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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桨,令船在水面上团团地转著,一手持著望远镜,有男有女,他们的打扮,十分奇特,和我一路前来见到的苗民不同。
“我自然知道,中国滇、黔、湘、桂四省的苗民,真要分起不同种族来,不下数百种之多,苗民只不过是一个统称而已。我由于好奇,一直在向前看著,却不料在我看得出神之际,就在我的小船之旁,发出了一阵水响,我觉得小船侧了一侧,有水溅到我的身上。
“这令我吓了一跳,我连忙放下望远镜,可是当我低头一看间,我不禁呆住了。
“一个女孩双手攀住了船舷,正仰头望著我,她的脸上、头发上,全是水珠,在月色之下,那些水珠,就像是珍珠一样,一颗一颗地自她的脸上滑下去,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美丽的少女,直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怎样来形容她才好。”
叶家祺轻轻地喘著气,我仍然不出声,怔怔地望著他。
叶家祺又沉默了半晌,才道:“她望著我,我望著她,她从水中跳了起来,跳到了我的船上,她身上几乎是全裸的,我的心跳得剧烈极了,她这样美丽,而且还是裸的,我不知怎么才好,船在顺流淌了下来,她却毫不在乎,向我的望远镜指了指。
“她一定是从那一串独木舟上游下来的,她大约在水面上看到我用望远镜望前面很久了,是以她才会对望远镜感到好奇。
“我连忙将望远镜递给她,她将之凑在眼前一看,她只看了一看,就吓了一跳,手一松,望远镜跌到了水中,我连忙伸手去捞,已经来不及了。”
叶家祺继续说下去:“那女孩子也吃惊了,她身子一耸,立时跳了下去,我知道河水十分深,要找回望远镜,自然是不可能。
“是以,当她潜下去又浮起来的时候,我对她大声叫道:不必找了,你不要冒险。她虽然不懂我的话,而我的叫声,却引起了上游独木舟上的人的注意,独木舟于是顺流放了下来。
“那些人见了我,都好奇地交头接耳,那女郎不久又浮了上来,大声讲了几句,那些人一齐都跳到了水中,我明知他们白辛苦,可是和他们语言不通,却也没有办法可想。
“那些人一齐潜水,足足找了一个小时,当然找不到我的望远镜,这时又有一艘独木舟顺流而下,独木舟上是一个年轻人,那些人见到了他,又纷纷地叫了起来,她愁眉苦脸,对那年轻人不断讲著甚么。
“那年轻人的面色,变得十分凝重,他划著船,来到了我的船边,道:‘先生,芭珠说,她失去了你的宝物,你的宝物,可以使人由这里,一下子飞到那里去的。’我听了之后,几乎笑了出来。
“望远镜使被看到的东西移近,但是芭珠──那当然是女郎的名字──却以为是她的人,一下子到了远处,还以为我的望远镜是宝物,那年轻人既然会讲汉语,我自然可以和他交谈,我道:‘那不是甚么宝物,只不过是一具望远镜,不见了就算了,不必再找了。’那年轻人似乎有点不信我的话。
“他侧著头,小心听著我所讲的每一个字,直到我讲了第二遍,他才大喜过望地点著头,又向那少女讲了几句话,那少女脸上的愁容消失了,显然是那年轻人转达了我的话,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少女笑起来有那样的美丽,我实在难以形容。”
叶家祺讲到这里,又停了半晌。
我只是呆呆地听著,连身历其境的叶家祺,这时追忆起来,都有著如梦似幻的感觉,我是听他讲的人,当然更有那种感觉。
一直等到他略停了一停,我才吸了一口气,道:“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就是你刚才在旅店中见到的那个,他叫猛哥,是芭珠的弟弟,那老头子的儿子。”叶家祺在讲到“那老头子”四字之际,他的身子。又发起抖来,而他的双手,也紧紧地掩著他的脸。
我为了使他的神经松弛些,也为了调和一下当时车厢中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气氛,我笑了起来:“那不错啊,汉家少年,遇上了苗家少女,她那销魂蚀魄的一笑,大概表示她对你有了情意──”
我才讲到了这里,叶家祺突然放下了掩住脸的双手,向我大声喝道:“住口!”
他这一声呼喝,是如此之粗鲁,以致他的唾沫,都喷到了我的脸上。
这不禁使我大是愕然,我并不是一个好开玩笑的人,然而我和叶家祺如此之熟,他何以对我的话,反应得如此之愤怒?
我可是讲错了甚么?
从他的神态来看,我的话,一定触到了他心灵之中最不愿被人触及的创伤。但事实上,根据他的叙述,他和芭珠之间,必然是有了深情的,而且,发展下去,事情似乎也不会不愉快。
在那一刹间,我还以为叶家祺的“病”,又要发作了,我惊愕地瞪著他,他喘著气,足足过了一分钟之久,他才道:“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毫不在乎地说:“不要紧,你心境不好,不时发脾气,不对我发又去对谁发?”
