱼尘欢出钱替余圣殷的爹娘修了坟头,勒碑匠人望见余圣殷他爹笔画简洁的大名,都觉得钱收得有愧。
等年纪渐长,余圣殷才意识到,沈淇修跟鱼尘欢的到来,一下子将他的人生从地里挖出来,送上了天。
此刻,鱼尘欢没有陪着他拜祭父母,而是径自攀上更高处,往余家高祖的坟头去,借灵力催动泥土堆成石阶,到了那尊年代久远的坟头前边,她既不下跪也不烧纸,而是从袖口掏出丹漆跟毛笔,把墓碑上缺损的笔画重新勾勒一遍。笔锋蘸着深红拐入墓主的姓名,鱼尘欢腕底更加细致,勾山勒水般勾着那个有些土气的名字。
余珠庆。
“我说你搬家搬到这种鬼地方做什么,深山老林又穷又多雨水,我还得年年给你补字,”鱼尘欢自言自语,“圣殷也快十六了,还是呆,这可怎么是好……”
她独自念叨一会儿,补齐了缺损,起身拍了拍石碑,轻声道:“走啦。”
下至山道处,余圣殷已经在此等候。两人徒步下山,突然鱼尘欢感觉头顶有灵力波动,拉着余圣殷躲到一棵樟树后头,只见两名穿着青灰布衣的道者御剑飞过。鱼尘欢轻轻“啧”了一声,道者穿成这样,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深山里人迹罕至,他们才敢使出仙法,可惜除了能跟自己斗上一斗的,她压根不认得几个同行。
余圣殷却小声说:“茅山派的,打头的叫褚珉泽。”
“你认得?”鱼尘欢不得不惊讶。
“上回进宫,同他过交手。”
“厉害么?”
“厉害,”余圣殷说,“谢真人的大弟子。”
“他们不呆在兖州,跑来扬州干什么?”鱼尘欢心中生疑,掏出符纸提笔画了两张隐身符,贴在自己跟徒弟胸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树影下。
第63章 瓦解的秘密()
悄悄跟在茅山二人身后,鱼尘欢叮嘱余圣殷切莫弄出半点动静,尾随褚珉泽在一座小山峰上落脚。茅山二人在半山上搜寻一会儿,找到一处异常隐蔽的洞|穴,拨开洞口的茅草,里面黑黢黢的,照不进半点光亮。
“就是这里,”另一名弟子说,“但此处设有禁制,我实在解不开,只好麻烦师兄跑一趟。”
褚珉泽将手伸进那片黑暗里,仿佛探入一团绵|软的云雾,他放出一缕灵力试探,灵力就如同钻进了深海的鱼,消失不见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褚珉泽收回手问。
师弟回答说:“附近村落的人有到城里做买卖,无意间透露的消息。”他知道大师兄不喜欢天花乱坠的描述,所以省略了那位大婶吹嘘自家蘑菇是从仙人落脚的山上采来的部分。
“确定是沈淇修吗?”
“确定,我问过乡里人,容貌就是师兄你说的那样,”师弟说,“此外,还有些别的消息,似乎与云中楼有关。”他便将鱼尘欢当年来带走余圣殷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过后,褚珉泽觉得事情更加复杂了,难道不止沈淇修,整个清虚派都掺和在里面了?
“辛苦你搜了许久,”眼下不是细想的时候,褚珉泽拍拍师弟的肩膀,“我会跟掌门说的。”
“多谢师兄!”
“你退后些。”褚珉泽双手结印,黑暗里浮出淡金色的符文,灵力潺湲流动;他撑了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不行,解不开。”
“那怎么办?”师弟上前问。
褚珉泽看着符文渐渐熄灭,皱着眉头说:“先回去吧,只能请师父来一趟了。”
两人召唤佩剑,朝北方飞远。鱼尘欢与余圣殷从树林里走出来,均是神情复杂。
“沈师叔怎么了?”余圣殷忍不住问。
鱼尘欢做个手势让他打住,到洞口处让符文显形,紧缩眉头一会儿,伸手在符文的拐笔处打入灵力,就像薄刃分开骨肉,符文分崩离析,洞口的黑暗褪去;鱼尘欢捡起一颗石子往里丢,回音响了起来。
“你在外边。”她命令道,稍微低头进去,先是一道向下的平整阶梯,鱼尘欢看得出来这规格极其标准的石阶绝非凡人徒手砌成,而是土系道法的结果。再向下则需要朝明,她提着清虚派的白灯,照见周围大约是个内室,一面的墙边有座石床,上边摆了个蒲团。
她立刻明白这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封闭的内室,打坐的草团,洞口的法阵,以及无处不在的残余灵力,她判断曾经有个修为深不可测的道者在此修炼,大约还有所突破。但这一切同自己几十年的师弟联系起来时,鱼尘欢便感到有些不妙了。
来回踱了几步,鱼尘欢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石床沿,平常她这个师弟要么闭门不出,要么远游不归,今日总算找到个机会好好回忆回忆。沈淇修是灵渠子的关门弟子,师父羽化后是几个师兄师姐带着,聪慧过人却不肯用功。燕子寒逃至始阳山那年他十二岁,成天跟在人家屁|股后头问这问那,完全不晓得避嫌;后来燕子寒死在赫兰谷,沈淇修重伤醒来,反倒稳重了许多,实打实地将自己关在房里修炼。
可时间一长公输染宁发现不对劲,一次趁他不备搞个突击检查,发现他竟然在研究燕子寒留下的文字记录;当年清虚派上百弟子死于混战,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