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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想到自己娘家还是一个锅烧水。茶里都浮着层油,想了想,借口这边田庄没人看着。自己走开了有些不放心。
窦昭哪里想到这些,殷勤地劝道:“平时田庄不也交给管事在打理,有什么不放心的?您有七、八年没回娘家了吧?这次难得回去一趟,我这就让人准备些糖果吃食什么的,到时候您也好打点那些孩子们。”
“那人留在田庄吧!”祖母趁机道,“田庄里的人把这一季的庄稼都给了我们,我们总得有个人在这里照看照看。不然大家做起事也没有劲啊!”
“行啊!”只要祖母开心,窦昭倒无所谓,让人准备了祖母回娘家的东西不说,还特意扯了几块尺头让给带妥娘:“给她儿子闺女做衣裳。”
妥娘去年又生了个女儿,过年的时候还曾特意抱给窦昭看。请祖母给那孩子取了个名字叫“长青”,寓意长长久久的。
红姑把东西收了,第二天一大早陪着祖母去了离这里二十里开外的崔家庄。
窦昭早上在田庄转了一圈,下午闲着无事,和贴身的丫鬟、宅子里的婆子整理院子里的花草。
她这一世亲手种下的李子树叶子已由绿转黄,眼看着就要凋谢了。
窦昭笑道:“赶明儿在这里种枝茶梅。叶子树凋落了茶梅花开。这也算是四季不败了。”
素兰嘻嘻笑。
窦昭感觉有人在看在。
她不由顺着感觉望过去,就看见了墙外骑在马上的宋墨。
窦昭杏目圆瞪。
宋墨却冲着她笑了笑。
窦昭顿时头大如斗。
既然彼此照了面,按道理应该请他进来坐坐才是。可若是真的请他进来坐坐,她又怎么向身边的人解释他们是怎样认识的呢?可若是不让他进来坐坐。以宋墨的脾气,多半是受不了这样的怠慢的,到时候若是惹出什么事端来了反而更麻烦。
她不由飞快是睃了眼四周。
有几个婆子正直起腰朝这边望过来,显然已经发现了宋墨。
算了,先请他进来再说吧!
窦昭思忖着,正想开口相请。宋墨却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在下有事路经贵庄,想讨口水喝,可否行个方便?”
他的声音低哑暗沉,好像非常的疲惫的样子。
窦昭这才发现他满身尘土,一副赶了几百里地的样子。
几个婆子看着他画样的人物,哪里还有不方便?没等宋昭说话,已纷纷道:“方便,方便,庄户人家,别的没有,茶水还是能敞开了喝的。”又道,“哥儿是哪里人?这是去哪里?”
窦昭只好保持沉默。
宋墨笑,眼睛却瞄着窦昭:“那就多谢了!”眼角微微向上倾斜,衬着一双水光浮影般的眸子,漂亮得让人心悸。
窦昭心里一跳。
宋墨已下了马,墙头只余几根不安分地伸出头的爬山虎幼芽,在风中轻轻地摇拽。
※※※※※
宋墨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还跟着四、五个随从,其中一个就是上次来给窦昭送礼的,她听见宋墨喊他陈核,另外几个则不认识。
他到底有多少护卫!
窦昭在心里呶嘟着。
听说家里没有长辈,好仿佛看到宋墨目光像划过天际的流星般闪过一道璀璨的光芒。
“原想在这里寄宿一夜,”他遗憾地道,“这可如何是好?”眉头微蹙,十分为难的样子。让几个婆子看着善心大发:“又没有别人,哥儿只管住下就是了。”
在他们看来,宋墨这样一个面目精致的少年,哪能是坏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临行()
仲秋的中午,太阳还是火辣辣的,照得人身上会有些燥热。
窦昭觉和背心都冒出汗来。
她看一眼还有些凌乱的庭院,笑道:“大家先去用午膳,下午再收拾也不迟。”
窦家是提供三餐的。
几个婆子笑嘻嘻地道了谢,由甘露领着去了厨房。
素绢打了水给窦昭净脸,洗手。
水略带几分凉意,让窦昭舒服的长透了口气。
用过午膳,小憩了片刻,她站在庑廊下望着庭院思索着怎样布置。
身后突然传来宋墨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呢?”
窦昭并不奇怪。
这个人既然能想法办住进来,自然有办法和她说上话。
“我想在院子里种几株花树,”窦昭看也没看他一眼,一直打量着院子,“这样到了冬天,也不至于院子里什么也没有,显得有些荒凉。”
宋墨没有做声,而是站在庑廊的另一头,和她一样,静静地望着院子。
风吹过银杏树,金色的叶片飘落一地,即将到来的寒冬仿佛给多了一丝暖意。
“我三舅,病逝了……”他很突兀地道,“病逝在了铁岭卫……”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好像斟酌良久才说出来似的,语气很郑重感,“我五舅在我大舅的余荫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八大胡同在哪里他一清二楚,家里有多人仆妇他一问三不知!”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蒋梅荪把蒋家在京都的信息网都交给了宋墨呢?
