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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他看出了她的不同寻常,终于还是开口问起。
岑可宣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才低声道:“有些睡不着。”话刚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浑身也开始发凉。
白莫寅便起身在屏风上取来一件披风,拢在她身上仔细系好。她一动不动坐在原地,任由他动作,眼睛却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发愣。红窗残月,树影横斜,屋外凉风吹得窗纸哗哗响,屋内两人却谁也没有说话,绣花袍子被遮盖住,拢了披风衬得岑可宣瘦弱的身子越发娇小,身前的那双手绕着细长的丝带儿,稳稳妥妥在她颈下打了个紧致的结。
她还未说话,那人却搂过她的肩膀挨着她坐下,将她稍微圈在了怀里。原本冰凉的身子渐渐温暖,岑可宣一时有些愣,却感觉到他用下巴抵着自己的额头,轻声道:“身子都凉了,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说着手上稍稍收紧,似是想令她暖和些。
这举止极为亲密,对白莫寅而言并非常态,然而岑可宣有心事,只觉内心平静得可怕。
她急需一个答案,来确定自己的一片痴心并非愚蠢。
“有些事情,我很困惑。”她稍稍偏过头看他,烛光印照下,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他的脸。眼睛柔和,眸子却漆黑幽深,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泽浅淡,甚至肤色也微微泛白,带上了一股触目惊心的冷寂色彩。
曾经只对他有个大概的印象,觉得气质极为出众,惊为天人,却从未曾有机会细细打量过他。然而如今这般看来,越发觉得与初见时的感觉全然不同了。
这是一个可冷漠,可温柔的人,然则他选择了用温柔的一面对待自己,又是为何?她望着那双眼睛,越发移不开分毫,却瞧见他眼中渐渐溢出笑意。
“正巧,我也有件事情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看见他点头说道。
“白公子也会有为难的事情吗?”
白莫寅微微叹道:“这世上,谁没有几件烦心的事呢?”
岑可宣瞬间就沉默了,她微微垂下眸,注意到他今晚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烛火中,甚至隐约瞧见单薄白衣下隐约的伤痕。他曾经说,他在西域受过伤,原以为他这般细致讲究的模样,身上是不该带伤痕的。她望着那痕迹,欲伸手去掀开他的衣襟,却被他突然握住。
“可宣……”他轻唤了她一声,也阻住了她的动作。岑可宣面上霎时烧红,小声辩解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白莫寅却一点点握紧岑可宣的手,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与你说,却不知如何告知你方才合适。”说到这里,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岑可宣一愣,抬起头来望着他,有些不明所以:白公子有话一直想对我说?这……又是何意?
他顿了顿,放缓声音道:“兴许你会怪我欺骗了你,不过……”他说完迟疑了一下,看向岑可宣,眼神忽而变得沈甸甸的,似是在犹豫,又似是在斟酌如何开口。
自认识以来,岑可宣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向来极少为外物所动,今日这般实在很是奇怪!究竟有什么令他这般难以开口?他又是在迟疑什么?
这不同寻常的变化,令岑可宣无端开始忐忑即将面临的一切。脑中翻来覆去,却没有半点头绪,只想着他会说什么呢?他说欺骗了自己,又是欺骗了自己什么?
他有什么目的?他告诉我又是为何?是因为已经不介意我是否知晓了吗?
无数疑问和揣测纷纷而来,心跳加快之下,岑可宣竟猛然推开他,慌慌张张站起身来,语无伦次地道:“我不该半夜来打扰白公子休息,眼下也该回去了。”说完不待他回应,便如逃离般匆匆离去,身上还裹着他房内的披风,一转身没了踪影。
白莫寅仍旧坐在原处,望着空荡荡的房门,许久都没有出声。
那夜过后,此事终究是不了了之,两人次日再见面,皆当作未曾发生,因而岑可宣最终没有知晓他当时欲言又止的话究竟是什么。但有一点她还是听到了,他说他欺骗了她,再接下来的话,她却不敢听了。他既有心坦白,便说明他对自己至少存了一分真心,因此她宁愿捂住耳朵,直到不得不面对的一天。
另一方面,寒越的消息一直没有打听到,这令急切想要见到哥哥的岑可宣不得不心生沮丧,甚至辗转难眠。
每晚入睡,她闭上眼便是岑子非模糊的身影。有时他牵着她的手,沿着长长的河岸一路走一路走,仿佛永远走不到头,她唤了好几声“哥哥”,却听不见那人的回应,只能瞧见一个越发模糊的背影。有时他回过头来,似是在笑,又似被薄雾遮挡,变得若隐若现,转瞬即逝。
有一晚,她梦见岑子非浑身是血,一个人孤零零死在了漆黑幽深的树林里,寒鸦成片,落叶凋零。她捂住狂跳的心豁然起身,翻出一柄匕首就冲到了门外,当时已经深夜,走到院中的她被寒风一吹,整个人这才猛然转醒,止住脚步。
失神地在院中站了许久,终究是回了屋,独自坐在桌边,心头搅乱成一片。
她恨不得立马飞出碧柳园去找他,可是她不敢。她一想到小武的话,就觉得自己还需谨慎小心,没有任何线索前,唯有呆在碧柳园内耐心等待。
而林家的比武大会,也终于来临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试锋芒 (一)()
比武的地点在城东林家祠堂的前院,那日恰好天朗气清,岑可宣早早翻?13??男装换上,拉了白莫寅便要走,哪知道他竟然说还要等一个人,岑可宣微愣,直看到白景枫的身影时,才瞬间明白过来。仔细一想,想必白景枫也亲自去拿了请帖,便没有多加追问,三个人一齐便朝林家赶去。
才将出了碧柳园没几步,正巧转过一个茶坊。正是清早,人流稀疏,茶坊内间或有些客人在闲谈,他们迈步走过,一不小心便听得里面几个江湖人士在高谈阔论。一个青袍子人说道:“想那双燕镖局自建立以来,凭着燕老爷子的好本事,从未出过大的岔子,这次南境芙蓉镇一行,却死伤惨重,实在罕见啊。”
岑可宣一听芙蓉镇,立马止住了脚步,白家两兄弟亦随之停了下来。那方才说话的二人却未曾注意到,仍旧自顾自谈论,其中一个黄袍子人继续道:“谁说是芙蓉镇了?你又听岔了吧,今日洛阳城传来消息,说双燕镖局的人是在越过紫云境之后的梧州庆山被杀,除了杜筱姗侥幸躲过,其余人无一活命。”
青袍子惊叹了一声,道:“这可真是惨不忍睹啊,这一趟究竟走的是什么货,能惹上这样的是非?”
