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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处于全城北部中心位置的西内太极宫,原是隋朝大兴宫。唐兴以来,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在那里与贤相商讨了多少军国要政,开创了贞观之世。
那紧靠西内东北处,便是名为大明宫、又名蓬莱宫的东内。在东内大殿里,高宗李治为其后武则天,初设惨紫帐,由其处置朝政,终于导致了武周革唐鼎、令万邦惊诧的巨变。
时隔数十载,韦皇后和其女安乐公主,又在这东内毒杀了中宗李显。接着,便是欲再度革唐鼎的太平公主,和今上李隆基,展开了生死较量……
这一切,高力士感到,似在昨日。
而眼前这“南内”……
高力士回眸凝视着兴庆门。虽隔着重重宫门,高力士却仍那么清晰地看到了重门后的一切……
由西墙之兴庆门而入,便是巍峨壮丽的兴庆殿、大同殿,对峙于御道南、北;
沿着这牡丹簇拥的御道,步出两殿殿院后门,便又进入宫苑复道。复道之东,又有华门临西,门楣上三个大字:“丽苑门”。
迈入丽苑门,一座背北向南的大殿——南薰殿——屹立于殿院之中。
在新射殿的东北犄角处,一座被梧桐、槐荫映衬的院落,“金花落”,正将其飞檐红墙,倒映于御池的碧泓中……
御池对面,与瀛州门并列的仙灵门,也是通向龙池的内禁门。
此时,龙池的万顷碧波上,九曲桥廊下,定然是莲叶轻摇,随风散着诱人的馨香了……
紧傍龙池之东的沉香亭、之南的长庆殿、龙堂,也一一清晰地显示于高力士的眼前……
与龙堂,长庆殿并列,但却背南向北的一座华丽楼阁,便是勤政务本楼;与其毗邻衔接、背东向西的楼阁,便是自己奉召赐宴的所在——花萼相辉楼。
花萼相辉,勤政务本!……
“从开元二年岐王得罪、宁王献宅、今上敕建南内以来,二十一年过去了。这里,也曾如西内太宗在位时那样,发布过富国安民,中兴大唐的文告,使开元盛世继贞观之治后,万国传颂,载入我朝彪炳之章。而今,这里会不会如东内高宗在位时那样:因怠于政,忘民本,使宗庙社稷一旦毁废?……”
“奉使入蜀、迎侍寿王王妃、钦差大臣、大将军高力士奉诏入宫见驾呀!……”
猛然间,一声声宣告,将高力士从滚滚思潮中唤回现实。他正欲停步对自己衣冠再作一番检视,不想肘边却被内谒者监一撞,他一下抬起头来,才见花萼相辉楼堂之上,望西面临胜业坊方向的雕栏边,一人头戴白纱帽,身穿绣金龙淡绛绫袍,腰系玉带,一手抚栏,一手正拈着项下之须,向他注目微笑。
“大家!……”
见此,高力士中肠皆热,“咚”地声跪在复道砖地上,高揖袍袖,冲口大叫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头伏在地上,抽泣起来。
“扶上楼来……”
皇帝向下谕示道,语音微微拖曳着,力士从这拖曳的语调中,分明感到抚栏立于楼堂上的君王,内心也十分激动。他被近侍们扶起,拭去泪水,稳住心神,向皇帝所在的临西阁走去。
“奴婢高力士,叩见大家!敬祝我皇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刚到西阁门,高力士不待宫娥打起缨络垂穗珠帘,早一头端跪阁门前,山呼舞蹈。
李隆基早已从雕栏处回转身来,等着高力士。当力士山呼跪拜、阁帘打起时,皇帝踱步走到门前,以手抚着力士之肩,力士赶紧仰首恭望着皇帝,他的视线,正好和皇帝的视线相触,他又连忙收回目光,勾下头去。
“盼煞三郎也!”
半晌,皇帝才说出这样一句情浓意厚的话来。好不容易控制住汹涌心潮的高力士,又一下子颤抖着长伏在皇帝的足下,抽泣起来。
“尔在眼前,朕尚不觉得;尔一离去,朕方知诸事不便呵……”皇帝收回手,独自说道,“记得寒食过后,宫中小儿钻木得火,奏请朕降敕赐火王公大臣之第,是夜小儿们回奏谢表,朕翻检一遍,惊问:‘何无力士谢疏?……’朕话一出唇,才猛然记起:尔彼时尚在奉使蜀中……”
“大家,力士宫中一老物……敢劳圣心挂念……”
“好个‘宫中老物’!老物归来,朕寝得安矣!”皇帝拈着微微花白的胡须,感叹着,吁出一口气,说,“卿不忘临行时朕之所嘱,果于牡丹怒放之际返朝,朕心甚欢!卿,平身——赐座!”
