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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着跪了一小会,身心俱疲的他已然无法长久站着,余德海索性又在软坐于地的余金身侧坐下,余木就坐在他另一边,余水仍靠坐在三人身后的墙边。
展颜亦道:“村长方将说让我们抓到余菲,那么村长可知余菲现今在何处?”
余德海摇头道:“小民不知,在引差爷进水月村前,小民只大约知道小菲就藏身于昌盛街里,可现今,小民确实不晓得。”
也就是说,余菲有可能还在昌盛街里,也有可能早走了。
这可就不好找了。
展颜又问:“余水可知道?”
展颜这么一问,所有人皆看向最后面的余水。
余水抬头扫了一眼问他话的展颜,然后再次低下头去,半会只听到他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出铁栅:
“看来差爷真是查到不少事情啊,连我与姑姑联手杀人一事,差爷都知道了……”
阴十七只觉得一阵阴风突然扑面而来,她不禁站起身,看着靠坐于牢墙的余水:
“你是那个凶残狠毒的余水!是你在三年前杀了三个叶姓外来人,无头男尸的余武也是你杀的,是不是?”
余水桀桀地怪笑起来,仿佛阴十七的质问就是一个笑话,令他抑制不住地笑得双肩耸动。
余德海与余金、余木也察觉到余水的古怪,但三人都没有反应,只是颇为担心地看着余水,他们知道这是余水的病又犯了。
展颜也注意到了阴十七说到余水杀了叶姓外来人及余武时,余德海、余金、余木竟然也半点没感到惊诧,显然早已知晓。
阴十七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你们早就知道了?”
余德海回过头来:“小水的病……我们都知道。”
展颜问:“那么他杀了多少人,杀了什么人,你们也都知道?”
余德海没有再出声,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而已缓过神来的余金却是起身靠近余水,忧心道:
“三弟,你还好吧?”
余木仍坐在余德海身侧,想是放心不下身心俱受到沉重打击的父亲,可又放心不下重病的三弟,他守在余德海身侧,头却转向余水,眸中的关心担忧与余金如出一辄。
阴十七看着这一幕,想着倘若没有什么该死的诅咒,余水也没有什么该死的三重分裂人格,其中最后一个人格还是极其棘手的******人格,那么余德海这一家子其实是可以过得很幸福的。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满满的亲情,浓厚的血缘,这该是令人羡慕的一家。
余水即便人格分裂,但无疑他也是一个孝父尊兄的好儿子、好弟弟,面对父兄的关怀,他停下了桀桀的怪笑,再一个抬眼,落在阴十七身上:
“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引出姑姑,差爷要不要听听?”
三年前,离开水月村的余菲突然在夜里回来,她找到余德海,直接问是不是有三个姓叶的外来人来到水月村?
余德海夜半被吵起身,看着眼前离家六年的幼妹,他无法置信自已看到的一切,直到余菲直摇着他的肩膀,质问他三个叶姓外来人的生死时,他才真正自睡梦中清醒过来。
没有回答余菲的问题,余德海清醒过来以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拉着余菲想出门。
余菲不肯,问余德海这是想做什么?
余德海说,他要带她到山上木屋去。
余菲虽然离家六年,但不代表她不知道水月村里的事情,余德海想带她到山上木屋做什么,她完全可以猜到,但是她拒绝了。
余德海道:“小菲说,她只负责生下了佳丽,却从未养育过佳丽一日,她不配做佳丽的母亲,她带给了佳丽余家长女延续诅咒的痛苦,她没有颜面去见佳丽……”
或许余菲后来会说服余德海展开这个破解诅咒,却得付出沉重代价的计划,便是因着余菲心中的这一份愧疚。
听到这里,阴十七的心仿佛好受了一些。
她想,至少余佳丽所渴望要见的母亲也并非全然无情,只是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负担,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活法,不同而已。
余菲夜半回到水月村,却拒绝去见亲生女儿一面,余德海并没有强求,因为他看到了余菲的痛苦并不比任何人少。
金蚕蛊吃人,但只在每年的鬼节进食,而祭品便是水月村人进献的外来人。
展颜问:“祭品一定得是外来人么?”
这个问题,阴十七也很想问,只是下意识中,她觉得那答案大概也是沉重自私的,那样一想,她便失了问出口的兴致。
而展颜替她问了出来,她才知道即便下意识回避,其实她也是知道答案的。
余德海用苍桑的声音说出来的答案,便如阴十七所料一般,果然是否定的。
祭品不是非得外来人方能成为祭品,只是水月村人不想自已丧命,便想着法子让外来人为他们的自私恶念而付出性命。
阴十七微垂了眼帘,掩盖了她眸中奇异的平静,她想起这个无头男尸案过后,她便会开始上燕京的旅程。
在那个旅程里,或许她会碰到各种事情,这些事情里有意外,有理所当然,甚至会有她绝然不想发生的事情,那么倘若她也走到形同水月村人遇到的生死决择的分叉口时,她会怎样选择?
