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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再敢对我大唐之鼎怀非分之念,”想不到,血气方刚的薛王在李隆基那一番话的感染下,竟信誓旦旦地朗声说道,“无论他是何等样人,小弟都要为三哥拚死而战之!”
听了幺弟的誓言,宋、岐二王,都肃然地面向李隆基,也要表白一番,李隆基却忙阻止了他们:“阿瞒此心,只要为同胞所知,也就足矣!——大哥!两位兄弟!请起!花奴!儿也起来吧!”他一一扶起众人后,吁出一口气来,又朝宋王说,“是阿瞒不好,使大哥宝笛受损;但据弟看来,尚可镶接,待弟令玉工镶接完好后,再送还大哥!”
“不用三弟劳神,”宋王忙恭敬地伸出双手,对李隆基说,“我自己镶接吧!”
李隆基不肯:“大哥是怕三郎接坏了宝笛么?”
“弟深通韵律,畅晓宫商,”宋王笑着说,“我怎会不放心呢?”
“那就由弟接好后,再请大哥度曲一试吧。”说到这里,李隆基向宋王成器一揖:“大哥!下月大酺,又要有好几十天的繁忙,趁着这春雨霏霏,你就领着我们弟兄,去骊山打几天猎吧!”
“好呵!明天就上骊山吧!”幺弟薛王一听这个安排,高兴得拍起手来。
“臣等领敕!”宋王成器赶紧跪伏在席上,恭敬地回答。
“大哥!”李隆基嗔怪地俯身把宋王一把扶起来,不想宋王抬头时,幞头后角扫着了李隆基的眼角,李隆基轻声叫了一声,用手揉着眼睛。宋王吓得脸色煞白,忙又伏在席上焦急地问,“陛下伤着哪里了?陛下伤着哪里了?”
“兄皇!”“兄皇!”两个弟弟也颤颤地呼唤起来。
“唉!你们这是干什么?”李隆基忙松开手,埋怨着;但当他望见大哥和两个弟弟眼中流露出的那种怯懦、焦急的神情时,却忍不住由衷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太平公主的笑声显得清脆、响亮,“你们看我们惠范大师的头皮,都冻乌啦!……”
“呵哟哟!”惠范更做出寒颤不已的模样,缩着肥肉叠皱的颈项,哭丧着脸,抱着拳头,直呵热气,“公主饶命吧!”
“哈哈哈哈……”站在雨亭内的窦怀贞、岑羲、薛崇训、张氏、新任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李慈、工部侍郎杨琛华等,听着惠范的哀求,看着惠范的模样,哄堂大笑起来。
当他们迈进这座修造于公主府正厅后院中的八角亭时,对为什么将这座朱檐彩柱的亭子称为“雨亭”,都百思不得其解。太平公主坐在亭里的凉榻上,朝张宫人一努嘴,张宫人又朝外击掌三响,随着掌声,众人忽然听得亭上泉水叮咚。紧接着,便见八角檐前,银光飞泻,凉嗖嗖的水波,象瀑布似地射向亭栏外的砥石狭沟中,顿时驱散了亭内的暑热。
这一来,亭内的人们才恍然大悟。开始他们还感到凉爽宜人,但终因是七月的装束,多以薄绫制成,不一会,就感到寒气袭人。尤其是惠范和尚,看上去浑身肥肉,但因酒色过度,骨子里却十分虚弱。加上新剃过的光头,一身白纱僧衣,哪经得住这陡变的气候!不一会,竟牙齿互叩,发出“咯咯”的响声来!这才招来太平公主的清脆响亮的大笑……
“秃驴!披上吧!”张宫人也笑得前仰后合,但终因别有因缘,忙叫丫头去拿了件月白色男人长衫来,朝惠范丢去。
“阿弥陀佛!”惠范一边接过衣来穿上,一边合十朝张宫人致谢。
“大夫穿了张阿母的衣服,就还了俗罗!”窦怀贞打趣地瞟着张宫人,朝惠范歪歪嘴角,拖着长腔说。
“罪过呀罪过!”惠范却用眼瞟着张氏,合十说,“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太平公主用佛号唤着惠范,“吉日定了么?”
“四日!上上大吉!”惠范忙趋到太平公主的榻前,说。
“四日!”
