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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家不要生气!”亲兵头目焦急而悲痛地大声请求李失荣,“我会懂的!”
李失荣见众人这样,他也泪巴巴地闭上了眼,好一阵,才睁开眼来,直盯着亲兵头目,然后伸出左手拍拍自己躺着的抬毡,再朝水声方向指着。
“主家要到水边?”
“嗯!嗯!”
四个亲兵忙将李失荣抬了起来,来到了河谷边,停了下来。李失荣就势撑着贴身亲兵的肩头,坐起身来。朝四处望着。
几抹淡淡的曙光,从峥嵘的峡谷缝隙中漏出,使山峡与流水微微可辨;起伏险峻的两岸山峰,似短兵相接,互不相让地对峙于半空;峰下狂奔的波涛,更似千军搏斗,杀声马嘶动地惊天。
李失荣收回了目光,重新望着亲兵头目,然后伸出左手,指指两峡;又指指江中;再伸开五指,以掌比刀,咬紧牙关,直竖浓眉,眼里喷着熊熊怒火,向下砍着、砍着!
“嗯?”他砍得精疲力竭了,才停住挥舞的手臂,重新盯着亲兵头目。
“主家要我禀告大可汗,将天朝人马,在这滦水山峪,斩尽杀绝!”
“嗯!哼!”李失荣听到亲兵头目说出这番话,道出了自己心里的愤懑,感到无比的畅快,解恨,接着,他又伸出左手,狠狠地摇动着亲兵头目的肩头,用目光逼视着他。
“主家放心,我们一到斡鲁朵,就禀告大可汗,将天朝人马,在这滦水山峪,斩尽杀绝!”
“呵……呵……呜……!”
他想如平素那样,放声大笑吧?可是,失去舌头,不仅不能说话,连正常的笑声也发不出来了!他感到无尽的羞耻和愤怒,那怪叫声竟如绝望的狼嗥。他猛然想起右臂!
那被他十分珍惜的建功立业的右臂,曾是铁铸钢造一般的右臂呵,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了?他伸出左手,向右边摸去……
“主家!”
“主家!”
亲兵头目看到他这一令人骇然的寻找,揪心地大叫着阻止他;其余亲兵也被主家的举止所震动,纷纷跪地呼唤,有的勾下头去,不忍目睹。
“呵……”
就在众人劝阻之时,李失荣象一头受伤的豹子,从抬毡上跃起!他凄然怒吼一声,在众亲兵发怔的一瞬间,一纵身,扑向了万丈深谷!
“主家!”
“主家!”
发呆的亲兵们,这才回过神来,一齐扑向峡谷岩边,向着腾起朝雾的、咆哮的滦水河撕肝扯肺地呼叫着、哭唤着。
曙色更浓,但腾于水面的朝雾也更浓;洒尽了血泪的亲兵们,在头目的带领下,一齐拔出了佩刀,迅速割下羊皮浑脱上衣的一块,包于头顶,权充服丧;接着,他们双手举刀,端跪岸畔,望着朝雾弥漫的谷底,愤恨发誓:
“我契丹十部雄兵,定将天朝人马,尽数杀绝于此,以报主家之仇!”
空谷回声,势如九天惊雷,群山失色。
乌驹马,额前坠着白绫,鬃辫上耸着白绫,更显得哀深如海,悲重如山!
历来步履稳健的李失活,浑身重孝,踉跄着,一步步挨近了乌驹。
离乌驹还有十步远近,那龙身虎尾、身经百战的宝驹,似乎从来人身上嗅出了原主人的气息,它猛地双肩一抖,乌鬃宜立,昂首望天,长嘶一声!
“失荣!好——阿——弟!”应着乌驹悲愤的长嘶,李失活一下跃到乌驹马前,双手紧抱马项,大叫两声,失声痛哭起来。
飘荡着无数白搭的营州城下,飞旋着纸钱灰烬的捺钵行营前,数万奚、契丹、突厥、霫、靺鞨兵将,也被李失活这声悲呼,勾起了无比的悲恸,嚎哭起来。
好悔!好恨!
只说对新登大宝的天可汗一抒归诚之意;只说派弟亲使薛讷大帐,请这盛名远播的老将军,能将我契丹十部以及奚、霫等邦数十万归诚之心,转呈明君!谁知,宝驹载弟而去,却负冤魂而归!如今,宝驹悲号,寻弟英灵,好阿弟啊好阿弟!兄又何处寻你,何处寻你!
