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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
“儿哪!……”
“公主殿下!”
突然,崔隐甫领着人役,阻隔在他们母子间。脸上浮着假笑,说:“毛仲已不再是驸马了,请公主珍重!”
“尔退开!让我儿子过来!”明义恨恨地望着崔隐甫,喝道。
崔隐甫又“嘿嘿”淡笑两声,之后,陡地收敛了笑容,两手将敕书“哗”地声展开,朝着明义道:“公主!是该你遵旨退回内宅,还是该下官退开?”
对着玉玺宛然的敕书,李蓉蓉怔住了。
“娘!”
“放开我!我要娘!”
“推出去!”崔隐甫仍用敕书镇住明义,向人役们喝道。人役们冲上去,拖起两个哭喊着的小儿就朝中门外推去!
“咚!”
就这时,姜丽月手捧印信,一下子跪在崔隐甫足边,颤声哀求道:“崔大人!请你容他们骨肉一别吧!”
“邑司令请起、请起!”崔隐甫假惺惺地说着,接过了印信,然后昂然朝府外走去,“圣命在身,不容耽延!别驾大人,请!”
“驸马……!”
“公主……!”
“娘呀……!”
“快推走!”
“且慢!”
就这时,突然从中厅上又传来一身呼喊,众人回头一看,都一齐朝着厅阶上那人,跪了下去。
“臣等,迎候太子殿下!”
太子李鸿,喝得有几分醉了,却不见毛仲在何处,他悄然来中厅寻找,恰巧碰上这一幕,他指着崔隐甫问道:“崔卿,人家霍国公府上大喜,你来这儿搞得哭哭啼啼的,到底为了何事?”
“启奏殿下!”崔隐甫抬起半身,回奏,“王毛仲触犯律条,有制令命臣将他父子即刻押出禁中!”
李鸿一听,惊得酒全醒了,“呵!有这等事?”
“圣诏在此,请殿下览之!”崔隐甫故意躬着身子,将敕书送到李鸿手上。
“臣妾启奏殿下!”明义也忙着移跪阶下,抽泣着,求告太子,“求殿下降旨,容我骨肉一别!”
“父皇因何对毛仲这种功臣,也大不怜惜了?”一听明义这声求告,揽本在手的李鸿,暗自抱怨着,然后忙对明义道,“皇姐请起!崔卿,尔且容他骨肉一别!”
“臣,万死不敢从命!”崔隐甫却做出委屈、惶恐的模样道,“圣命甚严,降罪下来,臣担待不起呵!”
“这!……”李鸿也语塞了。
“请殿下开恩!”
姜丽月忙对本府官员人等递着眼色,领头齐声跪求起来。
“容他骨肉一见!”李鸿实在看不过去了,开口下令。
“且慢!”
就这时,太子太傅岐王爷,闻讯赶来,刚巧听见李鸿的口令,急得疾步走到太子身边,匆匆说:“回宫时辰已到,殿下快随臣回宫!”
“叔王!”
“崔大人,尔且遵旨办理吧!”岐王不容太子多说,从他手中拿过敕书来,交给崔隐甫。
“臣等送过太子、王爷殿下!”
崔隐甫得意洋洋地合起敕书,朗声叩送。太子还想对泪眼巴巴望着他的蓉蓉说句什么,岐王急得一跺脚,但又十分不忍地望了明义及该府众人,中门口的王毛仲一眼,拖着李鸿穿过中厅去了。
看见这种情景,姜丽月陡地也从地上跳起,穿过中厅侧门飞跑而去。
“公主请止步!将他父子解出禁苑!”崔隐甫掸掸绯袍,大声喝道。
偏在这时,呆呆地牵着两儿转过身去的王毛仲,他那怀中的三儿,却“哇哇”大哭起来!
“三——儿!……”
倚在府门前的明义听到三儿的啼声,又猛地扑出府门哭喊着向毛仲伸出双手。
“娘呵!”
两个儿子又挣脱了父亲的手,也朝娘冲去!
“推开他们!”崔隐甫大不耐烦地喝令起来。人役们朝王忠君、王忠国扑过去。
“闪开!”
王毛仲发出这声狂吼,挥起双臂,几个人役便应声倒地!
