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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和培玉一闪神的当口,杨连成与严小梅就不见了,于是就只剩下我和培玉一起转悠。
我是走马观花,为了散心,所以我基本上是陪着培玉逛集市。她对什么感兴趣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可能是培玉认为我腿不好,所以尽量放慢脚步,这一点很让我感动,我为了不使她感到与一个跛子走路而尴尬,所以也不主动靠近她,让她感到自在和顺意。
转了一大圈,培玉买了一件花格的长裙,一顶白色宽边遮阳帽,还有几件日常用品,在化装品的摊前她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只挑了件最便宜的护肤膏买下。
我看在眼里而心中很不是滋味,培玉从口袋里掏钱的样子是那样的仔细,生怕把纸币撕烂,买东西时总是再三考虑,一再讨价还价。我不用问就知道她为何如此精打细算,只有经历过苦日子的人才会有如此的购物心态,而象我这种从不把节俭当成美德的人是不会领会这种人生的伟大之处。
当我们转悠到一个书摊的时候,我终于有要光顾的地方。我毫不犹豫地蹲下来,拿起一本书,这是美国作家霍桑的著名作品《红字》,我很惊奇在这样的小镇上竟然有人会卖这样的作品。于是我没有任何犹豫就买下了这本书。
当我站起的时候,看到培玉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不知自己哪里有值得她用这种眼光注视的地方,自从到镇上后,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第一次主动开口问我问题。
“你买的是啥子书?”
“哦!这是美国作家霍桑的著名作品,是关于一个已婚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很感人!我以前在朋友那里翻了一半,还不知道结尾如何,一直想要找这本书,没想到在这里买到了。”
“你的普通话说得好好哦!”培玉突然冒出一句。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无意之中把自己的真实面目暴露了出来。
我被培玉看到自己真实的一面,我极力想要掩盖的浮华的一面。自从我到杨家以后就一直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朴实的农民,从我的语言,日常举动都符合一个四川农民形象。我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我不想让周围的人对我有特殊的感觉,我要融入他们的生活,这样才能得到他们真挚朴实的感情,被他们认同,和他们建立真正的友谊。
“你不要笑话喽!我这几句是在深圳学下的,没啥子好的,让你见笑了。”我极力掩饰自己的错误。
“是嘛?”培玉喃喃地说,似乎对我故意的掩饰表示一种怀疑。
当我们找到杨连成和严小梅时已是下午三点钟。我看到他俩似乎很合得来,一副愉快满足的神情。
回去时我们依然乘坐来时的拖拉机。一路上杨连成和严小梅话题很多。而我则翻开刚买的书看起来。
“你很喜欢看小说?”忽然培玉开口问我。
“喜欢吧!”我抬头对培玉笑笑,对她的询问表示一种回应。
“我也很喜欢!”培玉说。
“是吗!”我无动于衷地答道。
不知是她对文学有一种天生的爱好,还是对我产生了好奇,总之她用语言和眼神表达她想要和我谈话的希望,于是我们谈起文学作品。
我从她寥寥数语中发现对面这个纯朴的姑娘读了不少书。
“你咋子会读那样多的小说呢?”我问。
“我父亲是老师,他有不少书。我看得多哦!”
我明白了,原来是家庭的影响。
于是我们从中国古代四大名著到外国文学,从古希腊古罗马开始,到中世纪的欧洲文学、现代的美洲文学。从荷马'4'、埃斯库罗斯'5'、索福克勒斯'6'、柏拉图、到但丁'7'、莎士比亚、塞万提斯'8'、歌德、勃朗台姐妹'9'、巴尔扎克、雨果、狄更斯'10',最后到马克?吐温'11'、杰克?伦敦'12'、海明威'13'和加西亚?马尔克斯。基本上我谈得多她听得多。我把自己喜爱的作家作品进行叙述和评论,培玉被我的言谈深深吸引住了。
我谈的许多作品她从来没有看过,象《俄狄浦斯王》、《失乐园》、《天路历程》、《伪君子》'14'、《浮士德》'15'、《马丁?伊登》、《百年孤独》等等'16',因而我在培玉面前有一种随意和大胆,我可以尽情论述和评论书中的人物,表达自己的观点,不用因为担心偶尔的错误暴露自己的肤浅。
停顿了一阵,培玉问我的文学爱好。
“你喜欢哪样的作家呢?”
“我最喜欢的作家是莎士比亚、马克?吐温和杰克?伦敦。”
“为啥子呢?”
“莎士比亚有文学史上最深刻的思想和最美妙的文采,马克?吐温是一个把生活看待成幽默和调侃的大师,杰克?伦敦则是伟大的生命主义者,他笔下的人物是意志和精神的化身。”
“你喜欢他们啥子作品?”
“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马克?吐温则是他的短篇小说《败坏了赫德莱堡的人》,杰克?伦敦最感人的小说是《热爱生命》和《墨西哥人》。”
“你喜欢它们啥子东西呢?”