“大阿伯!大阿伯啊!……”
“大阿伯!我要阿爹!……”
就在李失活捶胸大哭之际,李失荣的六个儿女,挣脱了亲兵们的手,一齐扑向李失活,跪的跪,抱的抱,哭泣着要他们的阿爹。
“大可汗,报仇不用泪水,拔寨吧!”年过六十的突厥可汗默啜,领着奚可汗李大酺、以及霫、靺鞨酋长、可汗,走到哭成一团的李失活身边,用他那粗犷洪亮的声音,提醒李失活。
“探马刚才禀报,”李大酺血红着双眼,对李失活说,“薛讷老狗大军,已渡过滹沱,估计不出五日,便逼近滦水!”
一听“滦水”二字,李失活猛地抬起头来,命亲兵将六个侄儿女抉开,然后拭去泪水,朝本部一名酋长命道:“请神、祭旗!”
“喳!”本部酋长躬身大声应命,然后朝行辕大帐一挥手中犬齿边三角绿色令字旗,大声传令道:“请神、祭旗!”
“哦……呜!……”
应着这声口令,行辕大帐两旁的二十名号手,一齐将手中六尺长铜号举起来,憋足气,对着小口号嘴吹起来,一阵阴沉凄厉的号声,止住了兵将们的悲泣。李失活领着各邦首领,神情肃穆地走向大帐门前,依次排列,面向着早已勒马横刀布好方阵的各路人马。
号声刚停,一声颦鼓从大纛下的鼓手群中传出,紧接着,引出了急雨暴风般的鼙鼓合击之声!
四名巫祝,一人头戴羊头,一人头戴牛头,一人头戴马头,一人头戴犬头,脸上抹着湛黄的香灰,穿着浑脱舞衣,应着鼓声,围着旗杆,念念有辞地舞拜着。在围拜四十九次后,他们从胸前衣中扯出黄纸来,勾着头,捧着纸,走向站立的首领。
鼓声戛然而止。
李失活拔出腰刀,在自己中指上一点,然后朝四人的黄纸上洒着。
洒毕,凄厉的号声重新回荡在行营的上空。随着号声,首领们从帐房门口闪开,两名亲兵身穿全红法衣,从帐中抱出两个婴儿来:一男一女,昨日才从营州城内的汉民处买来。
四个巫祝将洒血黄纸分别贴于两个婴儿的前胸后背,即由亲兵抱到大纛之下,绑在两根木桩上。两个婴儿胡乱挣扎着,呱呱地大哭起来。
李失活从自己的箭囊中,拔出两枝羽箭来,又伸出点破的中指,向锋利的箭头上点着鲜血,闭目望天祈告,“兹祈天神地只助我各部雄兵,在滦水一战成功!将天朝兵将,斩尽杀绝!”
祝毕,李失活将双箭递给身边的突厥可汗默啜。默啜接过双箭,从随从手中接过黄木硬弓,走向大纛。
号停。只有婴儿的啼声,在数万屏息专注的兵将耳畔起伏。
“吁……”
只一声镝鸣,却飞出两只箭来,直射绑着两个婴儿的木桩!
一瞬间,象戛然而止的鼓声、骤然而息的号声那样,应着这一声镝鸣,两个婴儿的啼声消失了。
“呵!呵!呵!……”
紧接着,行营四野,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戈矛,映着耀目的日光起落。这成千上万等待着喋血复仇的戈矛呵……
李大酺领着奚军,出发了;
霫、靺鞨首领,也驱赶坐骑,紧接着奚军;
默啜却并不忙着上马,而是在李失活狐疑的目光注视下,去大纛下拔出了那两支穿过婴儿胸膛的羽箭。顺手朝李失活扬了扬:“这两支利箭,我要赏给薛讷老儿!”
