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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目光放在妮浩身上。妮浩就像一盏灯,而铃木秀男的目光像飞蛾,总是抑制不住地往她身上扑。
妮浩长大了,她已被鲁尼滋润成一个丰腴的女人。她怀孕了,和鲁尼正处在最热烈最缠绵的时候,所以她也不舍得鲁尼下山。她很聪明,当她发现铃木秀男频频看着她时,就把胳膊搭在鲁尼肩头,她是在用这亲昵的举动告诉那个日本人,她爱的是她倚靠着的男人!
男人们集合起来,到乌启罗夫受训去了。我们送他们离开营地的时候,见林中飞舞着许多白色的蝴蝶,虽然阳光灿烂,但感觉被白蝴蝶笼罩的他们是走在雪中。一般来说,夏季白蝴蝶多,冬季的雪就会大。我还记得拉吉达伸出手抓了一只蝴蝶,回过头对我说,送你一朵雪花吧。他笑着,撒开手,那只白蝴蝶果然翩翩朝我飞来,让送行的女人们发出快乐的笑声。
留守在营地的我们在最初的日子里,觉得无比的快乐。我们给驯鹿锯完茸角后,每天聚集在一起喝茶,吃东西,做活计。但我们很快就发现缺了男人,有许多事情是难以应付的。比如每天回到营地的驯鹿,总要少上几头,如果男人在,就由他们寻找。而现在这活儿却落在我们身上了。往往是为了找两三只驯鹿,我们就要集体出动,用上半天的时间。出去的时候,怕野兽来营地祸害小孩子,我要背着维克特,而把安道尔放在摇车里,高高地吊在树上,听任
他哇哇哭着。有一次我们回来,把安道尔放下来,发现他的脸上到处是肿包,看来黄蜂把他粉嫩的小脸当作花朵,狠狠地蛰了一顿。他早已哭哑了嗓子。还有,男人们不在,就无人出猎了,习惯了吃新鲜兽肉的依芙琳尤其不能忍受。男人们把枪都带下山了,不过就是我们手里有枪也是没用的,没人会使它。依芙琳想到了自己去打野兽,她记得我和拉吉达做了一片碱场,就从伊万那里取了一支扎枪,让身子不便的我和妮浩留在营地,她跟玛利亚去蹲碱场了。然而她们接连去了三个夜晚,归来时却是一无所获。她们早晨回到营地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就像没有日出的黎明。但依芙琳并不气馁,她做事是有韧性的,第四天的时候,她仍然跟玛利亚去蹲碱场。那天下了一阵小雨,而鹿最喜欢在雨后的夜晚出来,所以出发的时候,依芙琳是满怀信心的,她对我和妮浩说,准备好煮肉的锅吧,我的扎枪今天一定能派上用场。
依芙琳没有食言,次日清晨,她和玛利亚抬回来一只小鹿。扎枪正中小鹿的咽喉。依芙琳说,知道鹿喜欢顶风行动,她和玛利亚就埋伏在下风口的树丛中。后半夜,一阵“嚓啦嚓啦”的响声传来,碱场出现了一大一小两只鹿。依芙琳说她之所以选择扎小鹿,是因为它在碱场中侧身对着她,它的脖颈正好成为了靶子,而母鹿是背对着她的。玛利亚说,依芙琳抛出的那支扎枪就像闪电一样,“唰——”的一声飞向小鹿,小鹿一个跟斗栽倒在碱场上。玛利亚兴高采烈诉说的时候,我却觉得一阵阵心痛。因为我在那片碱场受了孕,我不想让一只母鹿在那儿失去它的孩子。
我们搭了一个三角棚,割下鹿头,挂上去风葬;然后取出内脏,把它们捧到希楞柱里,祭玛鲁神。尼都萨满的法器和神衣被妮浩捡起来后,一直留在了她那里。拉吉达说,从妮浩的举动中,可以看出她将来可能要做萨满的,所以把尼都萨满敬奉的玛鲁神也供在妮浩那里。我从小就想看到的玛鲁神,终于在祭奠依芙琳打回的那只小鹿的时刻见到了。
狍皮口袋里装着的,是十二种神偶,我们统称为“玛鲁”。其中主神是“舍卧刻”,也就是我们的祖先神。它其实就是两个雕刻而成的木头人,一男一女。他们有手有脚,有耳有眼,还穿着鹿皮做成的小衣服。由于它们的嘴涂了太多的兽血,所以它们是紫红色的。其余的神偶都与主神舍卧刻有关。舍卧刻喜欢听鼓声,就用鹿皮为它做了小鼓;舍卧刻喜欢骑乘“嘎黑”鸟,就把嘎黑鸟的皮剥下来,陪着它;舍卧刻喜欢骑驯鹿,就把驯鹿笼头和缰绳交给它。除了这些,狍皮口袋中还有舍卧刻喜欢的灰鼠皮、水鸭皮,刻如那斯皮。以及铁皮仿制的蛇神,用白桦木做成的雀形的保护小孩的“乌麦神”,用落叶松的弯枝做成的保护驯鹿的“阿隆神”和“熊神”。
