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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苦这般大宴宾客折腾自己!”
乔老太君半睁了眼睛,便流下两行泪来。
桂嬷嬷哪里见得了这个,当下过去用帕子擦了,握着乔老太君的手道:“老太君可切莫如此,哭红了眼睛怕是不好掩住的!”
乔老太君便苦笑着叹了一声:“阿桂啊,你说是不是我痴念了!”
桂嬷嬷一时悲慨交加。
自从方老太医走了,乔老太君就不对劲儿。呆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和她说话都不曾应。
然后一夜无睡,一早起来就唤来郡王妃林氏,说要庆寿。
她还记得林氏当时那表情,既不能推了,又是胆战心惊。想劝一句什么,也是说不出口。
她终究是跟了老太君五十年的旧人了,待林氏走了,老太君只和她说了两句话,她便是明白过味儿来了!
“想来碧心走了十六年了吧?”
“我想见见锦衣王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桂嬷嬷算了算时间,当时就惊得打破了手里的茶!
这可是个石破天惊的大事!
乔老太君觑了她一眼,风轻云淡地道:“这算个什么事,我不过看一眼罢了。”
桂嬷嬷慌得弯腰捡地上的碎片,不料得乔老太君幽幽地来了一句:“万一真的是呢?”
桂嬷嬷的手顿时便茶杯碎片拉了个大口子。
余下来的,就是没日没夜的,想着了什么就跟桂嬷嬷来上一两句,时常是深更半夜,桂嬷嬷睡得模模糊糊的,突听得老太君道:“碧心最爱吃雪团子了。”
听得桂嬷嬷是毛骨悚然,一看老太君在枕头上是老泪纵横。
想来唏嘘,这一主一仆老姐妹俩,几乎是抱头哭了一场。
而如今外面热热闹闹折腾开了,老太君反倒情怯了。
来人催了三次,宾客都到齐了,她却不肯穿衣服了。
别人不知,桂嬷嬷却是知道的,她们这一沉寂就是十多年,许多人许多事是不想面对,情何以堪的。
烈焰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呢?何况这烈焰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是用自己独生女儿的折辱和性命换回来的!
一想起来就是恨的,恨那别人所享受的家业繁华,恨当年那个卑弱而无力的自己!
为母则强?为着那些小妇生的儿子,扔出去自己亲生的女儿!
只要一这般想,就恨得发狂,悔不得当初没以死抗旨撞死在金銮殿啊!
只是自己死又有什么用呢?自己这边死了,女儿那边还不是会被一顶小轿抬出去?
天家的懿旨,谁能抗得过去?
只是,哪怕郡王府这一世的繁华是根植她们母女的白骨吸着她们母女的血,她也宁愿母女俩死在一处啊!谁愿意女儿受那泼天的侮辱,她自个苟且活着安享尊荣?
出去见那一屋子的诰命,谁个怜惜她,哪个不是会嘲笑她怯懦?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一屋子宾客都来了,总得豁出去头皮去见。
桂嬷嬷有些讷讷:“老太君,咱们……”
谁知乔老太君抓紧了拐杖一用力便站起来了,看了桂嬷嬷一声冷笑道:“你当我惧他们?当年闯到宫里皇后也打了,如今这一把骨头我惧他们?我只是,怕见了失望罢了!”
桂嬷嬷的一颗心倏尔放到了腔子里。
是了,老太君也不是那等胆怯的人啊,她要是装疯卖傻半真半假地抓着长公主唤一声“碧心”,全屋子的人都得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躲外面去!
老太君是这些日子想着念着盼着得太深了,怕万一失望那心收不回来啊。
而这事,不管是或不是,都是不能失态,万不能叫人察觉了去的!
桂嬷嬷被乔老太君这番话说出了底气,当下扶着老太君道:“那咱就什么都不怕了!就算不是,奴婢也绝露不出事!”
