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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那丹青真是十年前被三爷亲手推下湖里活活溺死的秦慕可,那就怪不得三爷会看一眼便骇得惊叫不已了。
秦慕可永远停留在六岁的时候,她的模样也自此成了三爷心里过不去的坎,成了一个无法彻底消去的梦魇。
到底那会儿三爷还年少,也是真真正正亲手杀了人,不是让底下的人去杀,而是亲手杀的第一个人,且还是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六岁小女孩儿。
他听五爷说过,秦慕可死后的头几年,夜夜做噩梦。
那会儿五爷在过后又远避洪沙县久居,三爷就夜夜钻到四爷的被窝里去,死也不肯一个人独睡,但噩梦还是夜夜纠缠着三爷。
在那几年,三爷几乎是憔悴得不似人形。
直到后来太太请了燕安寺主持弥真大师亲自为三爷颂经祈福,三爷才慢慢好转,不再噩梦连连。
能拿当年秦慕可之死来吓三爷的,他想除了阴家小姐大概也没谁了。
也不是他知道些什么紧要的事,而是五爷在他回灵山寺前,明白地交代他,再不能让三爷折在阴家小姐手里。
这话一听,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五爷不在灵山寺,都能知道秦慕可画像一事是谁所为,可见五爷是早有预料,不然也不会跟着亲上灵山寺一趟,即便后来因城里司家事务不得不回,五爷也留下他和另两人,要他们三人务必护好三爷。
起先,他还认为是五爷杞人忧天了。
如今看来,是他不够真正了解阴家小姐。
便是他因着五爷的关系,素来不敢小瞧阴家小姐,可到底他也同三爷一般,还是低瞧了阴家小姐。
接下来,他可更加紧着心了。
可世事难料。
阴十七想做的事儿也非溪河一人之力能阻挡得了的。
即便他有其他人齐心帮着护着司正颜,她也有叶子落曾品正两大帮手。
就在司正颜一早睁眼被秦慕可画像吓得在客院猫了两日,客厢半步不敢出之后,司正颜渐渐好转,也是在溪河和贴身小厮的劝解之下,他终于没再想着秦慕可丹青一事。
然他一踏出左客院,阴十七这边的第二步行动也随之展开。
这日刚出往生大师禅院,司正颜由着溪河几人前后左右拥护着往左客院回走,突然下起了小雪,两日没出来,一出来又一早到了往生大师禅院听佛静心。
这会儿见雪景美得不可胜收,他突起了到梅香园子去再赏一回梅花的兴致。
溪河这回有心阻拦,可终功于秦慕可画像那事之后,司正颜好不容易在今日松了口,同意让他回到身边随行。
话到嘴边,他不禁又犹豫了。
他怕这话一出扫了司正颜的兴,大概他又得被三爷撵得远远跟着去。
话在舌尖绕了几圈,终是吞回肚子里,再默默叹了口气。
除了溪河有劝劝的心思,其他随行的几人,连同小厮也是兴致脖脖,毕竟今日这小雪难得下得真是美。
进了梅香园子,别说司正颜,就是随行的溪河几人,也被满枝满桠白雪覆梅半遮面的景致迷了眼,心里嘴上皆不由赞叹了几声。
司正颜笑着走近开得最盛最美的梅树下。
远看着没瞧见,可近身时他看到从树枝悬挂垂下来的那一幅他在两日前瞧过一回的画像时,他不由倒退了两步,步伐踉跄,一个不稳跌坐在雪地上。
他指着梅树下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指尖抖得跟筛子似的,眼也瞪个老大。
溪河看着被吓坏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司正颜,几个大步走近梅树,方看到被枝桠挡得甚是巧妙的秦慕可画像!
第三百六十七章 花宵到()
此后,画像被溪河当场撕个粉碎。
而司正颜,彻底病倒。
抄经书抄得手酸之后,阴十七便坐在临窗的炕上去,和红玉面对面坐着,看着红玉认真专注地剪着窗花。
已经剪了十几个花样,有花有鸟,还有代表吉祥如意的图纹,铺得炕几上满满都是。
听到司正颜病倒的消息时,恰好是阴十七学着红玉剪窗花剪坏了第七个的时候。
红玉听到白子来报,怔怔着,手上的窗花剪了一半,另一半怔得给忘了要继续剪。
白子看着这样的红玉一眼,再看向始终淡定自如一切尽掌握的阴十七,说:
“小公子让小的来,除了向小姐禀报此事外,叶二爷那边也有了消息,此时叶二爷和小公子都在赏冬园子里,就等着小姐过去一叙。”
阴十七放下剪坏的窗花下炕,见红玉已回过神来想跟着,她抬手示意不用,说:
“你留在客厢里剪窗花吧,不必跟着了。”
红玉急了:“小姐,让奴婢跟着小姐吧!奴婢刚才……刚才……”
阴十七摇头:“你终归是心太软,这些事儿你也无需非得掺和不可,我留绿倚她们不带过来,就是不想她们掺和,本以为你……是我疏忽了,你是个善良的好女孩儿,见不得也听不得这样的事儿。”
以前她想不明白父兄为什么不在阴府里挑出家生子到骄园当她的大丫寰,反而是把早些年从外间买进的穷苦人家女孩儿培养起来,到找到她便将之调派到她的骄园里。
现在她想明白了。
阴府里的家生子无不一家子是扎根在阴家数百年的家仆,长的不用说,短的也至少有百年,这样的耳濡目染,阴家家生子哪里还有真真正正纯善单一的人?