阴十七不由地想着,想得很入神,以致于展颜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也浑然未觉。
看着少了一些多愁善感,却多了一些猜想思虑的阴十七,展颜眸中的忧色愈显。
余菲拼命地赶回水月村,为的不是余德海与余佳丽,而是为了那三个进了水月村的叶姓外来人。
可惜当余菲听闻消息,并赶到水月村时,已是过去多日,三个叶姓外来人已进了金圣洞成了金蚕蛊的祭品。
正如余金所说的,余家长女是不幸,却也是幸的。
余菲的蛊术较之余佳丽,那强的何止几倍,当听着余德海说三个叶姓外来人的尸体已被丢入金圣洞时,她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余德海当时便被胆大强悍的余菲吓住了,可余菲却告诫他,不准进洞,否则她在要抢尸骨的同时,必然无法顾及他,界时他的性命多半会殒于金蚕蛊口中。
终归是怕死的,又或者余德海是相信余菲的,即便与这个幼妹时隔六年方见面。
但在见面的时候,余德海看着成熟了许多的余菲,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知不觉中,自小被他护在怀里,又当兄长又当父亲地拉扯大的幼妹,已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女子,她的力气不比他大,操纵生死的能力却远远在他之上,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余德海在金圣洞口恍惚地站了小半个时辰。
然后,他看到余菲将一副又一副的尸骨带出金圣洞,直到三具完整的尸骨完全摆在余德海面******十七心中难掩震惊地问道:“余菲的蛊术这么强?连金蚕蛊都听她的?”
展颜也将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金蚕蛊到底有多骇人,他与阴十七是亲身经历过的,倘若余菲真的能在毫无折损的情况下,让金蚕蛊听从余菲的指令,在它的口中抢下三个叶姓外来人的尸骨,那么余菲无疑是一个比金蚕蛊还要可怕上数倍的人物!
余德海点头道:“是的,小菲自小的蛊术却异常出众,甚至比我们的母亲尚在世时的蛊术还要强上许多……”
余菲的蛊术很厉害,甚至比她的母亲余娇娇还要强上许多。
余菲时常对余德海说,当初要是余娇娇坚持在生下余德海之后,不再生第二个孩儿,那么便不会有余菲的出生,余家长女的诅咒便得断在第一代的余娇娇手里。
可终究余娇娇不忍整个水月村的人给她陪葬,她在三十岁那年的四月怀上余菲,在肚中余菲仅仅只有八个月大的情况下,她对自已下了蛊术,在十二月份的最后一日强制引产,顺利在她三十岁的最后一日,生下受到诅咒的余家第二代长女余菲。
余菲出生的时候,余德海已是及冠之年,他懂事,更晓得余娇娇原本在生下他之后,便打算不再生育,为的便是不想再生下余家长女,延续那骇人的诅咒,然而余娇娇的心肠终归是软的,她在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年时光里生下了余家长女。
在那一个余菲降生的夜晚里,屋外尽是水月村人的欢呼与庆幸,屋里的余德海却与他的父亲愁眉不展,父子二人齐齐守在余娇娇的床榻前。
余娇娇刚生产完,榻上还染有血迹,屋里到处飘着铁锈的味道,门窗不能开,要避风,于是血腥气散不出去,便越发浓郁了。
余德海回忆着,脸上浮现出一抹有着依赖的温柔,轻声道:
“母亲看着襁褓中的小菲,看着小菲小小皱皱的小脸,眼睛都还没有张开,小脑袋上也没有几根头发,对我说……往后我就是哥哥了,要好好照顾妹妹,还说,她虽与父亲和离了,但父亲一辈子是我与小菲的父亲,让我一定要孝顺,小菲长大了,也要告诉小菲,一定要孝顺父亲,侍奉父亲百年归老……”
他伸手抹了一把眼眶里溢满的热泪:“可是……可是父亲并没有给我、给小菲这个完成母亲遗愿的机会……”
余娇娇在她三十岁的最后一个夜晚生下了余菲,然后撒手而去。
没有病痛,也不是难产,甚至生完余菲后,余娇娇的脸色极好,也有力气对着余德海嘱咐了那么长的一番话,更是深深地看着她的夫君,紧紧地握住她夫君的手,没有言语,只是笑,只是温柔地笑着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比水月村里的所有村民还要健康上许多倍的余娇娇在这一夜,应验诅咒,无病无痛无端地气绝身亡。
余娇娇的头七一过,她的夫君也紧随她而去。
余德海在葬完母亲之后,又亲手葬了自已的父亲,他怀里抱着只出生数日的余菲,沉寂无声地跪在合葬到一起的余娇娇夫妻坟前说,他一定会好好带大余菲。
余菲长大晓事后,余德海毫无保留地将两人的父母亲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告诉了余菲。
当听到她差些没法出生的时候,余菲睁着漂亮的眼睛问余德海为什么?
余德海说,那是因为母亲并不愿意余菲受到同样的诅咒,受到命定活不过三十。
阴十七突然间软了软腿,她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稳。
展颜及时自身后扶住了她,阴十七却没有去看展颜,甚至展颜在她耳边问她没事吧,她也无瑕顾及,只看着余德海问:
“倘若金蚕蛊没有死,那佳丽在生下余家第四长女之后,也只能活到三十岁?”
余德海沉痛地点头:“小菲今年已经三十,她的命仅余四个多月的日子可活了!”
余菲今年三十岁,那么余德海便只四十五岁,可事实上,余德海的外形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上十岁,总让人觉得他该有五十多岁了。
阴十七慢慢站稳站直,她回头看了眼展颜。
展颜眸色坚毅,看着她坚定地道: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余菲都不该杀人!”
是啊,不管是为了什么,谁都没有任意夺取他人性命的权利。
余菲没有,余水没有,水月村人也没有。
在他们杀害活生生的人后,不管冠上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无法掩盖他们触动国法的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