“楞个说呢?在《哈姆雷特》中我最喜欢哈姆雷特的精神和思想,它是一种黑暗和光明交织起来的文明,是仇恨、邪恶和良知搅拌的混合体。哈姆雷特的伟大之处不是他对复仇的果敢,而是他对邪恶挑战的犹豫,这是最逼真的人性暴露。在人身上,胆怯和退缩其实是很伟大的,因为它是人性中最真实的东西。用理智和思辩来分析行动的利害得失是一个伟人必须具有的品德。在哈姆雷特身上高贵的和卑下的、文明的和野蛮的、理智的和疯狂的都集合在一起,这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对于《败坏了赫德莱堡的人》来说,我喜欢马克?吐温对所谓虚伪道德、伦理、高尚品德的辛辣讽刺,在我读过的所有作品中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感到畅快淋漓的了。所谓高尚的情操、坚贞的信念和善良的德行在赫德莱堡被彻底粉碎了,而粉碎这种真、善、美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金钱和贪婪。这个被称之为不可败坏的赫德莱堡,所谓正统道德的楷模市镇,仅仅用一袋金币就把它败坏了。”
“而杰克?伦敦的小说风格则与前两位有根本的不同。要说他笔下的人物最具有性格的应当是《墨西哥人》中的主人公。这个生存在美国社会底层沉默寡言的墨西哥移民,他身上所具有的意志和品德是一般人难以具有的坚韧和顽强。为了向墨西哥独裁者复仇,获得资助起义者的资金,他走上拳坛向比他强大得多的对手挑战,靠精神和意志战胜了对手。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人类中所谓强者的含义和永不言败的决心。”
“如果要我评价得话,在我读的所有作品中最令人刻骨铭心的是《热爱生命》。它不仅仅是一部小说,而是一种人类永恒的精神,在生命面对死亡时刻所表现的无与伦比的生存欲望,这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的了,无论是信仰、情爱、公理和正义都不能与生存相提并论,在生命的世界里,生存是所有文明的基石,是引导人类走出蒙昧,获得自由的精神城堡。”
我的论述给培玉有很大的冲击,对于这样一个女孩子,我用如此深刻的哲理思想与她谈论文学未免夸张,但由于她是一个很好的听众,而我长久以来未遇到一个可以抒发自己心灵的人,自然培玉则成了我无奈之中的最好听众。还算不错,培玉对文学的爱好弥补了对哲学的无知,她至少不用浅薄的语言和痴呆的目光回应我的谈话。
而后,我们开始谈论培玉曾读过的一些作品。
培玉对文学作品的理解在我看来很肤浅,流于表面,容易被人物的悲欢离合所左右,喜欢追逐情节的曲折和感人,这是许多象她这样年纪的姑娘都有的读书心态。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对培玉表示好感,因为我明白自己是与一个有强烈求知欲望和富有一定思想的女子在自由的天空里谈论过去和未来。这种感觉即便在现代城市的喧哗中,在许多知识女子中也难以找到这种心境的谈伴。
这使我想起在深圳所见到的那些衣着时髦气质优雅的时尚女子,她们感兴趣的现代影视歌星和生活模式令我反胃和厌恶。在我认识的深圳女子中间,除了江楠以外,还没有一个让我可以花三分钟的时间来谈论文学作品。因为许多现成的说教和评价都把某些作品定义在一个似乎成型的框架之内,而那些试图谈论文学的人物只是鹦鹉学舌而已。
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与一个质朴的农村姑娘谈论文学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也许培玉对文学的爱好是一种生活的寄托,而不是为了在人前显露,所以至少她能用自己的思想来看待那些书本中的人物,我喜欢她这种朴素的表达方式。
当晚,我和杨连成睡在床上的时候,他主动地给我谈起严小梅。
我没有心境与杨连成谈论女人,但也不好扫杨连成的兴。当我听到杨连成要追求严小梅时我并没有感到吃惊,而当杨连成要我替他写情书时我却感到为难,因为我从来未曾写过这样的东西。但杨连成的央求和我成人之美的心态使我提起了笔。
信发出了之后,杨连成就开始焦急地等待回音。而我则打算离开。
但我未能成行,因为杨连成全家死活不让我走,于是我同意留下再住一段时间。其实在我潜意识当中并不想立刻离开。我喜欢乡村的那种和缓平静的生活节奏,这是对我孤独疲惫的精神的一种抚慰。
过了十天,回信来了。回信的内容很简单,严小梅对杨连成的要求表示委婉的拒绝。杨连成感到十分沮丧,而我则给他打气,“不要丧气嘛!女娃都比较害羞,你可以更主动一些嘛!”
“那你说咋子办?”
“不行你到她家去一趟,向她亲自表白嘛!”
“我一个去心里发憷,你陪我一道去喽!”
我不忍心看到杨连成被爱情如此折磨,于是答应了杨连成。
第二天,我们去找严小梅。
我们步行了七八里,到了严小梅住的村子。当我们找到严小梅家的时候,令我俩吃惊的是严小梅家的院落修建得很有气势。后来我们才知道严小梅是村长的女儿。
杨连成在门前开始变得踌躇起来,为了不使他感到尴尬和紧张,我一瘸一拐地上前去敲严小梅家的门。
门开了,是个小男孩开门。
于是我问严小梅是否在家。小男孩听后立刻大声喊叫着姐姐向里面跑去。
严小梅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我们很是吃惊,有点手足无措,脸上泛起红晕,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招呼我们。
“不请我们进去吗?”我笑着说。
“请进!请进!”严小梅象是忽然反应过来,大方地请我们进门。
杨连成此刻倒是很沉稳,跟在我后面走进院内。
我们在院子里凉棚下的石桌旁坐下。严小梅不一会给我们抱了个西瓜放在石桌上,直到这时我们才看到严小梅的父母在屋门口向外探了一下。
我从严小梅眼神中看到她此刻的害羞和紧张,我猜测她并不是对杨连成没有好感,我想她回信中的措辞只是女人的一种矜持罢了。
我故意不谈写信的事,只是对她家的院落和房屋进行赞扬和欣赏,“你们家的院子好大哦!收拾得这样干净。在这个凉棚下面好惬意哦!”我靠在竹椅上无拘无束地说,似乎是在我家里一样。
“吃瓜!吃瓜!”严小梅忙忙碌碌转来转去象是要掩盖自己慌张的心态。
“吃瓜,杨连成!”我附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