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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
“则彼等或可谏得君王重萌开元之初之壮志,使我大唐江山社稷更加昌隆?”
“尤可指望!”
“仍旧明君在上!”
“……”
“贤良在朝!”
“……”
“既然君明臣贤,王皇后因何获罪而死?!楼观山玄元皇帝宝像是真是假?!姚崇、张说、张九龄等贤相因何罢斥?!王毛仲、周子谅等忠臣良将因何致死?……这许多的人事,明君岂不明察,贤臣岂不穷究?……李岫!”
“大人!”
“汝能为父论辩得了,开脱得了么?”
“……”
“是呀!我的孝顺的儿子,到那时你也语无能为力啊!”
“大人,常言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望大人……”
“哈哈哈哈!书生之见啊!”林甫从儿子肩上抽回手来,神经质地笑着,频频摇头,“父也曾有过你这年纪、这心思;父也曾苦读圣贤之书,勤习周公之礼;也知这大唐江山,是我李氏先辈横枪跃马,于血泊刀林里,用性命夺来的;也曾欲如房杜,如姚宋,干一番千古传颂之事业,益亿兆于当世,悬形影于凌烟!……但造物之志,非俗夫凡人可预料。同是一位君王,姚、宋却以正国纲纪、辅君中兴大唐服紫腰玉,登上巍巍中书省台;而为父,却只能以迎顺君意,联结后宫而捧象笏、佩紫金鱼袋,方能久处钧轴!……哈哈哈哈!儿啊,时也,命也!势已至此,将若之何?!”
“大……人!……”
“喔喔喔~~”
“速命人备轿,父,该上朝了!”李林甫声音平静了,眼里没有泪,没有怨,没有恨,只有平素惯有的微笑。
看着父亲眼里的微笑,李岫知道自己的苦谏全然无用。“势已至此,将若之何?”这含义复杂的问话,如一座大山压在他那积满忧愁的心窝,他只感到说不尽的窒息……
随着日月的流逝,李岫的忧愁,在与时俱减了!
他看到:父亲与崔隐甫、吉温等人的往来锐减,却举荐了御史大夫李适之为左相,两位国之懿亲,共掌中书。不久,皇帝驾幸东都,其父陪君东去,左相李适之留守西京。信使还报:中书令在东都除于东都省台处置国事外,还多伴太子狩猎、宴游。将作监听到这些讯息,白皙的脸面上,常露喜色……
大唐开元二十五年春二月,圣驾发东都,该月底返回西京,李岫和文武百官于灞桥接驾归来,专为父亲在月堂设宴,为父亲洗尘。
接着,皇帝举行了一年一度的三月三日曲江赐宴。李岫远远望见父亲与李适之并肩立于皇帝御座旁向百官赐宴的情景,多少年来,第一次开怀畅饮起御赐美酒来……
“寿王殿下奉召进宫哪!~~”
曲江赐宴甫毕,便是寒食节期。寒食节的第二天,武惠妃在南薰殿传出懿旨,召见寿王。当宣呼太监报称寿王到来时,武惠妃忙对近侍牛贵儿悄声问道:“尔可打探得清?”
“禀娘娘,奴婢和驸马公不仅打探清楚,而且安排得十分妥当了!”
“寿王既已入宫,尔可速去!”
“奴婢领旨!”牛贵儿朝武惠妃拜辞之后,即从丽苑门而出,串过兴庆后殿,由兴庆门而出,顺着通往西内的夹城复道匆匆而去。
“清儿叩见母亲!”
