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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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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所闻了……能发此至哀之声的太白,亦当知国势之危,而愿屈身以进了?……”思忖着,贺知章向晁衡又递去一个含义复杂的眼色,并将此章递给晁衡,自己又看下去:

黄云城边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

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

停梭怅然忆远人,独宿孤房泪如雨。

“啪!”知章读到这里,以掌拍案,仰首叹道:“此诗,可以泣鬼神矣!……”叹息着的贺知章,联想到朝廷连年对北陲各部频行征战,使黎庶征役频繁,离妻别子的惨状。他的老眼被泪水模糊了。

“好呵,太白!”与此同时,却听晁衡也以抑制不住的激动口吻,赞叹着,并朗诵出声:

赫怒我圣皇,劳师事鼙鼓。

阳和变杀气,发卒骚中土。

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

且悲就行役,安得营农圃?

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

争锋徒死节,秉钺皆庸竖;

战士涂蒿莱,将军获圭组。

“进京途中,至河北”,李白听毕,脸上露出深沉的痛恨之情,对二人道,“只见北疆民众,扶老携幼,沿途乞讨,白偶尔问之,方知那胡儿安禄山,自统辖北疆四府以来,为博取今上欢心,竟横征暴敛,大逞狂虐!使北疆烽烟迭起,血流不干……”

“太白你哪里知道,”贺知章愤然接口道,“他残杀静乐,宜芳二公主,逼反奚与契丹,却谎奏奚与契丹杀二主以叛朝廷!……唉!谁知他还官上加官!”

“待白游说万乘之后,定要凭我这三尺龙泉,将这些祸害我大唐的谗奸佞贼,斩尽杀绝!”李白按剑而起,目光灼然地道。

“这正是朝野正直之士,所望君的!”贺知章见李白自出京以来,其见识与六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一边暗自庆幸他和李适之等人眼力确实不差,一边也打消了一直深藏心底的不安。他站起身来,激动地对李白道,“为使君能早遂游说万乘、使海县清一之愿,我等有一事相劝,望君揣之!”

“请讲!”李白揖袖而答。

“君可知尔手中麈尾的用处?”

“它?”李白一扬麈尾,“是与持盈晤会之信物呀!”

“非也!”

“呵?”

贺知章指着那麈尾对李白庄重地说:“此乃尔面君之引信!”

“呵?”

“持盈法师已荐尔于君前,故圣人降敕以召尔。今尔便可凭此麈尾,畅入南内,直谒圣人!”

“呵!”李白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太白!”

“谪仙人!”

贺、晁二人见李白陡地变了神色,急相呼唤,欲作劝说。但李白却早已将麈尾合于玳瑁柄,双手向贺知章递去。

“太白啊!”贺知章后退数步,颤声劝道,“以子之明,当知今日之庙廊,非直道可入!为售艺于君王,造福于亿兆,又何须拘此小节!”

“白,堂堂须眉,岂凭儿女子涤尘之物,谒圣人,立庙廊!”李白两颊因气恼而泛起红潮,他步步逼向贺知章,朗声宣告。

“太白!……”

“谪仙人!……”

“叭!”

回答贺、晁二人焦急呼唤的,却是李白将麈尾掷地时所发出的声音。贺、晁二人一愣,复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久之,贺知章才拈须叹息一声,忧心忡忡地望着地上麈尾道:“太白啊!以迂执对奸佞,何益于事?……”

“哈哈哈哈!”太白却仰首大笑。这笑中,有矜持,有豪爽,有快意,也有愤怒。他疾步走向依秩排列的瓯前,盘足坐下,举掌击瓯。瓯声,似澎湃江流,滔滔东云;似无艰原野,万马奔腾;又如长空雄风,呼号疾驰……击瓯的李白,应着这雄伟浑厚的乐声,高歌抒发: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时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瓯声愈壮,歌声愈洪。贺知章、晁衡惊诧地看见引吭高歌的李白,眼中竟闪烁着莹莹泪光!不知不觉间,他们也击掌拍案,为高歌者添助豪兴……

