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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陈汤-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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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汤还是想试着去参加考试,希望张侯能帮汤举荐。”

我简直信不过自己的耳朵,这个竖子也实在做官心切,这种情况竟还敢参加考试,难道半个月的时间就能记熟考试内容?

果然张侯道:“子公,我理解君的心情,但是君要知道,太官考试一向严格,很可能遍考各种本草书籍,凡参加考试的人多半出身于世官医药之家,情况对君极为不利。另外,本朝向来有些成见,如果参加国家的考试不中,往往会在应考者的经历伐籍上留下纪录,那反而不易于日后受举荐了。望君且三思而后行。”

陈汤道:“虽然如此,只是时日蹉跎,人生易老。汤来长安有半年多了,天天寄居叨扰萭兄,十分不便。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实在不想轻易放过。只要楼君卿肯指点汤,汤一定会尽力而为。”说着,他把目光转向我。

我点点头:“既然子公有这个信心,我也不会作壁上观。你放心,楼君卿一定会帮你,这事包在我的身上。”

第30节:萭章(7)



说起来真是奇迹。

陈汤竟然通过了少府的考试,被拔擢为第一,顺利地得到了太官尚食丞这个官位。据说当时正是田听天主持考试,他看见陈汤,眼睛一亮。陈汤的成功是不是和田听天有关,我不知道。但据楼护说,陈汤这竖子的确博闻强识,十天之内已经将《太医药典》和《杂禁方》背诵得滚瓜烂熟,如果不要他亲自望闻问切,恐怕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他家是世代行医的。

得到任用文书之后,陈汤很快就要离开我家,去未央宫中视事。我心里感到很轻松,不过发现萭欣的情绪有些奇怪。这天一早,大农厩派出的车来接陈汤,陈汤也忙于收拾行李,萭欣却不像往常一样热心帮助,而是默默地坐在房间里发呆,她面前的几案上铺了一匹洁白的缣帛,右边搁着一枝毛笔。早晨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可以看见细细的金色茸毛,她的两个眼睛似乎有点红肿,可能是昨晚一夜没睡,也可能刚刚哭过。头发也散乱地披在肩上,毫无梳洗。我进了房,她也无动于衷,似乎当我透明。

我这时终于肯定,这个女子已经对陈汤产生了爱慕之心。原来她平时表面上对陈汤的毫不在意都是装着,在这个即将相隔的时刻,她再也欺骗不了自己的感情了。

我坐在她的侧面,凝神看着她,她脸色紧张,似乎后院每一次搬动行李的响声都使她惊惧,她突然提起毛笔,在面前的缣帛上乱画,隔着很远,我仍能看见她画的内容,就是陈汤的《斗鸡赋》。我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她的发呆:“欣儿,如果你真的喜欢陈汤的话,我也可以答应你。虽然他的人品一度让我忧虑,但能跟自己喜欢的人过一天,就算是幸福一天,即便很快死了,也没什么可以后悔的,不是吗?”

萭欣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她停住了笔,下意识地说:“阿兄,你说什么啊。我没喜欢陈汤,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她的声音有一些干涩,正是哭过的那种沙哑之声。

我说:“不知你是掩耳盗铃呢,还是真心话。如果是掩耳盗铃,我劝告你,不要强撑着,那只是伤害自己。其实阿兄我早就想得很明白,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

我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一次暗恋,那时西街住着一个女子,长得很美丽,她父亲靠着卖陶缶维生,家里很不宽裕。她家门前有一丛翠竹,我每次抱着斗鸡走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透过那绿竹朝里面望,希望能望见她窈窕的身影,也算聊解思肠。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派媒人去她家提亲,可惜那时我年纪小,又很顽劣,自觉没有资格向她表示爱意。后来她嫁给了茂陵一位侯家做妾,全家都搬去了茂陵。现在每次我经过她家的旧居,心头总是不自禁怅惘。竹林还依旧是那片竹林,可是竹林背后的人家已是面目全非,往日窈窕的倩影和自家少年时期的情怀,是再也找不回来了。想到这里,我感觉眼睛湿湿的,赶忙举袖擦了一下。人人都知道“斗鸡都尉”萭子夏是个游侠豪客,哪里会知道他其实内心也非常脆弱。

