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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重重-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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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子非看了看她手中那精致的花灯,又抬头望向方才的地方,只瞧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穿了厚厚的棉衣站在一个女人背后,那女人正在摊面上买胭脂,彩衣罗裙,远远瞧去,即便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依然能感觉到她细软的青丝与彩色绸缎交织而成的妩媚和妖娆。

    小姑娘提着花灯等在一边,手指在寒风中被冻得像小萝卜,脸蛋也被冻得红扑扑如涂了胭脂,手中的花灯因为她搓手取暖的动作轻轻晃动,垂落的丝线摇曳如水。

    那花灯的材质其实很是普通,做工也并不精细,但上面的画却很独特,不是市集上常画的宫廷女子或嫦娥奔月等,而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远远望去,似乎也能感受到它的哀恸和凄美。虽不明其意,但他大抵猜到,这花灯是那小姑娘自己做的。岑子非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眨眼笑道:“可宣,改天哥哥给你做个更好看的。”

    这原是其他人哄骗小孩的手段,但岑子非对妹妹说出口的话,却每每是必定会兑现的。然而她还是不依,脸上露出不悦,不高不兴地道:“我就是觉得那个好看嘛。”

    岑子非抿着嘴,露出为难的神色,迟疑片刻,便唤她等会儿,然后朝那个小姑娘走了过去,不知对那姑娘说了些什么,那姑娘先是诧异的看着突然跟自己说话的面具少年,听完后,轻轻的摇摇头。岑子非微怔了片刻,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莹润的白玉,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那姑娘终于笑着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花灯给了他。

    岑可宣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方才还板着的脸在瞧见岑子非手上的东西时,突然笑开了花,眼角如弯弯的月牙。岑子非将花灯递给她,好笑的道:“这下满意了?”她伸手接过,又将原来的那个丢给岑子非拿着,想起方才他说过的话,于是又晃着他的手得寸进尺的撒娇:“哥哥做的我也要。”

    岑子非偏着头轻哼:“贪心鬼!”显出少有的孩子气。

    岑可宣也不恼,笑嘻嘻的对着他吐了吐舌头,然后突然伸出手摘掉了他的面具。随着细线的滑落,面具后逐渐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少年面孔,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女孩甜甜的笑脸。他也不阻挡妹妹的动作,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问道:“做什么呢,可宣?”嘴角却稍稍弯了起来。

    岑可宣笑嘻嘻摇头,又伸手试图摘掉自己的面具,原本还是行动不太利索的小孩子,又是冬天,穿得极厚,她花了好些功夫,才把脑袋后面的结解开,手里握着取下来的哥哥和自己的面具,然后,凑上前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这才讨好道:“哥哥最好了!”

    原本小大人似的板着脸的岑子非立马就笑了,眼中的光芒若星辰璀璨,两人的身影随着灯火倒映在河岸边,跟着水波摇摇曳曳。

    那支白玉是岑子非随父亲到京城时特地买的纪念品,上面雕着节支分明的浮竹,据说象征着文人的气节,清高,刚直,不屈,岑子非幼时如此崇文,现在想来,她倒是颇有不解。他自幼习武,天分惊人,却因对妹妹过分宠溺,常常在她的无理要求下,不分事情轻重,犯下许多明知的错事。

    说起来,师傅也每每责备他,年纪尚小,虽有是非之分,却偏偏明知故犯,不知收敛,胆大妄为,将来恐怕言到此,终是止住。

    岑可宣当年自是不明其意,只知道哥哥对自己言听计从,百般呵护,因而性格养得颇是娇惯任性,同母亲上香时,偶然瞧见祠堂中的观音画像,白衣丽颜,端庄雅致,蓦然心生艳羡,竟也嚷嚷着要岑子非替她画一张。

    “这个”岑子非犹犹豫豫,露出为难之色,那观音画像是洛阳城中最好的画师丁青洋所作,他纵使再有天分,每日除了习武,还要习文,若说作画,倒也不是不行,但毕竟学时不多,所学自是有所限制,断不能与那成名的画师相比。

    说起来,岑子非也有个怪癖,他虽然自小优秀,精通文武,但年龄尚小,免不了会学有所疏,他又不知为何偏偏近乎偏执的排斥平庸,这也就造成了他但凡有拿不出手的本事,便绝不会在人前展示的怪癖,即便是自己疼爱有加的亲生妹妹恐怕也不例外。追其原因,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优秀和赞扬,因而无法容忍自身的任何不足。

    又或许,他仅仅是因为不愿意作一副连自己都不满意的画作,去敷衍他疼爱不已的宝贝妹妹。当然,如今回想起来,岑可宣更愿意相信是后者。无论怎样,这到底是激怒了当时不明所以的小姑娘。

    “哥哥真笨,连一张画像都作不出来。”岑可宣嘟囔着,气呼呼的跑了。

    在当时,说岑子非笨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岑子非却为了她这个心愿,花了几天几夜,终于做出了另外一件礼物给她以作补偿,这是后话。岑家重武轻文,舞文弄墨的时间实在有限,其实怪不得岑子非,这倒是让她想起有一次偶然听见,哥哥对父亲说,希望弃武从文。

    在她的记忆里,哥哥很少会表达自己的想法,比如娘亲和小姑姑去逛集市时,会时不时的给他们两兄妹带些有趣而精致的小玩意儿,无论吃的用的还是玩的,岑子非总会把最好的让给她。