妮浩为我讲解神偶的时候,我的耳畔回荡着刷刷的风声。这风声是从玛鲁神的神偶身上发出来的。我问妮浩,你怎么对神偶这么了解,妮浩告诉我,她很小的时候,就看她的祖父雕刻这些神,所以她知道它们都是掌管着什么的。
我久久地看着那些用木头、树枝、兽皮组成的神偶,它们都来自于我们生活的山林。这使我相信,如果它们真的可以保佑我们的话,那么我们的幸福就在山林中,不会在别处。虽然它们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美丽、神奇,但它们身上产生的那股奇妙的风,却让我的耳朵像鸟儿的翅膀一样,一扇一扇的,使我对它们满怀敬意。我至今耳聪目明,一定与听过这样的风声有关。
那天晚上,我们在营地燃起篝火,边吃肉边喝酒。依芙琳和妮浩喝多了,她们喝多了的表现截然不同,依芙琳哭,妮浩唱。妮浩的歌声是即兴的,她的歌声因为有了依芙琳的哭声作为伴奏,很苍凉。依芙琳哭得很忘我,妮浩唱得也忘我,这一哭一唱,使吉田留下的那两匹马发出受惊的嘶鸣,玛利亚吓得连忙奔向马匹,她生怕它们挣断绳索离开营地。达西去乌启罗夫的时候,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两匹马,他反复叮嘱玛利亚,让她看好它们,该让它们去哪里吃草,该饮哪条河沟的水,都一一做了交代。达西走后,玛利亚就像爱惜着自己的一双眼睛一样,爱惜着它们。
我这一生曾拥有了许多美好的夜晚,那个哭声和歌声相融合的夜晚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们一直等到营地的篝火暗淡了,这才回希楞柱。那个晚上的风很凉,安道尔睡了,维克特钻进我怀里,缠着我讲故事,我就把拉吉达讲给我的一个故事说给他听。
拉吉达说,他祖父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上山围猎,由于当日无法返回营地,他们就搭建了一座希楞柱,七个男人都睡在里面,占据着不同的角落。半夜的时候,拉吉达的祖父起夜,发现希楞柱里很亮,原来那是满月的日子,一轮圆月正吊在希楞柱的上方。他看过月亮,再低头打量那些睡觉的人时,突然发现大家睡得千姿百态的。有的像老虎一样卧着,有的像蛇一样盘着,还有的像蹲仓的熊一样蹲立着。拉吉达的祖父明白了,人们在月圆的日子显形了,从他们的睡姿上,可以看出他们前世是什么,有的是熊托生的,
第193章 城()
《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由作者衣青箬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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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
迟子建
拉吉达说,他祖父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上山围猎,由于当日无法返回营地,他们就搭建了一座希楞柱,七个男人都睡在里面,占据着不同的角落。半夜的时候,拉吉达的祖父起夜,发现希楞柱里很亮,原来那是满月的日子,一轮圆月正吊在希楞柱的上方。他看过月亮,再低头打量那些睡觉的人时,突然发现大家睡得千姿百态的。有的像老虎一样卧着,有的像蛇一样盘着,还有的像蹲仓的熊一样蹲立着。拉吉达的祖父明白了,人们在月圆的日子显形了,从他们的睡姿上,可以看出他们前世是什么,有的是熊托生的,有的是虎,有的是蛇,还有的是兔子。