萭欣低着脖颈,泪水像雨点一样滴在缣帛上。她不停地摇着头:“不行,他从此要进宫视事了,而且要日日高升,我怎么能嫁他。他虽然才华横溢,可是万一……,我可不愿意让阿兄受他连累。”

真是懂事的孩子,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也看出陈汤本性很不安分,充满赌博的精神,虽然这一方面显示出他凌厉激扬的男子气魄,但是官场险恶,谁知道将来又会如何,万一哪天不小心又惹下大祸,我们岂不是也要受他连累。当初两位兄长的死,父母的忧愤而卒,一直是我和妹妹心中的隐痛,即使我们现在的富裕胜过往日,但想到一家再也不能团聚,就不由得心如刀绞。

我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外面扰攘的声音已经停止,大概陈汤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他在堂上大声道:“萭兄,下走现在告辞了,多谢半年来兄的照顾,以后有机会我还会经常来拜访的,只盼兄不嫌弃我的打扰。”

我赶忙走出去,对陈汤道:“刚才有点小事,没能出来陪伴,恕罪恕罪。君此次高迁二百石长吏,实在可喜可贺,如果不嫌弃陋室,希望君将来还能时常枉驾光临,我就感到不胜荣幸之至了。”

陈汤四处张望了一下,道:“萭兄客气了,令妹今天不在吗?”

我脱口道:“舍妹今天身体不适,不能出来送别,万分抱歉。”

陈汤道:“那好罢,请代为问候令妹起居,祝她玉体安适。下走这就告辞了。”说着他站起来,躬身趋出了院庭。

看着他拉着车绥,纵身一跳,轻快地登上了官车,我才回到房中。这时萭欣肩头一耸一耸,哭得更加伤心。

我又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第31节:萭章(8)



陈汤走了之后,家里清净了不少,至少张侯不怎么来了,也没有人在院子里天天舞刀弄剑。只是妹妹变得很忧郁,陈汤的离开让她真的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她一〃奇〃书〃网…Q'i's'u'u'。'C'o'm〃扫以前活泼爱闹的性格,从此变得沉静。我有些担心,生怕她的身体会受影响,于是我考虑得赶紧给她物色个丈夫,把她嫁出去算了。

可是我遍思自己周围的朋友,都想不到比较合适的人选。他们不是太丑,就是性格不合适,直到有一天楼护向我吞吞吐吐地说起,他喜欢萭欣。

我的眼睛一亮,让妹妹嫁给楼护,本来就是我心中的愿望,只是他从来不提,我也不好意思说,免得他拒绝了,朋友也做不了。不管从哪个方面讲,他也足够和陈汤媲美,而且尤为重要的是,他没有陈汤性格中的那种可怕因素。每次我看见陈汤左手残缺的两根手指就感到害怕,我并不是怕那种残缺,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杀人越货的事干得虽然不太多,见得却不少,根本不可能在我心里掀起波澜,但我不想让妹妹和干坏事的人打交道。

我于是喜滋滋地去暗示萭欣,可是立刻恢复了绝望,因为萭欣一点都不喜欢楼护。这点我不能理解,楼护也不能理解,然而事实就是这样。

那天,她甚至当着楼护的面坚决地说:“你没有我喜欢的那种性格,也许你能让我喜欢,但不能让我产生那种波澜壮阔的感情。”

楼护张大嘴巴,习惯地打了个呵欠,照例笑了几声,道:“你知道什么叫波澜壮阔的感情吗?难道你经历过吗?”