位于皇城之南的朱雀门、安上门,今天一早,便城门洞开。一盏盏标明“吏部选院”的油绢大灯笼,把朱雀、安上二门,照耀得如同白昼。

大唐吏部选院,在子城南北大街、亦称皇城承天门大街之东的中央衙署建筑群中的西下角,与东角的礼部南院,对称排列。其间,为太常寺。寺后,为太仆寺。太常寺前,一道琉璃屏墙,将两院诸寺包罗其后。而这道屏墙,更重要的用途,却是在文武大选后,张贴中举者的长大名榜。在这道装饰典雅、造置雄伟的屏墙前,多少文武选士,因名张金榜,而吐气扬眉,欣喜若狂;也有多少文武选士,因名落榜外,沮丧魄散,以至伏墙恸哭……

本度例外举贤复试,诗、赋已毕,今日,试“论”,规定口试。选院差役,早已提灯去往东西二市,待接应荐士子。而在选院值事厅堂中,主持复试的吏部尚书、驸马崔隐甫,却在大光其火!这是因为,一位姓李名白字太白的应举贤良,所写的《明堂赋》,他竟有大半的字认不得。全篇文字,他也读它不断!

“娘的!”他骂骂咧咧的将那分试卷,一下掷给正坐于榻上闭目养神的御吏中丞吉温足下,道,“这种混帐东西,也被地方荐入京中复试,那地方官就该给他一个下下之考,让他滚回家喝西北风去!”

因为发福,吉温昔日深陷的一双鹰目,显得浅浮了一些。主持这类公事,他原本也和吏部尚书一样,毫无兴致,但阻止贤良入阁,却是他和林甫、隐甫等人共同的心愿。这时见驸马又在为试卷发火,他淡淡一笑,打了个呵欠,从足边拾起那卷试稿来,只见卷面上飞龙走蛇地写道:

昔在天皇,告成岱宗,改元乾封,经始明堂,年纪总章。时缔构之未集,痛威灵之遐迈。天后继作,中宗成之。因兆人之子来,崇万祀之丕业。盖天皇先天,中宗奉天。累圣纂就,鸿勋克宣。臣白美颂,恭惟述焉……

文美笔畅。吉温那沉沉睡意,竟消失殆尽。再往下看:

……然后临辟雍,宴群后,阴阳为庖,造化为宰,餐元气,洒太和,千里鼓舞,百寮赓歌。于斯之时,云油雨霈,恩鸿溶兮泽汪濊,四海归兮八荒会。咙聒乎区寓,骈阗乎阙外。群臣醉德,揖让而退……

读到此处,吉温真想击节而讴诵了。突然,他想起了驸马公的不悦,赶紧将试卷放下,就在这时,卷首题名落入他的眼中。

“李白?字太白?嗯!他,到底来啦……”作为右相的堵贤灭忠之钳,数月前右相在月堂叮嘱之语,又清晰地响起在他的耳畔:“蜀人李白,为与适之等结党的‘酒中八仙’之一。本度彼等定然荐此人于圣前,尔当小心提防才是!……”

右相虽只此数语,吉温已牢记在心。而且还派出心腹,寻探被这右相十分牵挂的一介草民的根源。不久,他就从心腹的禀告中得知:被他视为草民的蜀人李白,竟然是晋凉武昭王的九世孙!他的曾祖因在隋末时被流放到西域的碎叶,故他也就生于碎叶,直到五岁时,才由他父亲李客带到蜀中绵州昌隆县青莲乡定居。乡人说他家十分富有。李白从小就读于匡山,据称“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他有兄,有弟,还有一位业已出嫁的妹妹,芳名“月圆”。在他二十六岁出蜀不久,其父李客和其母已先后去世了。眼下,他和许氏夫人并子女客居南陵。

六年前,他曾游历京师,与李适之、贺知章、晁衡等交谊甚厚,并成为“酒中八仙”之一。从那以后,他的诗名大噪,连宫禁之中,也常讴其章。……

明白了李白家世的吉温,这才知道,李林甫要他特别“关注”李白,除因他与李适之有过交谊而外,更担心他的门阀。

如果李白确系晋朝凉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孙,那么,他就和当今皇帝是同宗。因为李唐皇室,也称自己是西凉李暠的嫡裔。近年来十分注重倚仗“国之懿亲”执掌国家要柄的皇帝,就可能象委李林甫、李适之以重任那样,重用李白了!而李白一旦如愿,自和适之同气。要保持台阁中眼下形成的“林甫专权”的局面,就大不容易了!