维克特问我,阿玛的祖父是什么托生的呢我说,他醒着,就不知道自己睡觉时是什么样子了。维克特说,那我今晚不睡了,我要看看额尼是什么托生的。我笑了,对他说,月亮没圆,你是看不到额尼的前世的。我抱紧维克特,望着希楞柱顶上的星星,是那么地想念拉吉达。
我们以为男人们秋天就会回来了,然而他们一去两个月,没有任何音信,也没有一个人回来。我们在旧营地附近进行了三次小搬迁后,不得不为驯鹿而做出了大搬迁的决定。因为附近已经没有驯鹿可食的苔藓和蘑菇,它们越走越远,有时两天也不回一次营地,即使我们把驯鹿仔拴在营地牵制它们,也无济于事。为了找寻它们,我们吃尽了苦头。依芙琳说,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于是大家开始整理东西,沿着贝尔茨河向西南迁移。
我们把闲置的东西放到靠老宝中,将生活必需品带上,领着七十多头驯鹿,两匹马,开始了两天的迁移。我走在最前面,用斧子砍着“树号”。依芙琳说,我们最好不要留记号,让回来的男人们不知道我们去哪里了,急死他们。我说那怎么行,他们要是找不到我们,冬天马上就来了,谁为我们打猎,我们哪里有肉吃啊依芙琳大声说,我看你要吃的不是鹿肉熊肉,你是馋拉吉达身上的肉了吧依芙琳的这句话让骑在驯鹿身上的妮浩笑得直摇晃,差点从上面摔下来;让走在最后面的牵着马的玛利亚笑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的身后是玛鲁王,其次是驮着火种的驯鹿。大批的驯鹿是跟在它们身后的。维克特也骑在驯鹿上,他见大家因为一句话笑成那样,就大声地对我说,额尼,你要是吃阿玛的肉,别吃他脚上的,臭!维克特的话让我们笑得更欢了。
走了几小时后,依芙琳接过我手中的斧子,把我扶上驯鹿,让我歇息着,由她来砍树号。她每每在树上用斧子留下记号的时候,都要“噢——”地叫一声,好像那被砍的树张开嘴说话了。没有男人的迁移本来就艰辛,再加上目的地不确定,我们行进速度很慢。所以本该是一天的路,我们拖拖拉拉走了两天。最终还是驯鹿帮助我们确定了新营地,它们在靠近
河流的山脚下找到了蘑菇圈,停了下来。它们一停,我们也跟着停下来了。我们只搭建了两座希楞柱,妮浩和我们住在一起,玛利亚和依芙琳在一起。驯鹿到了新营地后不再走远,每天都能准时回来,看来搬迁是正确的。
北部森林的秋天,就像一个脸皮薄的人,只要秋风多说了它几句,它就会沉下脸,抬腿就走。才是九月底,从向阳山坡上还可以看到零星开放着的野菊花呢,忽然刮了两天的狂风,就把一个还充满生机的世界给刮没影了。树脱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树下则积了层厚厚的落叶。寒风起来了,天说变就变了。
雪花提前来了。一般来说,第一场雪是下不大的,通常是边下边融化。所以当我们看到雪花开始飘舞的时候,并不惊慌。然而这雪整整下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我们在营地周围划拉柴火的时候,发现雪已经很厚了,空中还凝聚着厚重的云层。我为外出觅食的驯鹿担忧着,就问依芙琳,雪会不会一直下到明天依芙琳傲慢地看了一眼天,就像打量一个灰头土脸的人一样,很肯定地说,第一场雪是下不大的,别看它们这么气势汹汹。依芙琳经历的多,所以我很相信她的话,放心地回到希楞柱里。妮浩在给她未出世的孩子缝手套,淘气的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