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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十七说到一半的嘴还未合上,她听着曾品正对她的大声喝斥,尖锐得几欲穿破她的耳膜,就因着她看轻了曾品慧,说了轻视曾品慧的言语……她触怒了他!
此时此刻,她更加确定了曾品慧在曾品正心中极重的份量,那或许是比姚氏于曾品正心中还要重要的存在。
展颜在一旁也听清楚了,他心中有着与阴十七一般的感触与认知,他抓住了曾品正怒吼中那最重要的两个字:
“死活?曾品慧活得好好的,何来要死要活?曾品正,你不要为了掩饰你自已的罪行,而胡乱拖亲妹妹来当你的挡箭牌!”
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可能。
曾品正可以拖无辜的李世宝下水,来为他杀人,替他双手沾满血腥,那么利用曾品慧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聪明的人往往也最是狡猾。
阴十七也这般如是想着,她怀疑的目光似乎刺伤曾品正。
展颜那样明白地说出来,曾品正都不曾转过正眼去瞧他,可当他意会到阴十七怀疑的目光时,他愤愤之后恢复平静的脸色又开始龟裂。
他在乎她的想法及看法!
展颜注意到了,阴十七自已也意会到了。
曾品正问:“你信么?阴快手信了展捕头所言了么?”
阴十七反问道:“那么你是么?你来告诉我,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似乎是意外她这样的答案,曾品正微怔了下。
毕竟他的心智再比同龄人要成熟且聪慧得多,他也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只是一个一心一意想要护着妹妹的哥哥。
他可以利用所有人,伤害所有人,可阴十七相信,他不会伤害曾品慧,伤害他的亲妹妹。
他那样为了曾品慧而激动地喝斥她,不是假的;他说宁愿没有曾家明那样的父亲,只为了曾品慧这个妹妹可以幸福美满,也不是假的。
一个沉默到几近哑了的人可以为了妹妹而愤怒、激动,甚至仇视那个质疑他妹妹的人,阴十七相信,他是真的爱着他的妹妹,用着他的一切、他的生命去护着他心中最重要的妹妹!
怔了有一会,曾品正终于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他似是再次确认般问着阴十七:
“我说了……你就会信?无条件地相信我?”
阴十七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来,只笑不语。
这是她抓了曾品正之后,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这个笑容令曾品正想起阴十七特意到曾家村农田里找他母子三人时的那一回,阴十七也是这般笑着听着曾品慧喊着“快手哥哥”。
事后他的妹妹跟他说,快手哥哥人很好很亲切,总是对着她笑,并不像他平常所说的,衙门里的差爷个个都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模样。
曾品正突然放开了紧紧抓着铁栅的手,微垂着眼睑,用几乎是叹息的语气说着:
“若是你早在一年前便到了衙门当差……若是我早知道衙门里还有你这样会相信我的差爷……若是我并非只有十一岁而是早早行过了冠礼……”
他用了三个“若是”,她想下面定然会有“那么”作为后续。
可她等了又等,他似是高飞的纸鸢突然断了线,走回牢狱角落里默然坐下,再无声息。
他仍旧坐得端正,就像坐在学堂上的好好学生一样。
李世宝再次学着曾品正,坐到曾品正旁边去,端端正正,不显半丝凌乱。
展颜看着曾品正,自他审讯曾品正开始,他便知道曾品正心中对官差有抵触,却从未想过竟是抵触这般的深。
看了牢狱角落里的曾品正一会,他看向阴十七。
阴十七意会到展颜的目光,她微侧过脸来对他轻摇了摇首:不要打扰曾品正,他正在思考、考量是否要全盘托出。
两刻多钟的时间,展颜与阴十七等得度刻如年。
这其间狱卒又搬来了另一张圈椅,阴十七与展颜坐在一处,两人耐心地等候着。
三刻钟刚刚过去,狱卒进来禀报展颜,说是姚氏带着曾品慧在外头,求着哭着要见一见曾品正,花自来快拦不住了。
展颜看阴十七,阴十七却在看着铁栅内的曾品正,几息后她突然道:
“你想让你妹妹看到你现今这般模样么?想让一直那么相信你依靠你的妹妹突然间对你这个哥哥的一切美好回忆在瞬间幻灭么?想么?”
展颜明白了阴十七的用意,他示意狱卒等会,看曾品正的决定。
没有给曾品正太多的时间,阴十七只在心中默数了十声,她便对狱卒开了口:
“让她们进来!”
狱卒看了眼展颜,展颜对狱卒点了点头,狱卒转身便走。
当狱卒快走到牢狱两边尽是铁栅的转角时,曾正品忽然抬起已盛满了泪水的眼眸,冲阴十七喊道:
“不想!不想……求求你!别让品慧进来,我不想让她看到现今这样狼狈的我!”
从一开始,阴十七就一直在打心理战。
对付像曾品正这样年少却又聪明绝顶的少年,她无法用牢狱中那些审讯的刑具,更无法怎样地恶言相向,当然真的那样做也没什么用。
他太冷静,他太清楚只要他不开口,衙门的人根本无法将他如何。
他不像李世宝在意图射杀展颜时被当场抓获,他只是突然在夜里熟睡时突然被展颜抓回了衙门审讯。
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三无当场抓获,仅仅凭着阴十七与展颜半夜里偷听到姚氏的那些形同喃喃自语的坟头哭诉,他只是有嫌疑。
而倘若不能证实他的嫌疑便是真相的话,衙门的人最终只能是放人。
屈打成招?