“奴婢谢主隆……恩!……”力士叩拜山呼,然后由内侍引导着,在临西阁的朱栏边的绣墩上,虚坐了。当他看见侍臣们将皇帝扶着,归座之后,这才又敛袖恭立起来,奏道:“迎侍诸况,奴婢业已具本上呈,惟望大家赦奴婢有辱圣命之罪!”
“哈哈哈哈!”皇帝一听,忍不住大笑不止,用手指点着力士道,“朕有深宠之奴如此,而尚不恃宠放肆者,唯你这老家奴一人而已。今离别既久,尔复鞍马劳顿,朕特敕卿,便宜对朕。”
“奴婢遵大家口敕!”力士听了,又伏地跪谢领敕。皇帝脸上露出一种“真拿你无法可想”的笑容,摇摇头,微微指指绣墩,要力士归座,力士仍旧虚坐于绣墩上。
“今日之宴,原本惠妃赐卿,”见力士坐好,皇帝才不经意地说道,“惠妃意在奖掖卿家为寿王跋涉之功。”
“此家奴本分,敢劳娘娘奖掖!奴婢在太液池畔,即听咸宜公主说道,娘娘心疾复发,不知近日凤体可安?”
“哎!”皇帝见问,重重叹气一声,然后朝内侍们环顾一眼,道,“尔等且退于阁外,安顿酒宴去吧!”
内侍们赶紧俯首领命退出临西阁。
“此番惠妃心病复发,症候不轻。”皇帝这才愁容满面地告诉高力士,“曾有两夜一日,神思恍惚,连朕也分辨不清了。”
“真耶、假耶?……”在力士心底深处,闪过这一疑问;但他却面呈惊骇之色,问道,“奴婢出京之时,娘娘凤体甚安,这次心疾复发,是何缘故?”
“啪!”皇帝一拍御座扶手,盛怒地回道,“近日我才得知:她此番系因潞州狂徒之事,怒气交加,以至心疾复发!”
“潞州竟又有狂徒冒称……”力士早在咸阳行宫,便听周子谅提及过潞州又有一人自称系皇帝在潞州和赵丽妃所生一事,但他此刻一边故作愤怒相问,一边却在心中忖道,“这样看来,分明是惠妃与林甫等人,欲在眼下逞其废李鸿、立李清之志,诈称潞州又有狂徒冒称皇子,以激圣心下此决断!唉!不知何人又被彼等拿来做了刀下冤鬼……惠妃又因之而装死发病……唉呀不好!”他想到这里,心里暗自吃惊,“今日惠妃令咸宜接送寿王王妃,称心疾大愈!难道这宫闱之中……”
“是呀!”不待他想下去,皇帝便又愤愤地道,“惠妃听到此事,深虑长此以往,为朕圣政之累!以致气急攻心,复发旧疾。”
“该死的狂徒!”
“……且发得不轻,”皇帝仍说惠妃之疾,同时话锋一转,“可笑不少言官,总道朕以皇后之仪待惠妃,却不知彼沐浴天恩是实,处处崇爱于朕也是真!——当此攸关朕之圣政誉损之际,有几辈深受国恩者,能似惠妃般忧朕之忧,以致心力交瘁者!”
皇帝说到此处,陡然剑眉横额,将其犀利的目光,直射高力士!高力士如被闪电光鞭狠狠击中,一下子呆坐在绣墩上。而皇帝以下的话,却更声如炸雷,直贯力士五内,“获国恩甚深而不知感戴之辈,朕与卿所见不鲜!如王毛仲,以一介异族家奴,朕累擢升彼于国公高位,且五子皆赐官,而彼尚敢以襁褓儿怨朕。诸如此类,朕岂不识孰忠孰佞!……朕以后礼待惠妃,又有何不可!卿以为如何?”