只有真正的好友之间,才能讲这样的话,是以叶家祺听了,握住了我的手好半晌,才道:“当时,我完全被芭珠的笑容迷住,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这样的事,在小说中,在电影中,看到太多了,令得我那时的心中,起了一种十分甜蜜的幻想,我看到芭珠一面望著我,一面又对猛哥说了些话。
“然后,猛哥告诉我,他们这一族人,是附近数百里所有苗人之中,最权威的一族,叫著‘阿克猛族’,只有几百人──”
叶家祺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然后他叹了一声,道:“那时候,我不知道‘阿克猛’在他们这一族的语言中的意思就是‘蛊’,如果知道,我或许不会去了。但……那也难说得很,因为我对于‘蛊’的观念,也模糊得很,我根本不知道苗人之中,有一族叫作‘蛊族’的,而且,芭珠的笑容──”
叶家祺又苦笑了一下,才又道:“猛哥说,他们那一族,多少年来,居住的地方,是绝不准外人进去的,只有五年前,有一个金头发,绿眼睛,全身都有著金色的细毛,鼻子又高又勾,皮肤白得出奇的‘怪人’,因为曾救了他们族中的一个人,所以曾进入过他们居住的所在,而那‘怪人’立即迷恋住了他们居住的地方,所以一直住了下来。
如今,由于我的大方和慷慨,我可以作为第二个例外,到他们居住的地方去。
“我当时听了猛哥的话之后,几乎没有考虑,你知道,我天性好奇,听猛哥将他们所住的地方,形容得如此神秘,而且居然还有一个‘绿眼睛生金毛’的‘怪人’,那我更是要去看一看。而且,芭珠正笑殷殷地望著我,她毫无疑问对我有著十分的好感,也毫无疑问,她是希望我答应的。”
他又叹了一声,才道:“我,立即就答应了他。”
当他在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痛悔自己做了一件极端错误的事一样。
然而我却不明白他有甚么错,因为如果换了我,我也一定答应去的,苗人居住的区域,本来就是桃花源式的神秘之极的地方,何况这一族的苗人,更比别族苗人神秘,怎能不去看个究竟?
停了好一会,叶家祺才又道:“于是,猛哥扶住了我跳上了他的独木舟,向前划去,芭珠的独木舟紧靠著我们的独木舟,我无法和她交谈,只好和她相视而笑。
“独木舟逆流而上,他们划船的技巧十分高,是以船的去势很快,不一会,船便已到了河边的悬崖上,那贴近河边的悬崖,有著许多山洞,所有的人,都在高声唱著十分优美的山歌。但是在突然之间,歌声停止了!
“我这才发现,我们已到了一个十分狭窄的山缝前。那山缝十分狭窄,恰好只可以供一艘独木舟通过。而且,河水显然是注入那山缝中的,是以在山缝口子上,形成了一股急流。
“那股急流产生极大的力量,使独木舟一旦摆横,对准了山缝之后,便会被急流的力道,带著向山缝中直淌了进去。
“山缝之中一片漆黑,那是一段十分长而曲折的道路,所有的人都不出声,除了水声以外,没有第二种声音,而且,独木舟是不必划的,完全是顺水在淌著。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眼前突然一片清明,我们已从山缝之中出来了。
“而当我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景时,我实在呆住了,我实在不相信世上有那么美丽的所在!
“独木舟自山缝中淌了出来之后,缓缓地驶进了一个很大的湖中,月光照在平静的湖水上,使我觉得沉浸在一片银光之中。
“在那美丽的湖旁,我看到许多屋,房屋的样子,也是特别的,有著很技巧,很尖的顶,和很高的架子,房屋架在空中。每一幢房子都有一架长梯通向屋子。
“有皮鼓的砰砰声传来,一定是代表某种语言,接著,无数火把出现了,数十艘独木舟,从湖的对岸迎了过来。
“那几十艘船,全对我表示欢迎,事后才知道,阿克猛族的苗人,对于私有观点,极之尊重,尊重到了超过我们想像的程度。像在河上发生的事情那样,我可以坚称那望远镜是宝物,而芭珠失去了我的宝物,我不但可以索取极高的赔偿,而且也可以要求芭珠作为我的奴隶,而她不得拒绝。
“但是,我却大方地不计较,而芭珠又是他们族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人的女儿,那么我受到盛大欢迎,自然顺理成章。
“我被拥上岸,在那里,我首先见到了那个‘金毛怪人’,他使我笑得打跌。
“做梦也想不到,猛哥口中的那个‘金毛怪人’,绝不是甚么史前的怪物,而是一个文明人,他就是前五六年,忽然在内地失踪的瑞典著名的生物学家,国际上细菌学的权威,平纳教授,大学课本,有好几种就是平纳所著的!
“但是说猛哥形容错了,那也不公平,他只不过将一件人所皆知的事情,再形容得十分详细而已。这位著名的教授,的确是一头金发和碧眼,而且,他的金色汗毛,即使在月光之下,也闪著异样的光芒,他鼻子高,皮肤白,一言以蔽之,他是一个典型的北欧人。一个只曾在苗区中生活的年轻人,不将一个北欧人当作是吃人的怪物,那已很不容易了。
“平纳教授一见到了我,显出异常的高兴,在我的肩头上大力地拍著,他的英语带著极浓的北欧口音,他不断在和我说著话,可是,他只不过和我交谈了几分钟,便被打断了。
“二十多个年轻男女,将我拥到一幢最大的屋子之前,我不明白他们是甚么意思,猛哥在人丛中挤了出来,在我的耳边道:‘你应该去见我的父亲。’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因为看来,猛哥和芭珠的父亲,正是这个族的族长。
“我点了点头,猛哥补充道:‘你必须一个人进去,这是特殊的荣耀。’我笑了一下,向前走去,来到了那幢屋子的门前,那扇门是用极细的一种草编成的,十分紧密,当我的手向那扇门推去时,我突然听得平纳教授在大声道:‘看天的份上,别进去!’”
叶家祺讲到了这里,又停了下来。
他将他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双手之中,我明知他大约又有了甚么痛苦的追忆,是以也不去催他。
叶家祺在那个神秘的地方,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实在是我所无法想像的,所以我也没有法子问他甚么。
过了好一会,才听他又道:“我当时呆了一呆,不知道平纳教授这样高叫是甚么意思,我回头看去,可是围在我身后的人,已开始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