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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对方是友非敌,便动动嘴唇,道了声“多谢”。
那人对他微笑颔首,将插在地面上的长剑收入琴身,伸出一手,扫了扫衣襟。
李星阑见了他那动作,登时低头,发现披风领口的雪白狐裘,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那金雁紫黑色的血液染得斑驳一片。
那瞬间,他的双眸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杀意,望向飞在空中的金雁,轻蔑得仿佛对方是只蝼蚁。
李星阑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好策略,站定,自袖箭取出一个圆形的小铁球,小球的表面凹凸不平,似乎有什么机关。
他手中握着小铁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像陈铬一般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眼中的装满温柔的情绪。
李星阑收起笑容,摇头,将小球准确地朝那金雁一扔。
金雁不明所以,丝毫不避让,下一刻——
小铁球在碰到金雁的刹那,突然从中爆开,射出数百条极细的铁丝,从四面八方将那金雁锁住。
金雁疯狂地挣扎,数十条铁丝被他以蛮力生生挣断。
李星阑脱下披风捧在手里端详,看着那团狐狸毛,仿佛觉得十分可惜。
他叹了口气,双眸中蓝色光芒如雷电闪现,千万点蓝色微光从他的灵台飞出,汇入铁丝之中。此后,缚住金雁的数百条铁丝瞬间猛烈收缩,几乎要将它切成一块块碎肉。
任凭那金雁如何挣扎,却都都无济于事,不得已只能变回人形。这时,他已经褪去一身紫衣,赤条条的,皮肤苍白如纸,身上新伤盖旧伤,斑驳淋漓全是疤痕,几乎没有一处好肉。
然而铁丝也随着他体型的变化而变化,全数已陷入他的肉里,令他鲜血直流。
李星阑眼看这妖怪流血、挣扎、虚弱、休克、昏厥,直到他的血液由紫黑色变成鲜红,这才眨了眨眼,一团蓝色光点如小溪般汇入他的灵台。
他的双眸回复墨黑,沉如古井,回望树下,那白衣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树林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李星阑上前,从地上捡起一股由那数百道金属丝绞成的粗线,命士兵将其困在树干上。
待得一切准备完毕,李星阑便像刚才一样站在堤坝前。
只是这回,他的脚边多了只被缚住后挣扎不休的男人。
那男人咬牙切齿,痛骂;“卑鄙小人!”
李星阑笑:“你弄脏了我的东西。”
他手握铁镐,击穿了堤坝最脆弱的一点。
在男人惊恐的目光中,堤坝从那一点上破裂开来,巨大的洪水铺天盖地而来,瞬间便将李星阑冲走。幸而他腰间系着一根粗麻绳,这才在众人的合力之下被拉上岸。
只是片刻之间,洪水已经没过河岸,沿着河道向东直奔汴阳城而去。
那男人在水中被冲得灵魂出窍,完全无法自控,不一会儿便喝了满满一肚子河水,失去知觉,彻底昏死过去。
李星阑命人将他拖了上来,捆在马鞍上。
众人策马沿着高地,一齐向汴阳城狂奔。
再看汴阳城中,此时此刻陈铬还不知道,李星阑已然俘虏了那名紫衣人。
夜风狂暴,刮起冷雨如刀,寒气自地底升腾,一片雪白如霜的水雾笼罩着整个汴阳。
丧尸进入城中,像洪水般疯狂漫延。
民兵们拼死抵抗,勉强将它们阻拦在半山腰,双方僵持不下,绝非长久之计。
决堤的洪水还没到来,陈铬又气又急,脑袋冒烟,他不可能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丧尸。
陈铬提着北辰的耳朵,两个人在空中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般飘来飘去:“怎么办啊啊啊——!”
忽而一阵琴声响起,北辰猛然一停,飘在空中不动弹了。
陈铬满脑袋问号:这个时候了,汴阳君还在弹琴?
这是怎样一种体验!
然而过了片刻,陈铬仔细聆听,发现那琴声很不对头,似乎并不是汴阳君所弹。
月光朦胧,暴雨淅沥,借着微弱的月光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长发飘飘的白衣男子,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山脚下的一个房顶上,手中拿着汴阳君的玄铁古琴,身旁却也还放着一把一模一样的。
琴声如同落雷,杀伐之气如有实质,铺天盖地。
时间变得凝滞,所有人几乎都被“钉”在了空中——除了陈铬。
他环顾四周,只见远处的洪水流动并未趋缓。是以明白了,琴声的影响应当有个范围,距离越远,受到的干扰越小。
北辰在天上不动弹,陈铬没了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直接跳下。坠落在地上时骨头摔得粉碎,喷出一团血雾,他却想也没想,随意擦了擦,伤口迅速愈合。
陈铬来不及多问,直接跑上山去,推落数十根滚木,将丧尸都扫了下来。
那琴声又停了下来,竟然没人发现不对,丧尸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向山上推进。
如此反复,总算是等来了铺天盖地的洪水。
江洋翻覆,波涛滚滚,几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将汴阳城灌满。
丧尸军团被水淹没,不知所措。
紫衣姜氏们发现不对,却为时已晚,只见北辰大嘴一张,准备将她们衔在口中。然而那三名女人却似约定好了似的,从袖中抽出匕首,飞快地抹了脖子。
秦军仍在挣扎想要跑上高地,奈何山上箭矢如雨,他们跑不掉,躲不了。有些水性好的士兵朝着城墙游去,但却纷纷倒在了扒住墙头的那一刻——被数道白芒割了喉咙。
暴雨终于停歇,水位却仍在上涨。
白衣人拍拍陈铬肩头,示意他:别再不知所措,你也要被水湮没了。
陈铬一抖脑袋,与这位神秘大叔一同往山上走去。然而刚走了几步,又想起李星阑还不知道怎么样了,立马掉头又要朝着洪水里冲过去。
那美大叔背着玄铁琴,拿着铁剑,动作不大施展得开。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直接伸出一腿,脚尖一勾,将陈铬绊了个“屁股朝下平沙落雁式”。
他笑着说:“有何可忧心的?他们倒还捉了个俘虏,现已被扔在山上。”
陈铬揉着屁股,跟在他后头,头脑清醒了一些,道:“谢谢叔叔。”
白衣青年笑道:“你那朋友不错。”
这名长发飘飘的美大叔形容清癯,眉目极其温润,然而眼神锋芒毕露,如刀似剑。拍在陈铬肩头时,他能够感觉到这人的手指修长,指节粗大,指尖与指腹上都长了一层薄茧。
感觉非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那是一双……既弹琴又握剑的手。
陈铬走到半道,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这位大叔我是见过的!太行山脚,对不对?”