“难怪此人名扬天下,令阁老也不敢掉以轻心,原来此人真个才识卓绝,非同一般呵……”

吉温又低头看了一遍《明堂赋》。破天荒地为这篇锦绣文章抱屈:因为依照月堂密议,无论诗、赋、论,无论何人,皆要以落第告终。这篇《明堂赋》,也自然要和那沓沓试卷一样,毁之一炬!

“想想看,休慌张……”他斜眼看去,见刚才还怒气冲天的崔隐甫,这时竟伏首于试稿堆积的青玉案上,鼾声大作了。那袭金线精绣的紫袍,随着那肥胖身躯,在微微起伏。望着那紫袍,吉温不觉心里一阵发痛,变得愤愤然起来。他敲着额头,腹中计议道,“我吉温凭什么又要为渊驱鱼呢?哼!想我吉温投靠右相以来,为他们这等人,立下了汗马功劳,搞掉严挺之、周子谅,张九龄,谋划西内之变,将太子、鄂、光二王打下阴曹地狱……可我却眼看着他李林甫封国公,鸡犬升天;眼看着眼前这头连试卷也认不清、读不断的蠢物当驸马、作尚书、荣耀地穿紫袍、腰玉带,到头来自己还是区区西台副贰,一袭绯袍!凭他们手中权柄,早就能让我也和他们一样,登台入阁了!可他们却只把老子当狗使,不愿我吉温脱绯换紫!……哼!我又为何甘心当他们的狗?……休慌!休慌!……”

想到这里,他突然眯起了眼睛,寻思道:“助这李白一臂之力,让他登台入阁,然后,我改换门庭,投在他的足下,充当他的钳,他的网。说不定,一年半载,凭着我的锦囊妙计,便可让他取李林甫而代之!我吉温,哼!也就能取代这蠢驴;紫袍,玉带,紫金鱼袋,就是我吉温的啦……”想到这里,吉温好象看到一股神风,将崔隐甫从头到足剥了个精光,将那尚书乌纱、紫金蟒袍、金銙玉带……一一吹送到他的面前,为他穿戴着、佩挂着……

“昂……”

偏这时,崔隐甫发出了一声如难产的母牛哀嚎般的鼾声,把合目遐想的吉温从美梦中惊醒过来了。

“这蠢……”气恼已极的吉温,差一点骂出来。可机警的他,却立即掩住了口。与此同时,内心深处一个声音提醒他,“投靠李白?行得通吗?!”

“是呀!不成……”清醒过来的吉温,偷觑着崔隐甫的动静,急急寻思道,“那李白既与李适之等人同气,得势之后,岂会饶过我吉温?……不,不能让这个已在皇室中颇有声威的蜀中草民得势!为我吉氏家族的安宁,我也仍要充当右相的钳、狗!……至于另寻靠山一事,我当从长计议。眼下,还是应和李、崔一道,将这李白,和这数百应试生徒,一网打尽才好!……”

曙色,将缕缕青白光霞,透过窗棂,洒入堂中。口试时辰就要到了。

吉温忙稳住心神,上前几步,推醒崔隐甫:“驸马公,驸马公,时辰已到了呵!”

“呵?呵……”崔隐甫兀自发着梦呓,肥胖的厚唇角,还挂着涎水。

“今日是最后一‘战’,驸马公快打起精神吧!”

“唉,真是烦透了!”崔隐甫好不容易才明白吉温在对他说什么,抱怨不已地道,“整整三日了!可怜我那平康坊中的新宠,有三日不见本宫,不知又凭添了几许憔悴呵……”

“既是如此,”吉温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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