说毕,他将两支带血的箭,归入自己的箭囊中,这才一拂那项下白里泛黄的胡须,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第六章
晨霞微显,秋气转凉。
大明宫太液北岸的集仙殿宇,被四周千株桂树簇拥着,似碧云浮托的仙阁神阙,使大明宫的北隅,别具一番气派。更兼桂香阵阵,随徐徐秋风,漫过宫墙,浸入莲池,令人心脾开泰,神动意摇。就连殿前玉墀上的四位铜铸仙人,也似乎被这馨香所袭,快要擎不稳手中承露盘儿,随风畅卧于玉墀之上,饱吸这人世的佳气了。
头包红布、身穿绿衣的鸡人,敲着手中竹签,沿着玄武门,顺着集仙殿,向大明宫各殿慢步行进着,向这东内的羽林禁卫,宫侍杂役,当值各官,报告着大唐开元二年八月四日清晨业已来临。
更筹声中,集仙殿的两班宫女在班首的领引下,缓移云头绣履,步上玉墀,将御炉中的御香点着。刹那间,御炉中升起缕缕烟雾,围绕着她们的彩锦长裙轻轻地浮动,不一会,这袅袅异香,已飘到她们那高耸的云髻上,使她们那朵朵花钿、根根玉簪,都染上了浓郁的芬芳。她们也被这桂蕊和御香酿成的浓郁香气,深深地陶醉了!在三层玉墀、十六个香炉旁边,她们那如痴如醉的倩影,和这碧荫、玉墀、香炉、宫阙、淡淡的晨雾融成一体,构成了一副堂皇瑰丽的宫廷秋晨图。
沉重的启门声,将宫女们惊动,她们依依不舍地移出了这幅画图。就在她们齐集于接近集仙殿阶的最高一层玉墀上,准备各取拂尘、毛帚,清理涂着青色的、雕饰精美的门窗和夜露未干的御阶时,她们看到,通往含元殿的长达二百一十多尺、宽七十五尺的用青石铺成的龙尾道两旁,烛光点点,轻闪慢移。八月四日,并非朝会期,怎么有这多秉烛早朝的官儿?啊!对了,他们是来向礼部呈缴贺表的。明天,八月五日,便是当今皇帝李隆基三十寿辰。宫女们望着这点点烛光,不禁交换起兴奋的目光来了;明天起,陛下又将在这集仙殿上观赏百戏、大酺天下,又一个花团锦簇的喜庆时期来临了。
“上玄降鉴,方建隆基!”年近“而立”的君王,才把哥哥宋王李成器献上的一部乐谱翻看几页,那豫州鼎上铭刻的这八个字,又跳入他的心中,占据了他整个心田。他乐滋滋地放下乐谱,从紫檀木雕花案边移开,心旷神怡地踱开了步子。
这寝宫在玄武门之东,离桂林和集仙殿约有四里,但那桂蕊的清香,仍不时随着晨风吹入宫中,调皮地悄然扑入鼻中。闻着这远远飘荡来的香气,李隆基停下步来,朝帘笼轻垂的阶栏之外望去,几株紫薇,争相怒放,恍惚间,令人觉得那是一团团紫翠的云霭浮于栏前。紫薇林后,绕着曲廊金柱,是一溜干粗枝低的石榴。油绿可爱的小叶,衬着五色斑斓的陕榴。那熟透了的、拳头大的果实,竟象襁褓中露出的乳发湿润的婴儿脑袋;几枚爆裂的石榴裸露出晶莹红亮的榴籽,令他想起武惠妃点于额心的福痣。这一派生动和谐的晨光,使他既频添欢悦,却又暗暗滋生出几分惆怅:兴庆宫已在进行最后的粉饰,他很快又将回到他那打满了平乱印记的临淄故址,谱写中兴大唐的宏伟乐章。
想到中兴大业,想到待举的百端,他收回目光,同时也驱散那不合时宜出现在心中的惆怅。数十年前,天意便把我的洪福大运铭于巨鼎,昭示天下;而今,日不敢食,更应证我是一代天骄,神灵护卫的人主!乾坤一统,尽在我的掌中,何来的惆怅呢?
意气昂扬的李隆基,又步回案边,重翻宋王所献乐谱。这是特为庆祝他三十寿辰,宋王用了近半年的时间,竭尽心血,重谱的鸟歌万寿乐。当他看到宋王在呈进乐谱疏中所称“陈梁旧乐,杂用吴楚之音;周齐旧乐,多涉胡戎之技”时,不禁又勾起他满腹心事,忍不住对疏三叹。
原来自经魏晋之乱,繁华的咸阳、洛阳,竟一度成为废墟;汉代儒家,辛辛苦苦从始皇焚坑大劫之后探得的一点汉家礼乐,也被魏晋之乱搞得礼崩乐坏。到了隋代,宫商七声到底是怎么回事,朝野都无人得通。直到本朝之初,太常乐官才借用龟兹乐中的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