牛贵儿出宫不久,寿王便由两名女官导伴着,进了南薰后院,见母亲已在殿阶相待,便一头跪在院庭请安。
“儿快平身吧!”惠妃一边吩咐着,一边早由宫娥们搀扶着,下了殿阶,走向寿王李清。李清刚一叩谢平身,武惠妃就把儿子的手拉着,仔细地打量着儿子。见儿子头戴淡金抹额,一朵红丝扎成的丹炮花,耸在青油油的椭圆髻髻顶,身穿月白作地、上绣踏浪金龙的薄绢王袍,足蹬青绫靴套的薄底云游靴,丰满结实的腰部、扎着金銙玉带。此刻,他也正用剑眉下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关切地注视着正在打量自己的母亲。
“清儿愈长愈有三郎当年的神采了!”看着,武惠妃心里闪过李隆基在潞州任上的身影来,欣慰地笑着对左右的女官们说。但立刻,她又深深地感触到了人生的短暂,“襁褓儿也将成襁褓儿的父亲了。岁月的流逝,岂止如过隙白驹啊……”
“母亲凤体大安呀!”清儿见母亲今日显得特有精神,也大为宽慰地说,“昨晚玉环邀三姊过府,检点她们数日前按蜀中风味亲制的糕点,正说今日入宫请母亲赐驾儿那寿王府,共度寒食呢。”
“亏你们还记得母亲呵!”武惠妃慈爱地将儿子抹额上的一支金线垂穗,从颊边拂下,拢到鬓边去。
“玉环还说:她和三姊,要和母亲一起,荡秋千呐!”
“孩子,到底还是孩子哟!哈哈哈哈!”武惠妃听到这里,由衷地笑起来,“妈象环儿那么大,不,你也该记得嘛!你都出阁封王,开府置官了,妈每临上巳、寒食、清明,也还要高荡秋千呢!眼下,妈不行哪……”
“儿也是这样告诉玉环:‘母亲有心疾啦!’可她说,‘我和三姊护着母亲呢!’……”
“可怜那是个很小就没娘的妮子……”武惠妃听着儿子转述媳妇的话,心里一阵阵发热,望着儿子俊逸的面孔,惠妃从儿女、母子之情中猛然省悟过来,唤着儿子:“清儿!”
“母亲?”
“儿可知尔父皇寒食三日在何处度过?”
“母亲问儿此事?……祖宗有遗制,寒食三日,皇帝要在望贤宫沐浴致斋。”
“不错。娘问你为何寒食之日,人君要沐浴致斋于望贤宫?”
“回奏母亲:史言春秋之时,晋国公子重耳,为避宫禁之祸,流往他邦。途中乏食,其随从介子推,割其腿肉敬献重耳。重耳深为敬重子推,发誓有归国之日,当厚赏子推。
“重耳在外流亡一十九春,终于归国掌执朝政,遍赏功臣;不料,却遗忘了割腿肉救其急难的介子推。
“有人向重耳奏报此事,重耳愧疚不已,即遣人赐赏介子推。业已返还故里的介子推,却闭门不受。重耳只好亲去绵山封赏介子推。
“介子推闻讯,背着母亲,躲上绵山。
“重耳无法得见介子推。当下有一近臣献计:‘不如三面放火,留一山道,介子推因背老母,必然从无火山道下山见驾!’
“重耳依计而行,顿时绵山三面火起,烟云遮天,但终不见介子推下山!
“待火熄灭,重耳率众官上山寻找,但见介子推背着老母,靠着一棵焦烂的大柳树死了。重耳见状大恸不已,望尸跪拜良久……
“众臣劝住重耳,动手移尸安葬,重耳发现介子推背靠的树根洞内,有血书一封。重耳看后,更加悲哀,下令将绵山封予介子推,并规定子推死日为寒食忌节,官民尽皆寒食,不得举火……
“此俗传至我朝,太宗爷爷因子推能在人君危难之际,以身奉君;人君社稷康泰之时,以死谏人君,堪称大贤,故于咸阳县东,修筑望贤宫阙,每临寒食,则命驾其宫沐浴致斋,以倡忠贤之道。”说到这里,寿王笑着问武惠妃,“母亲,儿言可对?”
“儿说得对!”惠妃频频点头,“娘亦因此想到:尔父皇谨遵先祖遗制,于望贤宫中沐浴致斋;尔为皇子,亦当谨遵先祖遗制,崇敬贤良!我朝大贤大良之俊杰,俱留影凌烟阁内,娘欲携儿去凌烟阁对先贤神影致祭一番……”
“儿谨领懿旨!”
“娘娘、寿王殿下驾启凌烟阁呀~~”
应着武惠妃的眼神示意,宫中女官朝后殿东西二廊,传去宣呼之声。
“凤辇、车骑于殿前候驾!”