“什么货?如今双燕镖局的人正赶回洛阳要跟雇主讨回公道。”黄袍子压低声音说,“也就是洛阳城无人不知的富商——张家,这张家的东西,你说能是什么?”
“难不成是……”一时间,两人偏头看过来,瞧见岑可宣几人,立马噤了声。岑可宣看了看白莫寅,白莫寅冲她无奈地一笑,三人继续往前走了。待他们走远,那青袍子才道:“既然如此,那双燕镖局的杜筱珊几人,今日不去张家,又跑去林家做什么?”他方才亲眼瞧见,那杜筱珊同双燕镖局的其余二人,往林家的方向赶去了。
黄袍子却似乎说得口渴了,仰头咕噜噜喝了一口茶,把茶碗一放,这才道:“你难道不知道?林家大小姐开了个擂台,要在今日比武赠剑,我那两个不肖子也得了请帖,去凑这热闹了!”他说完摆了摆手,尽好似叹息了一声。此人正是来自汉中白止山的程卜实,膝下有一双儿子,正值年少,分别名为程闵杰,程文英。
他一面说着,一面摇头叹道:“那两个小子,向来不知天高地厚!”
这青袍子却是来自邙山派的人,与程卜实原本有些交情,在洛阳城偶然撞见,这才有了今日一幕。他听见此话,忙赞道:“令郎年轻有为,勇敢机敏,兄弟何必叹气?就不知那是柄什么剑,令兄弟膝下双子齐齐出动?”说着身子稍稍前倾,显示出十足的好奇和惊讶。
程卜实道:“这剑来头可大了……”他忽然凑近对方耳朵,小声说出这剑的名字,那青袍子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竟是这样?”青袍子恍然大悟般说道:“我看,不止令郎,咱们邙山派,恐怕也去了人。难怪我说他们几个一到洛阳就不走了,定是为了这桩事!”他将手拍在桌子上,叹道:“无奈咱们没有请帖,不然也该去凑凑热闹才是。可惜呀可惜!”说着又是摇头叹息起来,拿起桌面的茶碗,却是一口饮尽了。
此刻岑可宣正埋着头缓步前行,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双燕镖局……”她喃喃低语,忽然抬头问道:“白公子知道怎么回事吗?”她想起数日前见过的那队人马,难怪如此凝重紧急,莫不正是因为这件事?
白莫寅偏头看了看她,见她眼中愁云密布,还是开口解释道:“有人在梧州庆山劫镖,却几乎不留活口,将双燕镖局的数名镖师尽数毙命,如今,双燕镖局的人正回洛阳城找雇主讨说法。”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就是他们方才说的张家。”
张家她当然知道,但是此事实在无理,她问道:“奇了怪了,这走镖送货被劫被杀时有发生,倘若确保万无一失,雇主又何须找上镖局?他们连这也要讨说法,可全不在理啊。”镖局不就是替出钱人承担这份风险的么?怎能怪到雇主身上?且不说这双燕镖局还是个经营了多年的老字号呢,怎这般不通事理?
白莫寅摇头否认道:“话虽如此,镖局被张家隐瞒了些许重要信息,才是造成此番惨案的根源,终究还是要讨个说法的。”倘若他们一早知道这趟镖的水如此之深,便可以不接此事,又或者多做准备,方能万全,也不至于这般惨淡收场,得不偿失。
这些信息令岑可宣颇为混乱,她好容易理清思路,问出了一个最为明显的问题:“他们方才说,这消息是今日传出,也就是说,那双燕镖局是今日才找上张家的?”这明显不对,她分明好几日前便见到了他们,这几日的时间,他们什么都没做,难不成在洛阳逛街去了?怎么想都不可能。
果然,白莫寅笑了起来,径自解释道:“这件事换做任何人,一开始大抵都会想要私下解决,如今此事突然传开,想必是双燕镖局的人与张家交涉时,双方未达成一致,这才如此造势。”
也就是说,双燕镖局应是多番交涉无果,才会将事情闹大,弄得人尽皆知?
岑可宣想起芙蓉镇的种种经历,越发觉得江湖险恶,不确定地问道:“所有人……在一日之内被杀?”
“不。”白莫寅眸光一转,停顿了片刻,这才道,“还有两人死于芙蓉镇外,却不知是何人所为。”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景枫一眼。
白景枫从刚才起就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眉峰微微蹙起,一直没有吭声,此刻瞧见他二哥似乎知情不少,他不禁干咳了一声,道:“芙蓉镇外两人暂且不说。可是二哥,你可知在梧州庆山劫镖的人是谁?”他虽然说的问句,语气却极为平淡,只稍稍提高了些许音色。这显然不是在提问,而是在让对方猜测,此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白三公子兴许也不知从何处听来了些许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