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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动作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等到做完之后,吴旭之才陡然反应过来。但他盯着那一摞奏折看了片刻,终于故作镇定的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个时候,本初殿书记处的书记员曹子坤从殿外走进来,正好看见了他最后的那个表情。
自从书记处成立之后,为了让他们能够尽快适应赵璨的风格,处理好诸多杂事,平安虽然不干涉具体事务,但并没有完全放手不管,而是好生将他们培训了一番。务必要让他们成为让上司用得顺手的秘书人选。
有人教导,又经过了那么几年的锻炼,这几个书记员职位虽然不显,但是国家大事实在没少参与,已经不是当初刚刚考上进士的愣头青了。他们现在板上钉钉是陛下的人,只要做好事情,过个几年外放出去历练一番,再回到京城,恐怕就是之前入翰林的几位也比不上。
所以自然的,曹子坤也是一颗红心向着赵璨,对于最近私底下的暗流涌动,不可能毫无察觉。只不过涉及到皇帝的私事,又还不到表态的时候,他们也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见到吴旭之这个表情,心下不由觉得古怪。
尤其是吴旭之一转过头,看见他如同看见鬼,差点儿没直接跳起来的表现,更是让曹子坤心中的认定了他肯定有事。
“吴相,下官来取呈送御览的奏折。”他上前一步,盯着吴旭之道。
吴旭之已经调整过来了,语气淡淡的指了指旁边的一摞奏折,道,“就在这里了。”
曹子坤上前准备将奏折拿走。就在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灵光一闪还是福至心灵,总之他伸出手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竟然碰到了旁边另一摞奏折。结果他就亲眼看到,吴旭之脸上的表情一变,睁大了眼睛似乎要开口喝止他,但最终却忍住了。
这种表现更让曹子坤疑心不已,连忙拿好奏折离开。
他走到半路,正好遇到另一个同僚,连忙将奏折交给他,谎称自己要去出恭,然后悄悄折返政事堂所在的大殿,在隐蔽处悄悄观察。
果然没过多久,吴旭之就脚步匆忙的出了门,脸上的表情似是担忧又似是惊喜。
曹子坤犹豫片刻,在自己跟上去和找人求援之间,选择了后者。
方才吴旭之已经看见了他,若是自己跟上去被他发现,恐怕就会打草惊蛇。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万一因为自己而影响了此事,那就糟糕了。
思来想去,他并没有回本初殿将事情告诉赵璨,而是去找了平安。
这主要是因为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万一惊动了赵璨,结果最后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反正平安身为秘书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找他总没有错。
平安的想法跟曹子坤一样,肯定是因为有什么事,吴旭之的表现才会如此失态。
他想了想,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等曹子坤走了,他才安排人去盯着吴旭之的去向,又让人去宫门口问过,今天是否有急报送来。
根据曹子坤的说法,当时吴旭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么能让他变色的,就只有奏折了。而奏折要送进宫,总是要经过宫门的,若是急报,不可能一点端倪都没有。
其实平日里宰相们之所以能够将一些事情隐瞒不报,归根结底是皇帝不知道,也没想过去问罢了。否则只要稍加探听,便能够得到消息了。
果然很快宫门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是今日东南送来急报。至于奏折的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已经够了。之前赵璨做了那么多,文臣集团肯定会有所动作。而政治上的博弈,自然也是通过各种政事上的角力来进行。所以如果吴旭之压住了一本急报,倒也不算令人惊奇。
不过这么做,一旦揭破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按理说,如果出了事,就更应该送上来让赵璨去头疼才对。
如果可以,平安倒想去政事堂那边翻看一下奏折。不过一来那里全天都有人值守,即便是夜里也不例外,想要不惊动人是不可能的。二来那么多奏折,谁也不知道吴旭之到底藏到那里去了,要找也不是那么容易。
好在很快,派去探查吴旭之行踪的人就回来了。
“钦天监?”平安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不由吃了一惊,“他去那里做什么?”
因为过于吃惊,他甚至忘记了掩饰自己的音量,让赵璨听到了这句话。
“平安,你在说什么?”赵璨问。
平安想了想,便将事情告诉了他,“吴旭之去了钦天监,他这时候去那里做什么?”
倒是赵璨的脸色很快沉了下来。他对于这种事情,要比平安敏锐太多,提起钦天监,就已经多半猜到了吴旭之的目的,“恐怕东南是遭了灾。”
“遭灾……钦天监……”平安吸了一口气,“你是说,他们要动用‘天意’来压制你?”
皇帝是“天子”,君权由天授。而古人并不知道各种自然灾害引发的原因,所以理所当然的将之当成“上天发怒”。既然上天都发怒了,很显然便是对他在地上的代言人,“儿子”皇帝有所不满了。
所以每一场天灾,对于坐在御座上的天子来说,都是一场煎熬。非但要赈灾救人,还得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来上天发怒。这反省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是非常正式的,除了要下罪己诏之外,还得避居偏殿,不受早朝,减少饮食甚至不吃东西,以示知错。
但这些都还只是表面上的行为,真正巨大的影响是,这样的事情会极大的动摇皇室在民间的声望,更会朝臣们对他的威严生出质疑。——皇帝连罪己诏都下了,那就是承认自己有错了。
既然做错了事,那么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如斯敬畏。再者,既然做错了事,那么就得赶紧改掉。而赵璨现在做错的事情是什么?
