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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极了呀!”念奴在玉瑶身后,情不自禁地轻轻鼓掌赞道,“王妃从那日夫人坠马时的模样,悟出这奇髻了!”
被念奴这一赞,玉瑶才回忆起数月前今上千秋节时,在寿王府中,自己和妹妹各领一朋女侍,欢作马毬之戏。自己一时不慎,一足离蹬,致使身躯向马背左侧滑下去……不是众人眼疾手快,差点摔得头破血流哩!……偏是这自己最疼爱的妹子,在她坠马的那一瞬间,竟在马背上欣喜地呼叫道:“瑶姐此时神情妙极呵!……”
谁知,数月后的今天,这王妃却化险为“奇”了!
“阿姊,妹这髻儿就叫做‘坠马髻’吧?”在眉心处贴好红痣花钿的寿王妃,指着悬于左眉上的髻儿,问玉瑶。不等其姊应声,她又扯着玉瑶的衣袖,撒起娇来,“你不要急着也改髻式呵!”
“呸!”玉瑶啐了一口,“我永世也不要这丧气髻式!——呀!”玉瑶一瞥篷帐小窗外,一列骑从正向此处走来,悄声叫道,“殿下内朝散朝了!念奴、仙音,汝等快给王妃梳掠,我且去厨下看看!”吩咐完毕,撩着裙裾,朝后帐匆匆去了。
“念奴、仙音!”
“王妃殿下?”
“不要作声!少时王爷入帐,汝二人不许前去迎拜,退入后帐去就是了。”
念奴、仙音知道王妃要让寿王一直寻到妆台边来,让他对那新妆成的“坠马髻”儿大吃一惊,两人抿嘴笑着、应着。忙给她额上轻轻地涂安好黄粉,用牙签从点靥盒里挑出用白獭髄、玉末、琥珀末合制的点靥膏,朝王妃两颊处点好。王妃自己则在胭脂玉盒里用右手食指勾出少许胭脂,在左掌心揉匀后,对着铜镜在左右太阳穴前抹好斜红,复将掌心所余残脂,淡涂双唇。念奴和仙音已给她捧来准备出游鹿园的七破暗彩绫裥裙、惨紫衫子、绿缎被子、蜀锦半臂、白雪抹胸、窄头高尖云履,一一给王妃穿戴起来。事毕,王妃又从镜里仔细打量着自己,稍嫌抹胸过高,又让念奴将那抹胸往下调移,使那丰满的胸部半袒配上那坠马险髻,顿时增添了不尽的魅力。
她对着镜子,惬意地点点头。念奴、仙音抱着妆盒,退向后帐去了。
王妃转过身来,朝低垂的帷幔处走去。然后藏身于帷幔间,悄悄向前帐望去。“啊!九郎为何在那儿呆立呀?”她看见寿王早已入了前帐,但却并未摘去王冠、换去朝服及所佩七事,只敛着袍袖,独自在前帐怔怔地立着,不禁诧异地暗自呼叫起来,并一下子掀开帷幔,向寿王叫道:“九郎!”
“呵!”
寿王被帐侧这一声呼唤,唤回心神来了;可是,当他看见王妃张臂向他怀里投来时,却反常、惶骇地叫了一声,然后频频后退着……
“九郎!你这是怎么啦?”机敏的王妃立即感到了丈夫的举止反常,心上疑云骤布。她焦虑地向他靠过去,问道。
而寿王却连连后退。王妃察觉到:寿王分明是哭过了,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她那心房不禁狂跳起来,胸部急剧地起伏。她边急急靠过去,边跺着足说道:“殿下,你倒是开口呀!你把玉环……唬煞了!……你开口呀!”
寿王继续后退着,眼睛直直地盯着王妃,却并未看见那新奇的发髻,精心妆饰的面庞;也没有那合体的衣裙、颤摇闪光的首饰;更没有品出那远比寻常更为娇媚的诱人风韵……在他的眼里,只有一抹抹乌云,一团团雾障。而王妃催他“开口”的喊声,更使他心痛欲裂。
“开口?!”
玉环啊!你怎知?一旦我开口,就将吐诉永别之语!还是让我们就此相对,暂勿开口吧……
……
“殿下为何垂首闭口,无所谕示呢?”