“后天!”
“七月四日!”
随着惠范的回答,雨亭上出现一阵骚乱,窦怀贞等人的脸上闪烁着兴奋、激动的红光。他们议论着,屈指盘算着。太平公主听了这个日期,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发髻上的珠翠在她的微动之下也颤抖起来。她用那含威不露的双眸,在众人的脸上徐徐扫过,雨亭顿时雀静风偃。
“众卿听明白了吗?”
“臣等听明白了!”环立在太平公主身边的众人,齐声恭谦地回答。
“七月四日,”太平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上天惩治昏君的大吉之日!”
“可那昏君却还在大明宫中做逍遥梦哪!”薛崇训接着母亲的话尾,得意洋洋地说。
“哼哼!”太平听儿子这么说,冷笑地瞪着儿子,“你说错了!昏君这半年来,只怕从来也没有认真闭过一次眼睛!”
众人听她这一说,都朝她投去询问的目光。太平缓缓立起身子,象她母亲武后那样,将两手微背于后胯裙腰处,朝众人道:“大家还记得去冬刘幽求告发张暐、郑光宾一事吧?”
“臣等记得。”
“哼哼,”太平又冷笑两声,“那事从面上看去,是张、郑二人议论昏君和宋王成器,因此受惩;但由昏君的心腹刘幽求出面告发,却深深令我疑惑!据本宫观之,定是刘幽求、张暐、郑光宾三个逆贼,密议过有碍本宫之事,而胆小的郑光宾议后胆怯,欲奏告太上,被三郎那娃娃发觉,才施出此计,明惩离间骨肉之徒,暗中却保存了刘、张二贼!”
“啊?”
“会是这样?”
“公主真是明察秋毫呵……”
太平一拂阔袖,阻止了众人,又说下去:“但昏君此事虽被我看破,本宫却并不点破,只是在惩办张暐之后,我即奏请太上,将常元楷、李慈二位将军升任为左、右羽林将军,使南、北卫军,为我所掌!”
“末将等深谢公主知遇之恩!当为讨灭昏君尽心死战!”常元楷、李慈二人忙躬身拱手,异口同声地回报太平。
太平朝二人颇为得意地说:“昏君对此,心中虽然作忙,但他却不动声色地下敕全国,进行大酺,真把大唐朝变成了一座肉林、酒池!接着又是翻年后的大陈设、春狩于骊山、夏游于临潼温汤……好个李隆基,李三郎!倒真象一个隋炀帝式的昏君了。可是,本宫到底长他十多岁!他么,也还是个本宫看着长大的娃娃!他暗中瞪大眼睛向本宫弯弓搭箭,本宫呢?却用这半年将羽林将官几乎重新更换了一遍,将中书及各省长官,也更换一新!一切就绪,惠范法师的吉日也从佛祖处讨来了!这是天助本宫,灭此昏君啊!”
“公主真乃应命于上天的女主呵!”惠范听到这里,忙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合十高呼,“阿弥陀佛!”
窦怀贞一听惠范如此一呼,深怕他把戏做完,赶紧一头跪下去,诚惶诚恐地说:“愿我主早定年号,以便臣等在后日宣告天下!”
“此事,卿和岑、肖二卿商议去吧!”
“那肖至忠首鼠两端,”岑羲听太平还提到肖至忠,忙谏奏说,“新朝哪有他立班之地?”
“贬到边远州县去!”薛崇训也愤愤地对母亲说。
“至忠并非首鼠两端,”太平对众人解释说,“他去查办宋璟虽不尽力,回朝后向太上奏谏皇帝巡边练武一事颇为差池,也是有功的。前者,却可见肖子能尽朋友之道;后者,亦可见肖子忠太上之托!更兼文章道德,早为天下所仰,本宫岂能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臣等领诏!”窦怀贞、岑羲忙应着。
“众卿!”被窦怀贞等左一声“主上”,右一声“领诏”,呼应得有些忘情的太平公主,真的摆出女主的姿态,对众人下“诏”了:“昏君无道,人神共弃;上天神谕:七月四日,恭行天讨!”