只这样一件事,一旦处理不当,极有可能会将赵璨逼到两难的境地。
到了那个时候,赵璨无非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承认自己的错误,下罪己诏平息此事。然而这样一来,本人的威望一定会遭到巨大的打击。二是推出一个替罪羊,将所有罪名全都推到他头上。而还有谁比平安更合适?就算不是他,也会有人推波助澜,将注意力引到他身上去的。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是文官集团对赵璨的一次胜利。到时候他们便能借此掌握主动权,并伺机翻身。
毕竟政治博弈这种事,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猜到了这个结果,再去反推吴旭之去找钦天监的原因,也就一目了然了。在这个时候,普通百姓是不允许观测天象的,只有钦天监作为官方许可的部门,才能够观察星轨,测绘星图,推算黄历,并卜测吉凶。
吴旭之将遭灾的奏折隐瞒不报,很显然是要跟钦天监联合,演一场戏了。
先让钦天监禀报天象有异,或是客星犯主,或是荧惑守星等等,然后再将这灾报揭露出来,到时候,这件事情就成了上天所给与的警示。虽然只是调整了一下先后顺序,但是所达到的效果,却是十分惊人。假如灾报先到,钦天监再说这番话,就不会有说服力。
在接到奏报的时候立刻就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并且付诸行动,可见吴旭之也的确是个能臣。如果不是曹子坤刚好过去,并且发现了一点端倪,这件事恐怕还真的会让他做成!
“天意。任由几个乱臣贼子肆意操控的天意吗?”赵璨将手中的笔往桌案上一摔,“真是朕的忠臣!”
吴旭之其人,在满朝文武之中,其实并不算那种特别惹眼,惊才绝艳的存在。实际上,在过去的几十年之中,他始终被许悠等人压着,处处都不能出头。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凭自己的能力,爬到宰执的地位,可见其心性和能力。
而且最后他将对手们一个个熬走了,轻轻松松就拿到了首相的位置,并且迅速向赵璨这边靠拢一副以新帝马首是瞻的做派。这几年来,新的政策推行,他也出力不少。虽然不是嫡系人马,但赵璨对他的确是比较满意的。
所以即便现在这件事情,他身为文臣之首站在赵璨的对立面,赵璨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实际上他对这件事情却是如此积极,甚至很有可能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推动呢?
第195章 城()
第31章罗织罪名欲除之
第二日是大朝。
大楚早朝的规矩是三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
小朝会是五品以上京官方能参与,还能商议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或是就某些新的政策征求朝臣们的意见。至于大朝会,则纯粹是给普通的低品升朝官们瞻仰天颜的机会,此外还会颁布一些比较重大的旨意。其中大部分都是恩旨,比如大赦天下,或是某地减税等等。
毕竟人多口杂,真要议事,也商议不出什么结果来。
不过,这却是个对皇帝发难的好机会。
因为许多官员平日里没有机会觐见皇帝,就算上奏折也不一定能送到赵璨面前,这就是他们唯一可以开口的机会。——比如钦天监,他们平日里是不会参与朝会和政事的,只有每十日的大朝才会列席。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些事情私底下上奏折,可能会被皇帝留中不发,当做根本没这件事。但若是在朝会上提出来,皇帝就不可能继续回避了。或者就算皇帝回避,对于朝臣来说,也是一种胜利。
反正身为臣子也不能非要定皇帝的罪。但如果不是心虚的话,为什么要回避呢?
所以,皇帝的这种态度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只要逼他表了态,不管是什么样的,都可以继续走下一步。
吴旭之跟钦天监商量的结果,就是要在大朝会上发难,先是钦天监说出观测到的异象,试探皇帝的态度,他这边再将遭灾的奏折报上去,到时候,皇帝就不得不处理这件事了。
至于后面的种种安排,比如如何引导舆论,又如何让皇帝按照他们的意思来行事,吴旭之自然也有安排,不过目前还用不到罢了。
这本来是商量好的事,所以朝会一开始,吴旭之就开始老神在在的等待钦天监那边发难。然而眼看事情一件件过去,早朝就要结束,却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急得吴旭之对着那个方向使了好几次眼色,眼睛都差点儿抽筋了。
但钦天监监正却始终低头看着他面前的地面,好像地上的汉白玉上忽然开出花儿来了。对于吴旭之的眼色,自然丝毫没有接收到。
反倒是坐在上面的赵璨看到了他的眼色,不由问道,“吴相可是眼睛有疾?回头朕让太医院的人去看看。虽然国事重要,但吴相还是要保重自身才是。你是国之柱石,少了你,朕可是会不习惯的。”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颇为意味深长。吴旭之立刻意识到事情有变,恐怕今日不可能成事了。
然而他毕竟是浸淫朝堂多年,而且说句实话,在这个过程中处于下风的时候更多,所以虽然对此毫无准备,但还是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打算等早朝结束之后,去问问钦天监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早朝结束之后,他却已经根本没有机会去找钦天监监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