    有好几次,一向疼爱子非的小姑姑特地为他买了礼物,都是男孩子用的别致短刀,锋利且工艺精湛,对岑子非那样爱外出骑马游玩的少年来说,显然是再适合不过的贴身物件,可却因为岑可宣说了一句喜欢,原本属于岑子非的东西,仍然毫不意外的进了她的小屋,即便最后在角落里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岑子非也再没有去碰过。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事情,他都会依着她。她当时毕竟太小,不懂体谅他人,于是就习惯了在岑子非面前一味的自我和索取,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她每每回忆起那些模糊的过往,却总是发现岑子非变成了一个非常空白的符号,她甚至从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重要的人,自己却他一无所知。这是多么的悲哀。

    岑家世代习武,以武学为尊,可是多年来,岑家众人在武学造诣上却总是庸庸碌碌,无所成就,虽然二叔岑北寒素有剑神之名,一度让沉寂多年的洛阳岑家再次进入武林中人的视野,但他常年云游在外,难寻踪迹,心中好像根本不记得还有一个家,只偶尔途径洛阳时回宅内住上几日,但也极少过问家中事务。

    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岑家的这个“得道”之人,恐怕根本无意于振兴家族,更遑论所谓的“鸡犬升天”了。

    假如哥哥真的如那些人所说,小小年纪就已经能显现出高于常人的天分,甚至得到了众多长者的赞扬,父亲自然会对他寄予厚望,他的一句“弃武从文”,定然是让父亲极其失望且痛心的,而哥哥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他终究免不了要承担家族所给予的一切责任与枷锁。

    那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的任性,也是岑可宣记事起的唯一一次,而不久之后,即便哥哥想要抛开或者反抗家族所附加给他的一切重担,也再不会有人能出来阻止或训斥他了。然而,她相信,对岑子非而言,这种痛苦远胜当年。

    事到如今,过去的是是非非早已化作云烟。在残酷的命运面前,无数人死去,无数人的理想被时间和现实掩埋。那个年少时替她涉水采荷的小小少年已经长大成人,流浪在这世间的某一个未知的角落。

    她常常忍不住猜想,他会变成怎样的男子呢?是否依旧温暖,又是否早已满目尘霜?

    在紫云宫的这些年,她总是独自坐在宁馨阁的小院子里,望着一池荷花出神,或者闲来没事就拿手中顺手的东西去击打树上的果叶玩,想起小时候哥哥坐在林家果园的树干上用银针打落果子的样子,还有自己咧嘴笑着跑过去时的欢悦心情,嘴角总能情不自禁的泄出笑意,然后慢慢转为难以消散的忧愁。

    其实当年的她根本就不喜欢那个花灯,不过是眷念一种独属于她的温柔而已。她知道这是病,一种被娇惯出来的毛病,深入骨髓,尽管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已经不得不将这样的自己深藏起来。

    她望向眼前混乱的小摊,那些眉目间藏着辛劳,却依旧为生活而奔波的面容倒映在她的瞳孔里,心里竟蓦然生出羡慕和不甘——为何茫茫人海里,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恍惚的眼神就那么落到了长街尽头,隐隐约约,横木板上客栈两个字在风中招摇。

第十三章 故人何处寻(中)() 
收理好自己的心绪,她忽然就有了些眉目。那个人若是在这镇上,必然会找客栈投宿,而客栈的小二,大概也会知道客人的名字,至少,他会知道客人们的姓氏,方便称呼。想到这里,她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似乎是为了压下自己忽然涌出的万般情绪,大步迈过那些小摊子,朝长街尽头的客栈走去。

    店掌柜不在,守在门口的,是和昨夜金鳞客栈一般的店小二,穿着粗麻布衣,普通至极的形貌,正低着头刷刷刷的打着算盘,岑可宣一眼看去,只觉得他相比昨夜的那个店小二少了些机灵和笑容,多了些明显的势利。世间之人,总是千差万别,她刚进这间客栈时,就有一种预感,这个店小二应该不太讨人喜欢。事实上,她猜对了。

    “呃,我向你打听个人。”岑可宣摸着鼻子,有些拘谨地道。那店小二突然被打扰,很是不悦,眉眼一斜,道:“不知道。”他的眼梢本就是上挑的,看起来就不太让人舒服,此刻神色怠慢,再加上本就不太讨喜的相貌,实在让人生厌。

    岑可宣有些气愤,忍不住问道:“我还没问你怎么就说不知道?”那店小二往凳子上一座,扭过头,不理她,继续捣鼓自己的算盘。正在这时,店内一名喝醉酒的男子似是正要出门,蹒跚而行,晃晃悠悠撞了过来,几乎将岑可宣撞倒,一股浓烈的酒气同时在空气里蔓延。

    “你干什么?”岑可宣皱着眉急急侧过身子,有些被吓到,又是气愤又是委屈。那男子全然没有理会她,一个不稳,跌倒在地,也不急着起来,就那么自顾自拿着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酒水顺着下巴流下,浸湿了单薄的青衫,他也不顾,只见将酒壶拿在手中摇晃,迷蒙着眼睛高声唱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水一方”唱着唱着,突然视线放远,仿若进入梦境,又哭又笑,疯疯癫癫,不知是喜是悲。

    岑可宣头一次见到如此场景,愣愣的说不出话来。那店小二忽然道:“我说你,每日疯疯癫癫,到今日房钱就到期了,若再不续交,只怕明日是要在街头过夜了。听见没?”岑可宣不满道:“有这么跟客人说话的吗?”小二瞥她一眼,又用下巴示意:“你瞧他那样子,还能交得起房钱吗?”说着还不住地摇着头。

    岑可宣没有作声,再一次看去,那男子已经晃悠着站起身来,高声唱着诗歌朝门外走去,在午后略显空旷的街头,他的背影落魄而孤独。她不知为何,悲从中来。

    忽一白面书生进门,站在门口顿住,不无感慨的道:“同是读书人,没想他竟落得如此境地。”一边说着,一边叹气,缓步走到店小二面前,拿出一锭银子推到桌面上:“他的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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