于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乔老太君,穿衣打扮好由桂嬷嬷扶着后面跟着一群小丫鬟浩浩荡荡前厅见客去。
咸阳郡王妃一听老太君来了,当下松了口气。
她一大早过去请安,然后就盛装打扮在前面招待宾客,这般撑着委实心里忐忑不安,这老太太要是真的左了性子,弄得轰轰烈烈的来了一屋子人,太后和陛下也都惊动了,她突然称病不见了,这也是扫兴不是。
所幸这个场子算是圆回来了!
但是接下来咸阳郡王妃更是提心吊胆。自家婆婆突然要办宴庆寿,这事本身就带着蹊跷,如今这人是来了,可是皇帝太后都派人来了,长公主亲自来了,这要是遭遇上闹个大家没脸,可是要怎么办呢?
自家婆婆的性子左,又是喜怒不定的,她有心劝几句,但她一个庶子媳妇,又敢说些啥呢?
总算大家都知道郡王府的情况,真个出了事,她再去磕头道歉,太后皇帝也是不会真的怪罪她的!
这般想着,林氏已笑着迎上前去,从桂嬷嬷手里接过了乔老太君的胳膊搀扶在手里。
庆寿是个喜庆事,处处都金碧辉煌的,乔老太君一露面,众多坐着的女客都站起来了。
长公主站在最前面,见着乔老太君,不知何故眼圈红了,低下头掩饰过去,上前行礼道:“婶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乔老太君一把扶起长公主,言笑晏晏一脸慈祥:“这不是懿德吗,许多年不见,越发温柔娴静了!自从你碧心妹妹走后,我这孤老婆子闭门不出,你这孩子也不知道过来看看我,这是还记恨我打皇后嫂子那两巴掌吗!”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尽皆变色了。这算不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些子陈年旧事哪有当着一屋子的人这样拿出来说的!
跟在后面林氏的脸也变白了。果真是怕哪样就来哪样!
长公主却是落下泪来,抚着乔老太君的手失声哭道:“碧心妹妹替我受了难,我原该替妹妹尽孝于膝下,可是怕婶子伤怀,我这些年,是没脸见婶子啊!”
长公主说完,竟是跪下抱住了乔老太君的腿。
众人也是没想到长公主竟是失声痛哭说出这份肺腑之言,当下皆默不作声,低了头佯装用帕子拭泪。
苏皎皎是不会那般作态的,她歪了头瞪大眼睛看着,沈嬷嬷看她面露不解,当下在她耳边轻声道:“当年懿德长公主和碧心郡主是一对很要好的玩伴,懿德长公主一年有三个月倒是在咸阳郡王府长大的。”
苏皎皎便明白了,这懿德长公主心存愧疚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乔老太君颤颤悠悠地扶起懿德长公主便抱在怀里,眼圈也是红了,哽咽道:“好孩子,想想婶子当年也是错了!碧心出了那等子事,我是心里不好受,可谁的心里好受呢,我那样去闹,不是等于说嫌你没遭了那等子事,嫌你没去死吗!”
此语一出,懿德长公主更是大哭起来!众人听了乔老太君这等话,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这老郡王妃是向天家服软低头了!
身后的林氏也是惊骇不可置信!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成了惊吓,她万没想到婆婆不仅没闹反而还转了性子!
却见乔老太君抚着懿德长公主的肩背道:“好孩子,难为你还惦着婶子,年年给我做鞋来。不是你对不住婶子,是婶子对不住你啊!”
到此那两个人几乎就是抱头痛哭了。众人知道乔老太君回心转意与天家和好,内心松了口气,被这抱头痛哭的场面所渲染,竟当真生出几分心有戚戚了。
过了好久总算是劝停下,大家分主客坐下。乔老太君挽了懿德长公主的胳臂擦了泪,笑道:“懿德啊,只这十多年了,你这孩子的手艺怎么还一点也不长进,”说完环视着众女宾,把脚一伸说道,“你们瞧瞧,有这样孝敬老人家的吗,每年给做的鞋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今儿要不说一声,我这一脑袋白头发的老婆子不知道还要穿镶金挂红的鞋装俏多少年!”