“我们谁也不敢告诉外祖母。”宋墨的声音清越,但此刻透着几分茫然,让人感受到他的情绪很低迷,“爹爹让我借口去祭拜三舅,到辽东走一趟。和辽王打声招呼,让他帮着照顾我五舅和几位表哥表弟……可前几天围秋,我得了第二,把皇上的金吾卫副指挥使输了……皇上把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还扬言要把我丢到丰台大营去……男子十五束发。但皇上素来是不管这些的。严先生怕皇上真的下圣让我去丰台大营。建议我在家里闭门思过,借此也可以看看皇上反应。
“我这两天应该就会启程去辽东了……”
宋墨的话语气不详。窦昭做了十几年的侯夫人,对勋贵之家的日常起居很了解,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
蒋家出了事。皇上还这样的宠恩宋墨。而上一世,宋墨却是身败名裂、灰溜溜地离开京都的。
正如严先生所说,这个时候,最好是在家闭门思过。去辽东,并不是个好的选择。英国公和蒋氏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那边是弟弟。可这边却是儿子。
窦昭忍不住朝宋墨望去。
宋墨正愣愣地望着院子里的银杏树,脸上有无法掩饰的伤感和落寞。
不错,是伤感和落寞。
就像上一世,他半蹲着和女儿说话时的神情。
那个时候,他位高权重,身边美女如云、侍卫如林。
他还是感到孤单。
这一世,他正值风华正茂,名满京都的时候。
他还是一样的感觉到孤单。
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和成熟稳重的男子,在窦昭的眼中渐渐合成了一个人。
或者,从来都没有人了解过他。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不管是歌舞升平还是繁华落尽,他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窦昭心中无端端地一疼。
她高声地喊着“宋墨”,道:“我在后院种了很多的菊花,现在正是花季,我准备在院子里搭个菊山,你帮我搭把手吧?”
“什么?”宋墨错愕。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理直气壮的使唤过他。
可莫名的,他又感觉到一种率直的亲切。
“我说,你帮我把后院的菊花移种到花盆里去。”窦昭的声音清脆悦耳,让人想听不清楚都难,“然后把花盆搬到前院来,搭个菊山。”
她慢条斯理地又说了一遍……合抱粗的陶瓷花盆在宋墨手里不值一提,可如果装上满满土,再种上一株高大的,开满了杜鹃花的杜鹃树又不能伤及它的花叶时,就有点吃力了。
宋墨忍不住道:“不是说移载菊花吗?怎么又冒出株杜鹃树?”
“如果仅仅是把菊花摆在圆锥型的架子上就叫做菊山,杨进台凭什么称大师?”窦昭头上搭了块蓝布头帕,站在花田里挖菊花,她头也不抬,悠悠地道。
宋墨为之气结。
他的一个护卫见状就要上前,却被陈核拦住。
他狠狠地瞪了那个护卫一眼,示意他不要乱来。
静默地站在一旁的素心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有看见。
倒跟着窦昭一起在花田里劳作的婆子“哎哟”地对宋墨道:“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就知道没做过事,快放下,快放下,我们来搬就行了。”
“他一个后生,难道还不你们?”窦昭抬起头来望了宋墨一眼,又低下头去挖菊花。
宋墨咬牙切齿,照着窦昭的吩咐搬完了杜鹃搬茶花,搬完了菊花搭木架,太阳偏西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
心里的那股狂戾之气却一扫而空。
他愣在那里。
窦昭,是因为知道了他心中有难解的愤恨,所以才借口要搭菊山,用劳作让他发泄心中怒火的吧?
宋墨垂下了眼睑。
听到三舅病逝的消息,他心里好像有头暴戾的野兽,上窜下跳地让他撕心噬肺,可他不能露出一丝的异样。
娘亲等着他去安慰,爹爹等着他拿主意,弟弟等着他开导,严先生等着他做决断……
他原来只是想围着护城河跑一圈,就像从前一样,等心中的怒气消了。也就好了。谁知道等坐骑渐渐地跑不动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去真定的驿道上了。
京都早已遥不可及。
陈核惊恐地问他:“世子爷是回京都,还是在前面的驿站住下?”
他还记得他是怎么回答的:“在驿站住下,明天回京都。”
但翌日清晨,他在头脑非常的清楚的情况下却选择一路南下。
是不是他的心里早已默认。她不仅冰雪聪慧。值得信赖,而且有颗包容、坚韧的心。不管他的行为有多离经叛道,不管他的话有多骇人听闻,她都不会被他左右。更不会被他吓倒。而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去处置。
就像他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她既没有问他为什么来,也没有问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仿若他是天上舒卷的白去,溪边流淌的清泉。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根本不用问什么,而她,相信他自有他有道理!
宋墨朝窦昭望去。
她正在吩咐那几个婆子摆弄花草。
天边的晚霞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箔金,有种如幻境般的光彩。
他这才发现她有双完善的杏眼,就像母亲养的那只波斯猫一样,眼角还微微有些上挑。当她睁大了眼睛的时候,纤细的睫毛卷曲着向上翘起来,把她的眼睛显分外的明亮,分外的澄净,却又始终带着几分冷艳的妩媚。
宋墨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详和,安宁,踏实。
有一个能让自己畅所欲言的人,真好!
他抬起头来,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
仲季时节还带着几分温暖的空气在鼻尖萦绕,让人的心都跟着暖了起来……天还没有亮,宋墨就起了床。
一下午辛苦的劳作,让他味口大开,不仅吃两大碗面条,而且倒头就睡,连身都没有翻一个。
就像有甘露滋润了干涸的禾苗一样,他神清气爽,心情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吩咐陈核:“丢下十两银子,我们启程回京都。”
陈核愕然,道:“您还没有用过早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