白衣青年笑而不语,过了会儿,兀自唱起歌来。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
“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陈铬还没从战斗状态中恢复,登时蒙了,心想:一言不合就唱歌,还是个印度人?然而他不敢贸然发问,这人看起来虽然温和,但保不齐也是个什么妖怪,还是不好得罪的。
两人走到山顶,沿途俱是伤病和已经脱力的民兵,汴阳君亲自来迎。
大雨又起,淅淅沥沥,直到天明时才彻底停止。
从山顶向下望,以汴阳为中心的整个山间谷地,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汪洋泽国。青黑色的波涛翻滚,洪流之中,似乎隐藏着一条条邪恶的蟒蛇,它们吐着信子,嘲笑人类的渺小无能。
破碎的城墙、木板、瓦片,全都在浑浊的洪水中上下起伏。
连老天爷似乎也染上了血光,微微泛红。
陈铬将汴阳君劝去休息,自己则连夜帮忙清点伤兵。
一夜下来,总算发现了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战斗虽然激烈,但死伤者加起来不到二十人,轻伤者百余人。
可是,当他望向山下的一片汪洋,心中感慨万千。战争实在太过残酷,不知道这情况算不算是所谓的“大获全胜”?
白衣青年上山后,与汴阳君说了几句话,将一把玄铁琴还给他。
汴阳君连连推辞,将祖上传下的宝贝赠予对方,以表感激。
白衣青年也不与他客气,笑着收下铁琴,独自跑到深山中的一处墓碑前静坐。
陈铬本想去叫他休息,但看他那模样,不问也能感受到一股深沉的悲痛,于是只是盘膝坐在一旁,双手托腮,没有打扰他。
丹朱精疲力竭,缩成一只小小的阔耳狐,像个帽子般趴在陈铬脑袋顶上。
陈铬伸手在头上掐了一把,将狐狸掐的“叽叽”叫,视线掠过墓碑,发现上面只刻着两个字:聂荌。一个想法忽然在脑海中闪现,陈铬忍不住发问:“叔,你不会是聂政吧?”
第63章 迁徙·壹()
白衣青年被问得一愣,笑:“哪来得这话?没头没脑。”
陈铬迈了几步,跟他一同凝视墓碑,说:“我看过《史……看过一本史书,上面记载了春秋至今的刺客,上回在山里遇见你的时候,好像就说过吧?我很喜欢音乐,知道你所弹的那首曲子,名叫《广陵散》,也叫《聂政刺……“
白衣青年收起笑容,凝神静听,默念:“聂政刺韩王,春秋?”
陈铬偷偷瞟了他一眼,这名青年情绪毫不外露,眸中无悲无喜,只倒映着一座长满青苔的孤坟。
他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对着聂荌的坟墓,连鞠了三个躬,说:“棠棣之花,灼灼其华。用来形容你与严仲子的兄弟情义,在贴切不过。而且我看书时有留意过,聂政的姐姐名叫聂荌。
白衣青年听着他的话,失笑:“棠棣之花,灼灼其华。话是好听,可哪有一点兄弟情义?呵,什么兄弟情义。”
陈铬:“聂荌给她的曾孙起名韩樘,现在想想,或许就是为了纪念你。”
陈铬知道自己猜对了,然而这人不愿意承认,他双眼骨碌一转,笑说:“韩樘带着百姓撤出城了,他现在很安全,别担心。”
“是。”白衣青年闻言,想也不想,开口便答了一声。说罢,立即发现着了陈铬的道,哭笑不得,似乎觉得这少年十分有趣,便逗他,问:“你就如此笃?也是百余年前的人了,你看我这模样,能有多大年纪?”
陈铬盘腿坐在他面前,摸下巴,上下打量他,自言自语:“李星阑真的没事……不,我是说,你长得帅,很有气质,看起来最多四十岁。不过你们家有的血统不一般,年纪应该都比较长。”
“血统?一点造化,尚不知是好是坏。”白衣青年算是默认了,叹息一声,笑着调转话头,问:“你既担心他,何不放下这城中琐事,自己去看看便知。”
陈铬抓了把头发:“他向我报过平安啦,我也不好太担心他,搞不好会给他一种‘那个没头没脑的傻蛋总是在质疑我的能力‘的错觉。当然,我也知道他很厉害,可是不见面,就是忍不住总是要想。你觉得奇怪么?”
白衣青年闭目,摇头。
陈铬嘴里衔着根野草,望着天空,说:“是我决定要回来的,这是我的责任。我长大了,不能总是摇摆不定。哎?你不要用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啊,到底是不是聂政?说说,我又不告诉别人。”
白衣青年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脑袋,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