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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菱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回头,亦没有停留,径自离去了。
等江菱远去之后,抱琴才站起身来,望着江菱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皇帝南巡的这段时间,她们在宫里的日子,确实是很不好过。府里的那些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虽然跟她们没有直接的关系,但荣国府毕竟是贵妃的娘家,娘家里出了乱子,贵妃在宫里的日子便艰难起来。再加上上回王夫人出了个烂主意,把德嫔惠嫔宜嫔全都招惹了一遍,现在的日子,简直比去年年末还要艰难。
但即便是艰难,府里也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
抱琴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飘飞的落雪在肩膀上聚成了一小堆,外衣隐隐地有些湿了,才蓦然回过神来,朝贵妃的宫里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如果当初王夫人没有用那个计策,事情会不会变得好一些?
她想不出答案。
江菱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寝宫,才发现宫里有两个太医在等着自己。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太皇太后用过晚膳之后,便在自个儿的屋里的歇息,那两个太医显然是来找江菱的。自从她回宫之后,每天都会有两个太医过来给她诊脉,早中晚各三次,比当初在扬州装病时还要频繁。江菱偶然问问起,太医们说是近来天气变化,康熙担心她生病,才让他们日日前来诊脉的,还请出了康熙的手谕,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江菱靠在软榻上,伸出一只手,等着太医们的望闻问切。
一块柔软的布料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太医们仔仔细细地摸了脉,又换了另一只手摸脉,其间给对方递了三四回眼神,有点儿诚惶诚恐的样子。江菱是知道自己身体的,不管是盛夏酷暑还是冬日的严寒,对自己的影响都微乎其微,便笑问道:“可有什么异样没有?”
一位太医瞥了眼另一个,迟疑道:“这个……”
“照说便是。”
外面走进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淡淡的语气犹带着些许不耐,与前些时候相比,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两位太医相互对望一眼,又稍微退了两步,躬身道:“参见皇上。”
江菱亦起身行礼,道了声皇上万安。
康熙略抬了抬手,仍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免礼。说,小主如何了?”
太医们又相互对望一眼,才有一人犹犹豫豫地说道:“回皇上话,前日应该是没有误诊,但时日还是太短,我们这个……诊不出来。”言罢朝康熙跪了下来,“请皇上恕罪。”
江菱惊讶地看看康熙,又看看自己,再看看那些太医。
——她没病啊,该不会是误诊了罢?
康熙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未多说些什么,只道:“下去罢。”
太医们道了声嗻,诚惶诚恐地退下去了。康熙亦屏退了屋里的其他人,才朝江菱笑道:“近日可好了一些?朕前儿听太医们说,你似是有些劳累,虚火上升,便让北静王妃到了宫里来。”
他走到江菱身前,两手撑在软榻的两旁,弯腰看着她,目光有些幽深。
江菱稍微往后靠了靠,有些疑惑道:“我……”没病啊。
忽然她想到在南巡之前,康熙好像也让太皇太后拦过自己一段时间,那时是因为宜嫔德嫔还有惠嫔,跟那位贵妃娘娘斗得正狠,还因为自己刚刚抹掉了林黛玉在册子上的名字,需要暂时避避风头。现在康熙拦着自己,难道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么?
康熙弯下腰望着她,笑道:“你怎么了?”
江菱摇了摇头,将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压了下去。她抚了抚自己的耳垂,轻声问道:“我戴着这个,不要紧么?”虽然前日已经确认过两三次,但还是有些莫名的不安。
康熙又笑了笑,将她的整个手掌都合拢在怀里,温言道:“戴着罢,不碍事的。”
“……哦。”江菱应了声,将刚刚生起的那一点疑虑,又按捺了下去。既然康熙说了不碍事,那应该是不碍什么事儿,方才见到抱琴的时候,江菱也曾留意过抱琴的反应,但抱琴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一对儿珍珠耳坠,也由此证明,这两颗南珠虽然有点扎眼,但并不显得招摇。
至少在宫里,确实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戴在身上的。
康熙拂了拂她的面颊,忽然又低低地笑了两声。
“你……”他刚刚起了个头,便又刹住了,低声道,“陪朕坐会儿罢。”
江菱点点头,依言起身,陪着康熙坐了一会儿。康熙仍旧是老样子,坐在烛光里看着江菱,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还有些莫名且复杂的情绪。江菱在他对面坐了一会儿,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不知道康熙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脸上染了墨迹么?
“菱儿。”他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面颊,一字字低声道:“朕有件事儿要告诉你,但现在还不能说。待礼部草拟了旨意,朕再……罢了,其他的事情,等到时候再说。不过现在朕可以告诉你,再过两日,封嫔的旨意便会下来,你莫要乱跑,乖乖呆在屋里,免得到时找不到人。”
江菱眨了眨眼睛:“我、封嫔?”