南薰殿中门处,传回这声奏告。武惠纪携起儿子的手,由宫娥、采女、近侍及本宫卫士簇拥着,向前殿缓缓走去。她又问儿子:“儿哪,那介子推血书之上,所写何意?”
“回奏母亲!那是一首谏议之诗!”
“儿可记得?”
“儿记得。”
“且与娘诵来!”
“是!”寿王稍稍放缓步履,思忖有顷,即向武惠妃吟诵起来……
“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终不见,强似伴君作谏臣。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臣在九泉心无愧,愿政清明复清明。”
“尽是清明,清明……”
“看来自古以来,文武百官中之忠良,皆望主上清明呵!……”
“哎,清明!不知父皇……”
“琚弟!不可造次!”
“唉!太子殿下……”
“琚弟!你,你醉了呵!”
“瑶哥,你今日怎么也象太子殿下那样大惊小怪了呵?……我光王李琚,才说了父皇二字,就怎么啦?”
“好兄弟!席前太子已曾吩咐:只准说寒食忌节该说之话!”
“那好哇!我说寒食忌节该说的话,成吗?”
“成哪!”
“那我可说啦!太子殿下,鄂王王兄,……弟想那晋献公,专宠他那妖妃骊姬,因为宠爱妖妃,就想把君位立传给那奚齐小儿!可怜!太子申生不也是他的骨血么?却这么一刀,就杀了。杀了他老人家自己的亲生骨血!嘿!……太子殿下,你流什么泪?鄂王哥哥!你又哭什么呢?那是很古很古的晋国时的事了……我们的父皇陛下……”
“琚弟!”
“光王,好兄弟!你还是少说话,多喝酒吧……”
“嘿!太子殿下!你今日下诏相召,不就是要我和鄂王哥哥同来把酒话先贤么?怎么又不要臣弟说、说话呢?”
“你只能说先贤呀!”
“好,鄂王哥哥,我就只说先贤。”
“哎!”
“哎!想那介子推割腿肉献重耳之后,重耳问道:‘卿如此待我,重耳何以为报呢?’那介子推答道:‘子推永不敢求公子报答,却求公子有朝一日,重掌朝政,万不忘近日来途中目睹的黎庶疾苦,多思富国安民之方,能成为我晋国的一位清明国君!’臣弟读史至此,已知子推后日之死矣!……”
“啊?……”
“是啊!重耳彼时为一流亡公子而已,若子推欲求荣华富贵,擒之而献晋献公,富贵立至!然子推却割股救急,其心志可知!故重耳逼封,是逼其死也!以重耳之贤明,尤铸成绵山大错,可知即是明君,知人亦难……太子殿下!殿下今为国之储贰,尚不失贤明,不知殿下身登大宝后,会不会也逼杀介子推呵?……”
“琚弟!……”
“我,我可说的先贤呀!……逼杀子推,尤是圣明国君爱贤心迫所成之误。殿下呀殿下,臣弟今日即跪求殿下,他日身登大宝,可万不能再罢斥姚、宋,赐死王毛仲,贬谪‘照夜白’,杖杀周子谅,远贬张九龄啊!……”
“琚弟!”
“光王!”
“哈……哈!”他伏在席上,给太子叩着头,流着泪,却又嘶哑地笑着,自顾自地说下去,“‘好花今折尽,明日恐无春!’……父皇,竟由那奸贼林甫陪驾,沐浴致斋于望贤宫!笑话!笑——话呀!哈!……”
“啪!”
就在鄂王李瑶立起身来,要去捂住光王李琚的嘴时,不料太子李瑛却早一掌挥出,打在光王的嘴上!鄂王一怔,“咚”地声跪伏在太子面前,颤声奏道:“请殿下息怒!”
太子的白纱王帽的两角,唰唰直抖,瘦削的脸,变得铁青。他一把推开鄂王,却从身旁拖过檀木柄儿的麈尾来,抛给鄂王,指着捂着脸、懵懂懂呆望着自己的光王李琚,喝道:“重打!用麈尾柄儿,打嘴!重打!重打!”
“太——子——殿——下!”
“我叫你给孤打!”
“鄂王哥!你再不奉诏,这东宫,就真无人奉诏了!你,你就打吧!”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