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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啊,”穆遥粲然一笑,下巴搁到男人肩上:“你没听过为赋新词强说愁?我有大把挥霍不完的青春,不趁现在玩玩忧郁,怎么对得起自己。”
简明搂着他没有说话,很多时候语言都苍白无用,不如让一室温纯的灯光,陪伴这一刻依偎的恬静。
次日下午三点,穆遥回到S城,难得的天高云淡,风和日丽。车站出口的穆鹞依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群摆无风自动,宛若无端探入溪流的垂柳。她见到穆遥出来,旋即一笑:“除了换洗衣服,其他行李拿去寄存。”
穆遥愕然问道:“为什么?”
“我们去鹞山。”女人不待他回话,径自兴高采烈来到寄存处。
穆遥蹙眉跟上去,穆鹞依经常会有些心血来潮的举动,这次又不知道抽了哪根筋。车站有专车直达鹞山宾馆,半小时一趟,两人坐车来到山腰,已经将近五点。穆鹞依连声催促他办好入住手续,就拉着他往外跑,说要赶去看日落。
山路荒僻,显然不是普通游客常来的地方,山坡上杂树丛生,穆鹞依爬得气喘吁吁,穆遥又累又担心回去的路不好走,好不容易,穆鹞依突然指着前方说:“看,就是那儿!”穆遥顺指看去,那是一处断崖,两人缓缓靠近,站在崖边。
西极的天空湛蓝而晶澈,深紫的云霞丝丝缕缕散在空中,宛如水晶上干涸的血丝。阴坡松林幽静,归巢的雀鸟啾啾啼鸣。远处的黛色山峦层层叠叠凝固在天空之下,姿态汹涌而悲凉。
穆遥伸手搂住女人的肩,那纤弱身躯上迎风飘扬的白色裙裾,让他有即将展翅飞翔的幻觉,他轻声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也不知道呢,”女人扬眉浅笑:“想来,就来了。”穆遥看向脚下的山谷,带状的苍白河流如同一个被拉远的长镜头,无声的,静默地挣扎在嶙峋的山石之间。
女人忽然转身,紧扣住男孩的腰:“跟我做爱,就在这里,最后一次。”
穆遥吃了一惊,紧盯着她:“最后一次,什么意思?”以后再不发生关系,本来就是他找她摊牌的目的,但经她先行提出,却让他疑虑不安。
“哈,”穆鹞依笑得极其狷狂,眼神却清亮透明,她直视着他:“你以为我要干嘛?”那眼睛在破碎的夕阳之下,软弱而深情,穆遥觉得它既像看着自己,又似乎凝视远方……直至失措的灵魂与苍白的肉体,在怒放的晚霞中最终合二为一。
下山的路更是难走,遍野岑寂,夜色四合,时不时有被他们踢落的碎石,断枝,哗啦啦滚下山坡。穆遥脑子里忽然闪现出穆鹞依像这些碎石一样滚下山谷的情形,如同亲眼所见般清晰,这种想象带给他一种解恨的快感,女人哀婉的眼神又同时让他心如刀割。
她会带着那样的心情跟眼神翻滚下去吧,穆遥抚摸着心底冉冉升起的那点恶念幽幽地想,她的眼神应该会像高潮来临时一样,充满恐惧的期待和绝望,那惨不忍睹的眼神屡次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行凶而不是媾合。穆遥甩甩头,强迫自己忽略那邪恶的期盼,于是那恶念,像条蛰伏在心底的冰冷的蛇,悄然滑过幽暗的水草,消失不见。
他们在山上呆了一夜,穆鹞依回宾馆后就闭门不出,穆遥也想回B市之前再跟她摊牌,两人隔着幅墙壁,相安无事到天亮,谁都没有睡好。
这两天穆鹞依都表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欣悦,晾洗着他带回来的新衣,整个庭院里不时响起她娇俏的笑声,风铃般清脆悦耳。晾衣绳上,五彩斑斓的衣服随风飘舞,宛如迷离梦境。
离开S城前夜,餐桌前,两人默然对峙,良久之后,穆遥艰难地张口:“妈妈……”