她说:“不需要经历,我心中知道,如果我不能重新找到那种感觉,那让我嫁给谁也是生不如死。”

楼护沉默了一下,又道:“也许,也许你可以对我试一试。“

“不需要了。”萭欣突然涨红了脸,尖声道,“其实,楼君,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有事没事打呵欠的样子,呵欠背后还紧接着那几点古怪的笑,像老鼠的笑声一样,非常刺耳,跟你在一起呆久了我都会发疯,更别说嫁了。”

我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一向对人礼貌的妹妹竟然会吐出这样不礼貌的言辞。楼护也呆住了,他咬紧了嘴唇,突然眼里滚出了屈辱的泪水,他伏席道:“对不起,得罪了。”然后直起腰,慌乱地下堂,双手颤抖地系着他的鞋带。我呆呆的看着他,竟然忘了挽留,哪怕是说片言只字也好。我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终于系好鞋带,飞快地下堂,又飞快地把自己的身影抛到了门外。

第32节:萭章(9)



从此以后,楼护再也不登门了。

我仍旧日日训练我的斗鸡,生活如鱼得水,不过因为声名在外,不可避免地会有些游侠少年前来投奔。虽然我对他们并不感兴趣,但既然靠着斗鸡走狗维生,就避免不了要结交一些这样的人。斗鸡不是一件单纯的事,他和血气、武勇、酒肉就如同产兄弟,大家之间是不分彼此、血浓于水的关系。

这期间陈汤还真的来过几次,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见他对自己的职位并不很满意。也难怪,侍侯皇帝吃饭,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一不小心就可能惹下麻烦。而且,他说他的志向并不是当这种官吏,他希望能有机会成为治烦理剧的政务官吏,那样或者能有机会干一两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以便留名青史。而一个侍侯皇帝吃饭的官,怎么可能留名青史呢?

我和他没有太多的话可以交流,只能劝他慢慢等待机会,我说:“陈君,当大汉的官吏想要升迁,如果不靠军功,就要靠积劳。当今皇帝圣明,天下安乐,没有仗可打,那就只能靠积劳了。君既然有张侯帮忙,再多投靠几个有势力的官吏,一定可以成功的。”

也许是我的话不痛不痒,陈汤来过几次,也就不再出现了。

而且他来的几次,我都吩咐家仆要封锁消息,不许告诉萭欣,所以那寥寥的几次,萭欣也毫不知情。我现在越发觉得陈汤确实不是可靠的人,与其让萭欣见了他内心再起波澜,不如不让他们再次见面的好。也许,正是因为我言辞的冷淡让陈汤终于从我们萭家绝迹了罢。

可是,似乎我命中注定再也摆脱不了她,很快我又不得不和他打起了交道。

黄龙元年的冬天,天寒刺骨,我正坐在家里的炭炉前烤火取暖,突然听见院子里一阵扰攘,里长红肿着眼睛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监门,也是一样的神情古怪。我刚要说话,里长打断了我,说:“刚才长安令传下文书,宣布皇帝驾崩,驿马已经向天下各郡国发丧了。”

我马上凛然也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同时假装不可思议。里长吩咐道:“赐给萭君一匹布,一斗米。”一个监门从身旁的箱笼里拿出一匹白布、一袋米递给我。里长抬头看看我的屋宇,道:“萭君,白布好好挂在门楣上,至少挂二十七天。如果你想去向大行皇帝表达心中的哀思,还可以在每天早晚进食的时间去未央宫北阙下跪着,面朝殿门哭泣,宫中那时会有谒者给每位哭临者发放钱粮。”

扯淡,这么冷的天,叫我们跪在北阙下哭临,简直是痴心妄想。而且难道我缺那点钱粮吗?但我仍是躬身道:“好的,我一定会去。里君辛苦了。”

里长又抹着眼泪交待了几声,去别家了。我抓抓头皮,感觉这是一件挺烦的事,门楣上挂这么一匹白布,显得过于阴森。想归想,命令还得照办。我吩咐家仆把白布挂好,自己则无聊赖地踱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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