不,清廉如镜的知县大人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在衙门发生。
阴十七只能一点点地引导,一点点地引起曾品正内心深处的共鸣,引到他自已将他隐藏得很深又说不出口的秘密慢慢说出……
第四十九章 非偶然()
一年前在曾家村,曾家明卖了一头猪。
似往常一般,他没有拿着姚氏好不容易喂养半年方得的肥猪所卖得的银两回家,而是到了县里的英翠楼找水仙。
到了日暮,曾家明没未归家,姚氏便已知道了他的去处。
姚氏伤心地抱着十岁的曾品正与七岁的曾品慧呆坐在简陋到几乎家徒四壁的家里,一夜未睡的她在天亮前两个时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发现两个儿女不见了!
姚氏慌了,她慌得手足无措。
照以往的经验,曾家明去了县里英翠楼后,回曾家村最快也得近晌午。
就在她找了左邻右舍帮忙找两个儿女时,曾品正与曾品慧回来了。
曾品正满身是伤地抱着似是失了魂的曾品慧回来了!
听到这里,阴十七隐隐猜到了什么,展颜也一样。
两人对看一眼,皆明白七条人命的起因,应该就是那晚曾品正与曾品慧不见了的那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阴十七问:“那晚你趁你母亲睡着之后,你与你妹妹到底去了哪里?”
既然已决定全部告知,曾品正也没有再拿捏什么,他缓缓答道:
“我到县里找我父亲,我是一个人悄悄离开家,离开曾家村的……可我没有想到,品慧并没有睡着,她偷偷地跟在我后面……也到了美临街……”
幸运并没有眷顾他兄妹俩,或者说并没有眷顾曾品慧。
到了美临街后,曾品慧人小腿短,能跟着曾品正到美临街已是万幸,她并没有看到已偷偷来过数次的曾品正偷偷摸摸自英翠楼的后门进去。
七岁的她早就听左邻右舍的伯伯婶婶们说过美临街,也听说过英翠楼,她呆呆地蹲在英翠楼左边幽深的小巷子里,时不时往英翠楼前看一下。
那会她心里想着,父亲那么喜欢往这楼里跑,是不是哥哥也进去了?
她也很想进去看看,可她是小孩子,楼前的姐姐们都说不能让她进去,她只能蹲在这里等着,等着父亲或哥哥出来。
展颜问:“后来呢?你妹妹……品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原来是想说“什么不好的事情”,可他不能再刺激曾品正,只好硬生生地将“不好”两个字隐去。
展颜猜得对,阴十七也有这样的预感,曾品慧一定糟遇到了令曾品正发疯发狂的灾难,才令曾品正启动了美临街与田月街两起命案的开端。
曾品正冷冷笑了一下,双眼闪着令展颜与阴十七心惊的恨意:
“他们都该死!一箭射杀太便宜他们了!”
阴十七问:“谁?”
她的声音轻到令自已吃惊,若非屏息静气,她怀疑在场的另三人是否能听到她的问话。
曾品正咬牙道:“还有谁?你不是说他们是无辜的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他们到底有多无辜!”
曾品慧在小巷子里等了很久,久到她蹲着的两条小腿已渐渐没了知觉,而她的后方正有两个人影步伐踉跚地靠近她,也是她往后将近一年的恶梦之源。
曾品正愤怒道:“知道我一出英翠楼,便听到品慧那一声尖叫的哭喊声时,我是什么感受么?知道我冲入小巷,看到那两个混蛋正压在我年仅七岁的妹妹身上时,我多想那会我的手上便有那么一把刀么!”
两个混蛋便是陈氏兄弟。
消化了好一会方缓过神来的阴十七,只听得展颜冷静地问道:
“那李氏成了你射杀的目标之一,又是为何?”
曾品正讥笑着:“为何?”
他歪了歪脑袋,看着依旧乖乖坐在他身侧的李世宝,音调出奇地平静:
“若非她的儿子还小,不过三岁,我必也让她如同吕氏一般尝尝什么叫做蚀骨之痛!”
就在曾品正还未出英翠楼,还未发现曾品慧也跟着到了美临街,并在小巷里糟到了喝醉酒大发兽性的陈氏兄弟肆意凌辱的非人对待时,吕氏与李氏前后不同时间经过小巷,却一样的冷眼旁观,只睨了一眼便离开了。
曾品正当时并没有亲眼目睹吕氏与李氏的冷漠,而是他事后费了不少功夫方查探得来的信息。
阴十七想,李氏当时可能是秉着少惹事非明哲保身的想法,只是李氏却未想过会因此而丢了一条性命。
至于吕氏,她本就是那种只顾自已不顾他人死活的自私之人,即便明知她不伸出援手,后果必会毁了一个小女娃的一生,她也不会去管在她眼里不过是闲事一件的路见之事。
大概吕氏如同李氏一般未曾想过,她没有为此失去性命,却让她的心头肉成了杀人凶手,她将为此付出了惨痛并将悔恨一生的代价。
只是……
阴十七问曾品正,更是在质问:
“吕氏之过,为何要无辜的李世宝来替她承受?”
展颜睨了眼阴十七,他有着同样的疑问,可他已知道了答案。
以阴十七的聪慧,他想她不可能想不到答案,她不过是借此质问曾品正,更质问出她心中的动摇。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晓得她心中的动摇,他只是莫名地感受到了,兴许这就是她常说的所谓第六感,所谓的一种直觉。
如展颜所猜测的那样,阴十七确实在动摇。
她一边想着陶婆婆常与她说道的那四个字“人性本善”,一边在动摇着她所相信的这四个字……她是不是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