木然的高力士,被皇帝陡然点到王毛仲,业已毛发皆乍,魂飞胆丧;此时虽已明白听到皇帝问他“以后礼待惠妃,以为如何”之事,他也将迈入兴庆宫门前所思所虑、所立之志,一齐抛开,一下子跪下去,揖着乱抖的双手道:“圣虑是极!圣虑是极!……”
“哈哈哈哈!”皇帝转瞬间又转怒为喜,连声笑着,向力士挥挥手,“怎么?卿又忘了?朕敕卿要‘便宜对朕’呀!平身!归座、归座!”
“是!奴婢谨遵大家敕令……”
“进瓜来!”
力士刚刚重新入座,皇帝便向阁门处敕道。应着李隆基的降敕声,两个宫女,一人端着一张九饤御盘,一人端着一个翠色玉盘,盘上各盛贡瓜一枚,瓜刀一把,徐徐掀帘而入,将御盘呈放御座旁的长几上,把玉盘放置在力士座前的赐宴方几之上,然后两个宫女便挽袖侍立。
“此乃哈密今岁首度贡瓜,”皇帝指着盘中椭圆形的玉黄色香瓜,笑对力士道,“朕特敕以窖冰养之,以待卿归!”
“奴婢……”
“唔!尔又要背朕之敕了!好好坐下!”皇帝一边制止又要跪地谢恩的高力士,一边对两宫女道,“开刀进瓜。”
二宫女即从盘内取出瓜刀,熟练握着象牙小柄,用刀尖从瓜棱处轻轻一划,然后放开瓜刀,一手张指定住瓜儿,一手展掌,朝瓜面轻轻一拍,那瓜发出清脆的崩裂之声,并随着定瓜手指的松开,变成两瓣,显出碧绿的瓤儿,并发出股股清香。皇帝身边的宫女,捧起一瓣,跪呈皇帝,皇帝接过,在嘴边半抿边嚼,一会便只剩下纸薄的皮儿,在宫女接过瓜皮时,皇帝笑对力士道:“卿,吃呀!”
“谢大家!”力士忙应一声,宫女已将瓜瓣呈上,他伸手一接,顿觉手指发麻——那皮上窖冰冰手——差点将瓜掉在地上!一阵心急,他忙捧瓜进口,谁知那牙齿刚一触到瓜瓤,便似被人猛地敲拔了一下似的又疼又酸;很快又烧又麻!差一点喷出来。
“哈哈哈哈!”这一切,全被皇帝看在眼里,他已从宫女手里拿过另一半瓜来,笑着,故意地问道,“怎么啦?力士,嗯?”
“启奏大家……”力士的舌头也已冻僵,说话大为不畅,“冰,冰……”
“呵?冰?哈哈哈哈!……”皇帝开心地笑着,又不经意地啃了一口瓜,说,“朕却因这冰,更觉这瓜滋味殊异了!”边说,又尽了这一瓣,宫女忙从盘内取出绸帕,给皇帝擦拭手上的瓜汁,皇帝却对力士叹口气,收敛了笑容,道,“朝士言官,每以常情方天子,岂不谬哉!”
从咸阳行宫与周子谅等作长夜之谈起,一心急于赶回京师,规谏天子的高力士,在听了皇帝方才的一番话、又陪着皇帝吃去一瓣“冰瓜”,听了皇帝的感叹之后,再也不敢存规谏之念不说,更希望这顿赐宴能尽快结束,寻个清静角落,去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好在吃完冰瓜之后,皇帝只赏赐了三杯御酒,四样菜肴,两枚酥饼,也就罢了。
“力士!”高力士正欲辞驾,不想皇帝却笑着问道:“尚有心神受朕驱使乎?”
“奴婢谨候敕令!”力士心头一怔,又赶紧跪地候敕。
“卿立候朕敕吧!”
力士忙平身躬立等候。
“清儿新妇既到,朕欲以细物遍赐诸大臣,略志其喜,仍烦卿代朕赐之!”
“奴婢领诏!”
“物件具在阁外东廊,卿可查点明白,夜来朕在沉香亭阁,待卿复命!”
高力士领诏走出临西阁,与入阁时相比似另成一人:来时,心潮沸腾,去时,心如死灰。
“……听说太史已奏明寿王完配吉日,当在今年十二月乙亥,今上令我去各大臣处赐赏,其废立之心,明矣!难道我竟顺旨出宫么?……”将近东廊,他的步子似要因心中的矛盾,停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