穆鹞依放下碗筷站起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明天答复你。”说完转身回房,再没出来过。
穆遥收拾好桌子,开门出去,夜色清凉,只是无星无月,还好有万家灯火,城镇的夜晚已经不需要月光。
沿着柏油公路回到S城一中,像顺着时间的刀刃险险回溯,那些年少时光。穆遥记得过去这是条土路,一到雨天,满地泥泞。空旷的篮球场上原本有架铁制篮球架,倾斜如残断的桅杆,他曾和李二在这里抢夺过一只干瘪的篮球,如今也已改头换面,焕然一新。一时间索然无味,掉头往回走。
这两天简明偶尔打来电话,仿佛感觉到他的局促,只是问问平安,并不多说什么。穆遥到家后拨通他的手机,对面很安静,像是在家里:“简,我明天回去。”
“哦,几点到站,我来接你。”简明的声音听上去很精神,穆遥也跟着心情稍霁,说道:“中午一点,我上午9点的车。”
“嗯,好,那你快去休息,现在挺晚了。”
“简……”
“嗯?”简明问道,忽尔又笑:“小样儿,是不是又想我了?”
“想你个头!”这人破坏情绪的手段不是一般强,穆遥恨恨地想,不过这样一闹,心情却好了很多,明天的事明天再想,现在先让他喘口气:“我睡不着,要听故事。”穆遥无赖地说。
“呃……”男人无奈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请问小公子想听什么故事?”
穆遥笑弯了嘴角:“你讲的故事。”
“嗯,好吧,你认真听清楚。”简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从前……那个……有座山……”忽然顿住:“你记得后面是有什么吗?我一下忘了,以前明明很熟悉的。”简明懊恼道。
“啊哈哈……”穆遥捂着嘴巴大笑起来:“告诉你也可以,不过有条件。”
“小公子有什么条件?”简明诚惶诚恐道。
“嗯,暂时没想到,想到了再告诉你,我要你无条件答应我一个要求。”穆遥居心叵测道。
“我能不答应吗?”简明像只掉进陷阱里的狐狸。
“不行!”穆遥爆笑道:“不能讨价还价。”
“我其实可以不讲故事……”男人畏畏缩缩道。
“谁说的?!”穆遥扯开喉咙,鼓起腮帮子。
“呃,你说的……不是不是,是我说错了。”简明见风使舵,立刻敛旗息鼓。
“这还差不多。”男孩像老鼠偷了糖,嘴都合不拢:“看在你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奖励你这个周末不用做饭,一起出去吃。”
“……能不能换个奖品?”男人犹犹豫豫道。
“换什么?”男孩诧异地问。
“把我的床还给我……”
“滚!!!!!!!”男孩不待他说完,“啪”一声合上手机,瞪圆了眼睛愤愤不平,满脸热红在静夜里悄然弥漫。
穆遥收拾好行李打算睡觉,忽然想起忘了刷牙,于是开门出去。穆鹞依的门缝里依稀渗出微弱灯光,她还没有睡。穆遥在那门边站了一会儿,房间里没有动静,他的腿上却让蚊子叮了好几个包,一时奇痒无比,穆遥抓着腿转身进了洗手间。
第二天一早穆遥几乎是被冻醒的,这该死的天,翻脸像翻书,一点先兆都没有,昨天晚上敞开窗户睡,雨水全部溅进来,书桌上的东西完全湿透,紧邻的地板上也积了一滩水,他手忙脚乱跳起来,到外面找了拖把、抹布回房收拾,全部弄好,天已经大亮了。
穆遥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去敲穆鹞依的门,轻轻一推门却开了,里面没有人,床铺整洁,不像睡过。那一刻,灭顶的恐惧像巨浪般排山倒海而来,瞬间将他淹没。这两天穆鹞依的反常表现如同四射的岩浆烫得他脑子发昏,穆遥疯了一样冲出门外,慌不择路地往火车站跑。
鹞山——断崖——晚霞!他牙齿咯咯乱响,浑身冰冷,四周飞速后退的景物被雨线切成薄片,像无声电影般诡秘而绝望,那个女人临风而立的单薄身影,几乎刺穿他的心脏,不要……不要……不要……天雷阵阵,有谁能听见他的呼喊?!谁能去救她……