众人听到这里,如被一阵狂风刮倒似的,通通跪地候旨。
太平继续宣布:“兹敕左、右羽林将军常元楷、李慈,右千牛卫将军薛崇训,统领南、北军,收除昏君逆党王守一、王毛仲,囚禁宋、岐、薛、邠诸逆王;兹敕中书省窦怀贞、岑羲、立节王薛崇暕,护驾本府;兹敕银青光禄大夫惠范,中书令肖至忠,护太上皇驾!”
“臣等领诏!”
就在众人应声的时候,薛崇训猛地跳起身来,焦急地对母亲说:“昏君!昏君如何处置?”
众人也屏息望着太平公主,等待着她的回答。
太平却以平静得出奇的口吻,对众人说:“天神早已遣派上官之‘魂’于七月四日晨,灭绝昏君!”
当天,深夜。
大明宫中,李隆基的寝宫内。
一座铜人擎烛的长信宫灯,灯焰如一枚尖儿向上的蜜桃,似乎凝固了一般,在灯芯上不摇也不闪。那一朵光焰使寝宫显得半明半暗。李隆基坐在宫灯之下的御案之后,正在凝神看着横陈在御案上的一束寒光闪闪之物。那,是张说暗中派人送回京师来的莹锋宝剑。
剑旁,是李守德那袭补缀过的绿绫袍。
“哗!”
李隆基猛地站起身来,从案上拿起莹锋剑,将袍服轻轻一挑!
“唰!”
袍服随剑而起。在袍服下——一个两寸见方的玉匣,映着烛光,反射出碧莹莹的光芒!
宫外,夜色沉沉。
李隆基那喷射着怒火的目光,从玉匣上慢慢移开,朝窗外沉沉夜色望去……
“当!……”
一声沉闷的景云钟声,宣告着七月二日子夜来临。
“陛下!”见皇帝沉吟不语,眼喷怒火,跪在案侧的元蓉蓉焦急地催促着,“奸贼们正分头行事,陛下应速召腹心之臣,商议除奸之法呵!……”
李隆基紧皱双眉,一言不发。
面对沉默不语的皇帝,元蓉蓉忽然省悟到什么,猛然惊恐地一头伏在地上,颤声说道:“陛下!难道你还信不过奴婢?事已危急,望陛下先收蓉蓉于死牢,再……”
“蓉儿!”李隆基被元蓉蓉的哀求惊醒过来,他忙起身,扶起蓉蓉,苦笑着说,“半年多来,予早视儿如己出,今儿不顾小鸭儿之生死,毅然告发奸逆蛇蝎之行,予深为感动,何言不信?”
“那陛下就应尽快计议才是呵!”
“看把儿急成这样了!”李隆基望着元蓉蓉额上豆大的汗珠,微笑着顺手给她拭去,然后却又回过头去,长叹一声。
“陛下!”元蓉蓉心头一热,泪水夺眶而出,“看陛下神情,是有为难阻于心臆!到底因为何事?望陛下赐谕奴婢!奴婢虽误被奸人支使,使李将军壮志未酬,饮恨九泉;但半载来多承皇后娘娘教之以义,明之以理,颇知亡羊补牢,时尚未晚!若陛下今有使唤奴婢之处,即是碎尸万段,奴婢也心甘情愿!”
“好个深明理义的女儿!”听到元蓉蓉这番慷慨陈辞,李隆基双眉舒展,击案嘉奖。然后对她说道,“太平虽然欲效韦逆,使江山社稷重蹈水火,并恃其机敏异常,又得太上同气,竟欲一鼓而易置朝阁;然予亦从去冬起,密令兵部郭元振,与羽林将军陈元礼,暗布重兵,辖统南北二衙;并敕张说与刘幽求,于东西二京暗中选考文官,为除逆后之大用。予近半年来,所盼者,便是‘瓜熟蒂落’……”
“‘瓜熟蒂落’?”
“是啊!因太平既系太上爱妹,又负两朝除奸盛名,虽恶贯满盈,但若一举翦灭,太上将责予不孝;朝野将怨予害亲灭贤!惧此人言物议,故迟迟难以举事!诚所谓‘杀人者易,……’”
“获口实者难!”元蓉蓉这下明白皇帝沉吟所为何事了。
“是呵!今虽已见其行,仍无口实!此予所以彷徨、犹豫也!”
是啊!皇帝的准备如此缜密,一鼓而灭群奸,当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