她不知道从前阴樱太祖姑奶奶是怎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太祖姑奶奶经历了怎么样的一辈子,她只大概知道太祖姑奶奶那一辈子活得太苦太累,一生都是在为阴家为活。
想到这些的时候,她甚至庆幸原来的阴骄已魂归天,也不曾将十岁以前在阴家生活的记忆留给她。
她仅仅是带着上辈子在现代生活和在洪沙县过了五年的记忆,带着这些丝毫与燕京阴家无关的记忆在外生活了五年。
这五年的经历,现今想起来,是何其珍贵。
在那五年里,她活得逍遥自在,虽是贫困却是快活得很。
太祖姑奶奶活得艰辛,却还是守住了阴家,并保阴家那一代的无上荣耀风光,也守住了中宫之位,即便没有子嗣,她依旧活到寿终正寝。
母族得靠她撑着,所嫁的夫君虽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却也是对她最无情的绝情郎,明知无子是她嫁了想要依靠一辈子的夫君所造就的,她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吞。
仅仅是为了阴家,仅仅是为了她身后那无数仰望着她倚靠着她的阴氏族人。
那么多条性命攥在她手里,在自已甚至不想活了的时候,她也得想一想这些亲人族人,然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咬碎了牙根也得撑下去。
阴十七想,即便那时的太祖姑奶奶心酸痛苦狐独无望极了,她也得努力让自已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至少她得活得比燕昭皇帝长。
太祖姑奶奶能有这样一心为阴家的意念,那应是自小在阴家培养一点一点刻画出来的,在她心里脑子里刻烙得坚韧不摧的信念。
所以太祖姑奶奶能一辈子苦了自已,却成全了那一代以及下数代的阴家繁盛荣耀。
她父兄之所以不让阴家家生子跟在她身边,大概是不想让阴家人无论主还是仆的信念太过影响到她。
只给她四个懂得礼数却又不全然拘于礼数的大丫寰,既有对阴家忠心的信念却也拥有各自独立信念的身边人,她父兄没有跟她细说太祖姑奶奶的事儿,只说太祖姑奶奶一辈子活得太苦,并不希望她跟太祖姑奶奶一样。
那会儿她听着,并没什么深刻的触动。
这会儿细细回想起来,她方能渐渐体会父兄对她深藏而又无私的爱。
他们不想她重蹈太祖姑奶奶的复辄,更不想让她因着有个阴姓就被阴家束缚一辈子。
他们希望她活得真实自在,即便没有像在洪沙县那五年里的逍遥,也不想让她为了阴家而逼着自已去做些什么,而渐渐迷失了她自已的人生。
回到燕京阴家已有数月,她确实没感受到因为身为阴家小姐的真正束缚。
言行举止或有所改变,但这些都仅仅只是表面,内心她从未真正体会到身为阴家女的艰辛。
她甚至过得很开心,感受到了父亲对她的疼爱,感受到了兄长对她的纵容,这是她两辈子身为人没有感受到的幸福。
她原来以为先前听到燕京阴家如何如何,其实是夸大了。
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夸大了,只是她终究被父兄保护在羽翼之下,并未真真正正地展翅独飞。
到赏冬园子,白子留守园门,阴十七独自跨进园子走到廊下。
一坐下,曾品正便递了杯茶给她:
“十七姐,这茶汤是冲泡了有一小会儿,你来是刚刚好能喝了。”
阴十七笑着接过喝下,温度适中的茶汤顺着喉咙下肚,一路滚落丝丝暖意。
没有等她问,见她喝过茶汤暖了暖胃,叶子落便开始说起正事:
“人找到了,你可见见?”
阴十七反问:“可像?”
叶子落还没答话,曾品正抢过回道:
“像!叶大哥找的这个六岁小女孩儿像极了!那张小脸,那眉眼,还有那身量胖瘦,都是跟画像里的秦慕可完全一模一样!要不是时间不对,我都要以为当年秦家奶奶生下的不是双胞胎,而是三胞胎了!”
阴十七意外:“真这么像?”
叶子落点头:“确如品正所言,九成像,余下一成则是脾性不知像不像。”
提起这一点儿,曾品正情绪一下子低了下去,觉得自已没好办阴十七交代的事儿,实在是没用极了。
阴十七没说什么,只拍了拍曾品正肩说:
“好了,这本就是难办的事儿。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后的秦慕可还能不能和秦慕香相像,这本就是一个不定数。何况看人以小看大还可以,以大看小就有些不准了,这不怪你。”
曾品正没吭声。
他知道阴十七的话除是含着安慰他的意味,也有大半是事实,可他还是觉得自已没办好事儿,让阴十七失望了。
叶子落问阴十七:“现如今司正颜病着,半步不出客厢,往生大师也每日到客厢给司正颜说说佛理,开解开解司正颜这突如其来的心病,到底有无用,客厢被护得密不透风,一时半会也探不出虚实来。这人找到了,也准备好了,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阴十七说:“病着就病着,总有好些的时候,只要司正颜不离开灵山寺,我们就总能找到他客院的机会。你时刻注意着,只要他一出客院,你就想法制造他一人独处的机会,再让那个小女孩儿适时出场。也无需做什么,只要慢慢从他跟前走过去,或者直直向他走近,又或者再重现一番当年的景象……”
司展颜得知司正颜病倒的消息时,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
他抽不开身,于是便让花宵代他走一趟灵山寺。
花宵义不容辞,到灵山寺时,正是司正展颜病倒的第三日。
一到灵山寺,花宵本想去找一找阴十七好好谈谈,劝她放手。
可到右客院扑了个空,让松喜几番去打听方得知阴十七大概又到赏冬园子里廊下煮茶去了。
转了个头,刚想顺着小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