“驸马不可鲁莽!”
明义一见,焦急万分地喊起来!
“哼哼!”崔隐甫冷笑了两声,突然也高叫一声:“请出莹锋宝剑!”
“喳!”
两个人役,从舆中擎出莹锋剑,站到崔隐甫身边,崔隐甫将那剑接过来,朝走向府门的王毛仲横去:“王毛仲!尔认得此剑么?本官劝你乖乖地给我走吧!……”
“当、当!”
突然,崔隐甫觉得执剑的手,虎口处一阵火辣辣发麻!从剑鞘端处,又传来两声钢器相撞的声音:他惊得后退两步,忙掉头—看,“是……你?”
“不错,是我公孙氏!”云髻高耸,裙带飘逸的公孙大娘,手捧双股剑,怒目注视着崔隐甫,她的身后,站着姜丽月。
“尔,尔区区舞姬,竟敢、竟敢……”
“哼哼!告诉你这佞臣吧,”公孙大娘仗着双股剑,一步步逼过去,冷冷地说,“我不仅是区区舞姬,而且是无官可罢、敢和奸宄拼命的舞姬!你悄声给我候着,让他们骨肉一别,圣人降下罪来,有我公孙大娘承担!”
寻请宝像使、吏部尚书李林甫,奉旨出朝时,已临近申时了。但初夏的关中,却仍日明云清。乘在黄骠马上的李尚书,远远望见涝水水面上,被西斜的日光涂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而北面的升原渠水,却因流势平缓,被清清的云彩映衬着,正似一面刚经打磨的晶莹明净的巨镜。李林甫似被这色彩迥异、对比强烈的两水风光深深地吸引住了,离今日预订的栖止地——鄂县,少说也还有五十里路程,但他却任凭那黄骠马缓移四蹄,朝钟官城渡口走去。
临近钟官城渡口时,驿道两面被一丛丛盛开的石榴花所装点,恍然望去,会错把那低昂参差、色彩红亮的花丛,错当成气吞千里、不可灭止的野火。在这石榴花枝遮障的驿道上,李林甫索性几次勒缰伫马,留恋难舍地观赏着周围这生气盎然的景物,细细地品着那妙不可言的天然韵味。就这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直到两乘青布肩舆,从他身边匆匆而过,他才陡然间对驿道上的景致完全失去了兴趣似的,也急急催着坐骑,领着随从,向钟官城渡口走去。
等他乘着黄骠马赶到渡口时,刚才擦身而过的两乘青布肩舆,早已在对岸的石榴花丛中不见了踪影。他由本府仆从扶上渡船,心中暗自思量:“他们夫妻,今夜会在楼观山安顿好一切么?”
“老达达,小心点!”
“噤声,阿姆!”
天,黑如锅底。楼观山的松林,被夏夜的南风,摇荡出阵阵涛声。两个佝偻的身影,在松树间的山路上,艰难地向山腰移动着。稍稍落在后面的老妇人,被前行的老人严厉地喝了一声,便不吭声了。但那前行老人却又停下步来,关切地伸出汗涔涔的手,去搀身后的老妇人。那老妇人却不让他搀:“老达达,你背了那么重的东西,管我干什么?我空手空足的!”
“这里离山脚有人家处近着哩!”老人又悄声抱怨起来,“叫你噤声呀!”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由他搀着往上登,虽然上山前,她和老伴一直乘着青布小轿,没有动步。但从京城到这盩厔县境内的楼观山,百多里程,整个身子蜷缩在那狭小的轿内,轿夫又行得快,颠簸得厉害,使她下轿之后,还头晕目眩地直想发呕!可是没有来得及找户人家讨口水喝,她就随着老伴手摸足探地开始登山!她,也委实累了。
但老伴精神却蛮好!他手里拄着一个小铲锄,背上背着个黄漆长方形木盒子,挽着她向山腰爬着,虽说也喘气不止,但是他的步履却显得轻松、不怎么吃力。
“哇!哇!……”
“呵!”
“噤声!别怕!”被林间凄厉的怪叫吓得猛然一颤,并惊呼出声的老妇人,却引得老伴笑了;他连忙安慰自己的老妻,“是夜猫子在哭哩!”