康熙含笑望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江菱又眨了眨眼睛,目光开始四下乱瞟:“皇上怎么突然……”
等等,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康熙让礼部草拟了旨意,准备提升她的份位,还让她乖乖留在屋子里不要乱跑,免得到时候梁大总管过来传旨,却找不到她的人。仔细推想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至于康熙为什么忽然封嫔,他是皇帝嘛,自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江菱将事情前后都推想了一遍,认为一切都很合理,便释然了。
她道了声多谢皇上,便将白天的事情揭过去了。本来想着晚上在梦里问问苏麻喇姑,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那就不用冒着暴露的危险,将苏麻喇姑引到自己的梦境里了。江菱想了想,认为此事很是妥当,又陪着康熙说了会儿话,随后恭送康熙出门。
临走前,康熙再一次叮嘱道:“这段时间,不要到处乱跑。”
江菱点点头。知道,生怕传旨的时候找不到人么。她应了声是,将康熙送出了门,整个人躺倒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账顶发呆。不一会儿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面菱花镜,但看了片刻,又将它重新塞回到枕头底下。
算了,既然已经答应康熙,这两天不要乱跑,那还是乖乖留在屋里好了。
江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早早地洗漱歇下了。
当天晚上,她没有梦到苏麻喇姑,但是却梦到了抱琴。
江菱稍稍惊讶了片刻,便释然了。现在她几乎不会再做梦,除非是要将别人拉到自己的梦境里。傍晚的时候见到抱琴,再加上白天林黛玉说的那些话,她便忍不住多想了一些。这一多想,便不知不觉地,将抱琴带到自己的梦境里来了。
抱琴应该还在睡梦中,神情有些迷糊,也不想白日里那样谨慎。
江菱朝抱琴走去,抱琴却像是没有看到她,与她擦肩而过,一路小跑着到前边儿去了。看她跑的方向,应该是想要出宫,回荣国府。江菱想了想,便跟了上去,顺手创造了一个更大的梦境,用一种淡淡的梅花香气,将方圆二十余里全都笼罩在其中,顺便将抱琴想要见到的人,一个个都拉到了自己的梦境里。
外面飘落着纷纷扬扬的小雪,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江菱跟着抱琴一路回到荣国府,看见她踉踉跄跄地从后门闯进去,跑到一间破旧的屋子里,靠着墙壁慢慢蹲下,抱着膝盖,表情仍旧相当茫然。
这间屋子里的摆设,江菱很熟悉,是荣国府大丫鬟住的地方。
所以,这里应该是抱琴在进宫之前的住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抱琴喃喃道,“二太太想要让宝二爷袭爵,还让大姑娘在宫里帮衬着些,这事儿哪里能帮衬呀,且不说大房还在那儿杵着,单单是一个琏二爷,一个珠大爷的后人,二太太便弹压不住。虽然老太太确实是偏宠着宝二爷,也偏宠着大姑娘,但这、这……”
抱琴捧着自己的脑袋,苦苦思索了好久,忽然喃喃道:“该不会是因为琏二奶奶失宠,舅老爷又罢官,二太太才起了这样的心思罢。但舅老爷跟我们府里……天呢,大姑娘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再参合进这些家族纷争里,哪里还保得住命在呀。舅老爷好歹也是大姑娘的舅舅,怎么偏生还让大姑娘为难呢。莫不是舅老爷的家里,比我们府里还要难过?”
江菱停住脚步,站在那间屋子外面,听抱琴在屋里喃喃自语:
“应该是如此了,听说宝二奶奶在府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艰难日子,最终还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才重新得了二太太的青睐。薛家是靠不住了,宝二爷自个儿又不争气,可不就是把主意打到大姑娘身上了么。明天宝二奶奶还要进宫看望大姑娘,这可怎生是好。”
第98章()
屋子里陷入了一霎间的沉寂。
片刻之后,抱琴站了起来,喃喃自语道:“不成,我得回屋去告诉老太太。老太太是最疼大姑娘的,断不会让大姑娘这样为难的。”然后一下子推开了门,朝荣禧堂跑去。
跑到一半,抱琴又放慢了脚步,打量着四周道:“这里是哪儿呀。”
周围是一座座的亭台楼阁,天空中飘着薄薄的小雪,尖尖的屋檐下方,尚悬着两个小铃铛,寒风一吹,便叮呤叮呤地作响。抱琴朝前后左右望了一眼,喃喃道:“这里是荣国府。可是我为何会在荣国府呢,我明明是在宫里服侍大姑娘的。为什么会忽然回到这里?我……”
江菱坐在高高的屋檐上,望着下方的抱琴,沉默不语。
抱琴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又跺跺脚道:“不管了,先去告诉老太太,这事儿是万万不成的。要是大姑娘再参合到这事儿里,宫里人非能趁机吃了她不可。我得快些赶过去。”言罢匆匆忙忙地加快了脚步,直跑到荣禧堂里,唤了一声老太太。
荣禧堂仍旧跟先前一样,富丽堂皇,隐隐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息。
贾母躺在最上面的软塌里,眼睛紧闭,容色灰败,比起抱琴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又老了不少。珍珠端着药碗,一口口地给贾母喂药,每喂一口,便听到贾母粗嘎的咳嗽声,像一只破漏了的风箱。在软塌的旁边,还站着几个珠翠环绕的妇人,有王夫人,刑夫人,李纨,薛宝钗,贾探春,还有一个缩在桌子底下偷听的贾环。
抱琴见到这样的情形,禁不住悲从中来,哀哀地唤了一声老太太。
屋里的人听到声音,都齐齐地回过头,望着抱琴,表情神态各异。珍珠稍稍让出了两步,示意抱琴上前,拜见老太君。抱琴抽噎了一下,踉踉跄跄地上前,给贾母叩头道:“抱琴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您帮一帮姑娘罢,大姑娘在宫里,真真儿是……受不住了。”
说完,抱琴又抬头望了王夫人一眼,唤了一声太太。
王夫人不为所动。
江菱仍旧坐在高高的屋檐上,看着荣禧堂里发生的一切,沉默不言。
刚刚她顺手带了几个人到梦境里,但没想到,入梦的人居然会这样多,不但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