寿王耳畔,又响起方才在太子篷帐外的晨露阁亭里,高力士密告那事之后,含笑催促的说话声来。
“这老奴!要逼我开口呀!……”
“殿下常侍圣君左右,深明君臣、父子之礼!望殿下尽忠孝而割己爱!”
“……!”
“殿下!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呵!”
“殿下无须惊骇!——今君父并非要殿下以死而尽忠孝,只不过圣躬因寂寥而违和,欲殿下献一‘灵药’罢了!殿下舍此,尚可再觅新欢嘛!”
“阿翁!……”
“殿下,你当让贞顺皇后,宁居陵寝,不为殿下日后之事担忧才是!”
“日后之事?……”
“殿下不忆城东驿前,废太子并二王,一日诛死之事么?”
“!”
“殿下仍不欲开尊口,对老奴有所谕示么?”
“请大将军代瑁回奏父皇:瑁即送……伊入宫!”
“哈哈!殿下,不愧是孝子!忠臣!只是……”
“只是?”
“不可将伊送入宫来。”
“?”
“是呀!依老奴之愚见,殿下当劝伊自请度为女冠。”
“度为女冠?”
“是呀,——殿下可还记得本朝睿宗皇帝,于距今五十四年前的首次登极的文明元年二月十一日,所下的一道敕令么?”
“……瑁,记之不得……”
“是呀,殿下彼时尚……哈哈!就是老奴彼时也尚在襁褓中。……睿宗皇帝敕令于西内金阙亭前,置一女冠观,专供牒度内人。今上爱女金仙、玉贞二公主,便是受度于彼后,而另建金仙、玉贞二观于辅兴坊左、右的……”
“瑁,仍未领会大将军之意……”
“殿下赦老奴唠叨罗苏之罪!——不数日,便是贞顺皇后忌辰,殿下应劝伊自乞度为女冠,以为皇后追荐冥福。”
“追荐母后……冥福!瑁,承大将军教诲了!”
……
开口!
开口!!
“呵!”一声强似一声的“开口”,使苦恼的寿王唤醒,他从恶梦般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却见王妃早已投在自己的怀抱中,仰着头,焦虑恓惶地注视着他的双眼!他突然觉得怀中似乎依偎着一头猛兽、正张开血盆大口逼向他的咽喉!他骇然惊叫一声,一下子推开王妃,便要冲出篷帐去……
“呵!”被寿王一叫、一推,惊得跌倒在宣州红线毯上的王妃,惊呼起来。闻声从后帐跑来的杨玉瑶、念奴、仙音和近侍们,她们一见这极不寻常的情景,都一齐被惊呆了!
“殿下!”玉瑶看见寿王脸色惨白地瞪着妹妹,心里一阵哆嗦!她一边扶起妹妹;一边怯怯地向寿王呼喊起来。
“殿下!……息怒吧!……”
念奴、仙音却突然想到昨晚曾冒失撞入禁阁一事来,以为皇帝在下敕追究,寿王才会如此失态。也一齐含着无比恐惧的泪水,朝寿王跪下去,哀求起来。
帐外的本府仆从,卫士,听帐里传来一片喧哗声,也急欲一知底细;但苦于并无主命相唤,他们只得在帐外探头探脑,用目光相互询问……
正欲奔出篷帐的寿王,却被玉瑶、念奴、仙音等人充满恐惧的呼唤,止住了步履。他回过头来,象骤然察觉似的,见王妃跌倒在地,记起正是自己一推,使王妃跌倒的,寿王象犯了弥天大罪似的,惊得猛地一转身,就朝王妃跪了下去。
王妃一见,破涕一笑,要上去搀扶;可是想到好嘲谑的三姊正在身边,便狠着心一闭眼,翘着嘴,歪过头去了。
“呀!……”玉瑶却从寿王的神情、举止中发现了内朝归来的寿王,别有难言的心事。她用肩轻轻撞了撞妹妹的肩头,向她暗示;同时,吩咐念奴,“快将寿王殿下搀入寝帐去吧!”