她不但旧日恩怨一笔勾销了,竟还插科打诨起来了!
能出席咸阳郡王府老太君寿宴的人,哪个不是心思机巧八面玲珑,当下满堂便笑了,围着乔老太君穿出来的那双装俏的鞋,你一言我一语地气氛便热闹起来。
正是满堂喜笑颜开的时候,乔老太君突然抬头道:“哪个是新封的明月县主,我听说也是个傻大胆的,快出来也让我见识见识。”
第五章 祝寿(四)()
苏皎皎突然一下子就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倒也大方,走上前去盈盈下拜,语声殷勤眉目清朗:“祝老太君长命百岁、身体安康!”
乔老太君对着身旁的懿德长公主道:“远看着是个俊俏的!”说完还笑眯眯地招招手:“快过来快过来,让我仔细看看长什么样。”
苏皎皎便走上前去了。
那一句“妖女”是懿德长公主的钦评,如今那妖女便端庄大方地坐在乔老太君另一侧,她脸上毫无应酬的悲戚之色,反有一层既清且亮的光,如芙蓉半开如朝霞初盛,竟有些容色逼人之感。
乔老太君仿似不经意却是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一眼,压着心头血,眼中泪,梦里情,骨底颤,侧首对懿德长公主道:“我瞧着不是个粗鲁的,怎的能闹出前一阵那大乱子?”
一旁的宋静怡脸不自觉地红了。
苏皎皎却是莞尔一笑,虽只是浅浅的,但那一笑瞬时让她的脸光华生动起来,慧黠冲灵再没有初见的端庄中正,她声息清脆而甜美,扬声道:“老太君您不知道,我就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得太后娘娘几位嬷嬷的苦心教导训诫,才装出这几分中看的样子来。可是时间一长就不行啦,狐狸尾巴就露出来啦!”
没人去应答苏皎皎的话,乔老太君却是捧趣,当下笑睨她身后一眼道:“呦,你还有狐狸尾巴呢,快露出来给我老人家看看!”
苏皎皎却是跳起来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儿,穿得玫红裙子衬着雪色明珠一时飘垂起如风波摇曳,亭亭玉立回眸凝笑对乔老太君道:“老人家可看仔细了?”
乔老太君开怀地仰面大笑。
她是老寿星,这般开怀笑,众人便也都笑。乔老太君好容易笑罢,指着苏皎皎侧首对懿德长公主道:“这哪是狐狸,分明是个猴儿!”
听是贬斥,实则是喜爱赞美的,懿德长公主十多年好不容易听她说了句好孩子,哪里肯在这时扫了乔老太君的兴,当下笑盈盈地点头道:“婶子说的对,还是个孙猴儿!”
苏皎皎便复又在乔老太君身侧坐下了。因着乔老太君出来晚,时辰已不早,马上就该开宴了。
看着这架势,苏皎皎是要和懿德长公主一左一右陪伴乔老太君了,林氏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位置,邀请大家入席。
谁成想皇帝擦着边儿来了。
一群人出迎的出迎的,规避的规避,拜见的拜见,要开的宴席便又拖延下来。
皇帝亲临祝寿,那是天大的脸面。咸阳郡王一家规规矩矩地迎了,宋璟却是不受乔老太君的礼,反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婶母大义,受侄儿一礼,恭祝婶母千秋。”
乔老太君将身避开虚受一礼,却是没有流泪唏嘘状,反是朗声笑道:“那是你碧心姐姐命苦,哪儿有我的什么大义!倒是陛下宽仁,不念旧恶,还惦记我这个老婆子!”
宋璟眼眸一缩,心中有恨有憾:“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