“它,它哭什么?”
“它看见鼠耗,就这么哭呵哭呵,那鼠耗一听,正如听见猫儿‘喷痰’声一样,早吓软了,它不费力地就将那不中用的东西吞入腹中!”老人大约估计此时离山脚已远,不会因举止不谨慎,招来犬吠人疑;再则也怕从未出过京师城门的老伴被这荒山夜景吓坏,就开了禁,给仍在抖抖索索的老伴讲说着。
“无量寿佛!”老妇人一听,念起佛号来,这种佛号,却使携着她的老人拄着那小铲锄的柄儿,哑然失笑了:“阿姆!从今以后,普天下都要念诵老君爷的佛号啦!”
“看你,高兴得象个蒙童娃娃!”老妇人高兴地嗔着老伴,故意气他说,“可怜我自从嫁到你们崔家,便守着老君爷饿饭!整整三、四十年哪……”
“那是怪我崔家无能么?”老崔头大不服气,“无量寿佛斗不过弥勒佛,人家佛门大兴,连老君爷也差点无人上供,饿肚皮呢!”
“看样子,弥勒佛爷爷,又该饿肚皮,笑不成罗?”
“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越走路越陡峭了,松树也更粗、更密;那松涛声,使楼观山的夜,显得深沉、荒寂。但热汗顺着胡茬下滴的老崔头,却谈兴大增,“从今上除灭韦逆时起,记得吧?老百姓把那宗楚客宗相爷,活生生咬成个骷髅架子的时候起……”
“莫提起,怪怕人的!”
“怕什么?我背上供着宝像呢!我跟你说过:我们道教要兴,佛门要灭啦!这不,十几年工夫,老君爷就朝我们今上面谕,请宝像,兴道观啦!”
“既是如此,怎么李尚书又要你这肉眼凡胎的穷画匠一笔笔画出这张老君像,还要我们老夫妻象贼一样深更半夜地摸上这楼观山来挖坑埋着?老君爷怎么不真显显灵,先命他的仙童来干这事?”看着丈夫得意样儿,老妇人故意用话直戳他的背脊骨。
“这个这个,”老崔头尴尬地支吾着,但很快就坦然地、用玩笑来搪塞老伴尖酸刻薄的打趣,“我崔氏三世供奉道教,你我夫妻自己虽说不知,但安知老君爷早念在我二人虔诚供奉上,已将我夫妻封为会童玉女了?”
“牙齿快掉光了,还‘童’、‘女’哩!”老妇人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揶揄着老伴,但又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说,“唉!管它老君斗败弥勒,还是弥勒斗败老君,俗话说‘十年难逢金满斗’!只要他们神仙打仗,我们凡人不是遭殃,而是有点小利小福,总比饿死强!”
“这才是明白人说的话嘛!”老画匠连声称赞着老伴,“一个时辰画张宝像,大半夜辛劳,却捞来一千两雪花纹银!还不说从此道门一兴,我们的生意也要大兴特兴!……哟!到啦!来来,阿姆,你坐在这边林子里,歇歇,我来将这盛宝像的盒子埋起来。”
“你怎么知道李尚书说的地方,就是这里呢?”老伴跟他穿进山路旁的林子,茫然地朝黑糊糊的四周巡视着,问,“该不要弄错啦!”
“瞎!”老崔头拉过老伴,朝上指着,“你看见那里是什么?”
老伴拼命睁大眼睛看了一会,拿不稳地回答老崔头,“树梢上边吧?好象是一截断墙?”
“好眼力!”老画匠赞了一声,才回答说,“那正是尹喜爷爷的旧宅墙壁呀!”
“尹喜?就是我们道教里第二尊大菩萨呀?”
“好记性!”老画匠又赞了老伴一句,然后兴冲冲地说,“这就是他老人家的旧宅呀!”
“可他不是函谷关的人么?”
“错啦!”老画匠连连摇头,“尹喜爷爷是这里的人。他在函谷关,是在那里作关尹嘛……”
“啊!他老家在这儿,当官时跟老君爷乘着青牛出关修道,是在那函谷关。”
“这下可明白啦!”老崔头说,“我和李尚书约好,就在正对这断墙的树林里,埋这宝像!我先来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