总有些这样的时候,当你心急如焚赶去做什么事,会忽然因为一些小意外而不得不停止。穆遥跑到半路,发现忘带钱包,现在的世道,谁有兴趣助人为乐?他不得不沮丧透顶地往回跑,恨不能缩地成寸,直到,看到,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向门口,静静等着他……那一刻他脱力般跪倒在门边,突然想起刚才应该先报警。
穆鹞依回浴室找了块浴巾,慢慢裹住穆遥湿透的身体:“小遥……对不起。”那女子忽然声泪俱下:“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想我死……”
穆遥惨叫一声跳起来,扣住她的肩膀恶狠狠地摇,仿佛这无意义的举动可以摇掉他心底的恐惧。半晌之后,将她摔到沙发上,自己回房间换衣服。提着旅行袋出来时,穆鹞依还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扭曲在沙发上,见到穆遥,突然柔柔一笑:“从今以后,我只是你母亲。”
穆遥蓦然收住脚步,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她,女人秀美的眼里涌出清澈的泪水,她没有擦拭,扭头走回房间:“你走吧,回去后联系陆森,我下月去B市,要见他。”
“为什么?”穆遥愕然道。
房门合拢,没有人回答他。
第二十一章
车还没到站穆遥就打简明电话,一样是四小时旅途,却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漫长,他几乎是掐着指头细数沿途一个个小站捱过来的,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上车就睡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的就是这种心情吧?过去还不齿别人的矫情,原来,只是自己没遇见那个人。
到站的广播刚一响起,他就拎着背包抢先挤到车门口,唯恐落后别人一步。刚才还困顿憋闷的车厢象突然受惊的蜂巢嗡嗡乱响,拖行李声、走动声、呼朋唤友声,这些曾让他厌倦不堪的噪音,此刻落在耳中却象欢快的奏鸣曲般动听。
穆遥一边笑自己傻气,一边忍不住小跑穿过月台,远远地看到那个白衣黑裤的颀长身影站在出口外,金灿灿的阳光绕在那人俊雅的身姿上,恍如芝兰玉树般不染烟尘,清朗的眉目是远山之巅宁静的湖泊,那人眼里此刻只有他,唇边温润的笑容,让他有种想要屏息的幸福。
穆遥怔怔地走过去,站在高他一头的男人身前。简明微笑着揉揉他头发,接过他手上的包:“傻乎乎的,走吧。”
“……你才傻。”穆遥嘟哝着跟上去,如果他们是普通情侣,现在就可以扑进那渴望已久的怀抱吧?他不无遗憾地想。简明虽然行事低调,认识他的人不多,但这里毕竟是公众场合,他不能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先吃饭还是先回家?”上车后简明问他。
“回家!”穆遥粲然一笑,回他们俩的家。
第二天恬馨小筑竣工剪彩,简明一早就要回公司,穆遥听见响动爬起来,见他拿着公事包正准备开门,一时满心不舍,光着脚跑过去抱紧那人的腰。简明吓了一跳,回身揽进怀里,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不想睡。”穆遥闷闷地说。
“昨天累了一天,怎么会不想睡呢?”简明拨开男孩乱乱的碎发。
穆遥嗯一声又往那怀里钻回去:“……就是不想。”
“小遥撒娇的样子好可爱,”简明轻笑一声,贴上他耳边:“是不舍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