念奴也察觉到事不寻常,步履蹒跚地跑去搀起寿王,向他的寝帐走去。走过杨氏姊妹身边,寿王忽然挣脱念奴的手,向杨玉瑶一揖,玉瑶忙乱不迭地一边扶着妹妹,一边向他还礼。她敛祍施礼时,分明听见寿王语气凄然地说:“孤有言禀奏王妃,亦请夫人赐步寝帐!”
“‘禀奏’……‘请夫人’……殿下对玉环和我为何如此卑恭?如此诚惶诚恐?……”被寿王这句话引起更多的狐疑的杨玉瑶,见寿王还怔怔地等着自己回答,于是便稳住心神答道,“贱妾谨奉王命!”
“念奴、仙音!”
“奴婢谨候王命!”
“速出寝帐,传孤口谕:王府众官、众武士、众奴仆皆去大帐外伺候。无孤之命,此帐不许他人进出!”
进了寝帐的寿王,被一种“事已至此,早决早了”的情绪支配着,反而慢慢镇静下来了。他见玉瑶将王妃扶上床榻,向两个贴身侍婢下了口谕。
听着这口谕,王妃也觉得即将出现的事态绝不寻常了。她不安地向三姐望去,三姐也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寿王。
寿王听帐外绝了响动,这才朝榻前走去,一头跪在王妃面前,揖着袍袖,惨然笑着,道:“瑁有一事奏请王妃殿下!”
“九郎!你……”
“王妃殿下!”寿王不让王妃询问出声,又一揖,奏道,“万望王妃恩允!”
王妃却被寿王愈来愈奇的举止、口吻搅得心绪大乱,再度呆望着向前跪请的寿王,说不出话来。
“王妃……殿下!”
“唉!寿王殿下!”玉瑶已被焦急熬煎得难以忍耐了,忙对寿王说道,“常言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你有何事,当与王妃一诉而后议之,何必如此大礼相请?你已把我姊妹……唬煞了!……”
听玉瑶以三纲相自导,寿王更加屏息恭跪,拘束异常了。同时,高力士所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开导之语,也齐齐涌上心来!寿王深感时不我待,更该速决了!他拚命抑制那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一下伏地叩头奏问:“王妃尚知贞顺皇后忌辰否?”
“妾妃安得……忘却!”
一听“妾妃”二字,寿王象被烙铁在背脊狠狠一烙似的,那端跪的身躯陡地因刺心之痛缩成了一坨!
“殿下,王妃已应过你适才之问了。”
“呵!——呵!孤,深谢王妃惦记了!”
“九郎?……”
“王妃殿下,孤以贞顺皇后愿辰将近,欲请王妃殿下做一大功德,追荐皇后冥福……”
“哦!”
听到这里,杨氏姊妹不约而同的吁出一口气来,并相顾失笑了。
“殿下追念母后,神形皆失了……”玉瑶附着妹妹耳朵,悄声说道。
“此乃人子、子妇尽孝之举,妾妃安有不允之理?九郎,你何须如此呢!”疑云散去,王妃笑吟吟地去搀扶寿王。
寿王却惶恐地后退着。
“怎么啦?”
“对此‘尽孝’之举,王妃业已恩允?”寿王不答王妃疑问,却揖袖眉际,掩住自己脸面,颤声问道。
“这何须再说呢?”
“孤,请王妃明诺!”
“明诺?!”
“是呀!请王妃明诺于孤:追荐皇后冥福事,王妃恩允!”
“天呀!”玉环一下把头偎到三姊怀里,气、急交加,“阿姊,殿下今儿是怎么啦?他到底是怎么啦?”
“殿下!”玉瑶也糊涂了。她一边轻拍着烦恼的妹妹,一边大为诧异地望着寿王,提醒他,“你如此举动,会吓坏王妃的!”
“呵?!”寿王被这提醒深深震动了:“是呵!不能再闪烁其辞了!吓坏了她,那还了得!”寿王赶紧开口,“王妃不必惊吓!为追荐皇后冥福,孤奏请王妃,请旨……”
“请旨?
“然。请旨乞度为西内女冠!”
“什……么?……”
“请王妃请旨,乞度为西内女冠!”
一听这话,已被寿王神情举止搅得心神不宁的杨氏姊妹,似被炸雷轰击一般,一下子僵了双眸、白了脸面!……
请旨乞度为女道士?!
虽早丧双亲、但却被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