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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寺彻也没有言语,只默默地望著对方沉郁的侧面。一不经意,目光落到男人颈间,他不由得一怔。
从耳垂后方开始,男人露出的颈项上布满了一连串深色淤痕,并一迳绵延至衣襟内。…那些明显得像在昭告世人,这个男人只属于自己的深刻印记。
凝视片刻,西园寺彻著了迷似地伸出手。甫碰触的一瞬间,男人倏地转过头来,迅速的动作与刚才大为迥异。
被那墨黑眼眸盯著,西园寺彻尴尬之余,却又不禁为之心神动摇。两人彼此互视,室内唯有风声回荡不已。
“…把手拿开。”
男人的嗓音听来低沉又暗哑,似乎曾历经一番竭力嘶喊。
西园寺彻一呆,眼光又转回男人颈上。明明已浑身伤痕,这个男人为何却还是如此倔强…?
见他没有反应,男人抽身欲走。
接下来就是一团惊天动地的混乱。西园寺彻发誓他最初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他只是不想让男人离开罢了。或许是因为男人外表与内心之间的强烈落差让他感到迷惑了吧。
扯落,翻滚,抗拒,挣扎,牢牢地制住那扭动的身躯,剧烈心跳在耳中萦绕不已,西园寺彻有点虚脱地看著被他压在榻上的男人。
与适才的冷淡全然不同,那双眼眸里怒火狂炽,男人恶狠狠地瞪著他,脸上写满了恼恨、怨毒、甚至是泫然的表情。
不住激烈挣扎下,男人衣襟凌乱开散,情事痕迹隐约可见,那灼热的肌肤表面飘散出一股转染的香气。
发现无法挣脱,男人不再抗拒,他紧咬住嘴唇,视线颤抖地瞥开。
看著男人彷若困兽般绝望无助的表情,西园寺彻心里也感到不好受,就像是将某个不该暴露的私密突然放到光线下审视的感觉。
他一边好言安慰,企图让对方平静下来。
“你别这么害怕,我只是想看看……”
话还没说完,西园寺彻眼角忽地瞥见,无声拉开的和门旁,正站著另一个男人。
男人也沿著目光看去,发见来人时,他浑身一僵,整张脸瞬间惨白得没有血色,随即又满涨得通红。他用力推开身上的西园寺彻,抓紧衣襟消失在另一扇门后。
静谧的室内,只剩下说不出话的西园寺彻,还有面无表情的伊藤泉一郎。
翌日,赏景间一侧的内室。
薄被掩住一丝未著的躯体,褥上的男人半阖著眼,他神情恍惚,看来似睡非睡。
“几天内就尽量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再让他乱动。”
一边裹紧男人的手臂,西园寺彻有点心虚地说著,他脸颊上那道掌掴的痕迹宛然。
“彻少爷,还有其他吩咐吗?”
似完全没注意对方的异样,和津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问著。
“没有了……”,西园寺彻才刚说著,忽地想起之前女侍端出去的盆中,男人擦
浴净身后的水,一片枫色般的染红……。
他不禁有些迟疑地,“…我再开一些止痛药,如果他有什么地方痛得厉害的话,可以配合服用,但注意不要超过应有的剂量。”
说话的同时,西园寺彻目光没有离开过床上。男人露在被外的锁骨上,吻痕多得不忍卒睹,从那鲜艳异常的色泽,可以想见交合过程的激烈。
“泉…,他昨天还好吧?”
有些不忍地转开眼,西园寺彻回头问著和津。总角以交,他不曾看过泉似昨日那般情绪起伏。
“直到今天早晨,少爷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和津答非所问,却一语了然。
怔怔地听完,西园寺彻不觉轻叹,目光望向褥上的男人。
“看来…,那个冷淡的优等生,是真的对你著了迷了……”
对方却没有在听,男人眼帘阖起,似乎已沉沉睡去。
沉默室内,仅残留下一股无法形诸言语的惆怅,在看不见的人心深处,幽幽回荡不已……。
骄阳普照,凉风四拂,延续著上一季的好天气,却又不似本来闷溽的暑热,这般美好,唯有秋日得见。
透过茂密满布的枝干,金色阳光从窗外斜射,在室内洒下耀眼的光芒,地毯上、墙壁间光影交错,状如一道道切割过的碎片。
微风不住吹拂,一阵接著一阵,凉爽宜人。树影摇动之际,蝉鸣隐约传来,没有了以往的聒噪,听来悦耳许多。
偌大书房里,正是一派悠闲的午后。
“…所以你还是决定回支那?”
日光映照在黑木桌上闪闪发亮,一侧椅上的人问著。
“我只是请假回来成婚的,时间一到,自然要回去。”
桌后的软椅上,优雅地交叠著双腿,男人一脸淡然地回答。
“…是吗?”西园寺彻彷彿有些怅然若失,他看著面无表情的伊藤,“我本来以为你会留下来的……”
“不过你回去也好,”他沉重地叹了口气,“议会现在糟得可以,圣战贯彻之后,早成了无党派状态,代议士连一点风骨都不剩,不敢对政策提出疑问,完全听任政府的指令,就算加入党政也没意思,选择离开…或许才是上策……”
“…那你呢?”
没有对他的感叹表示可否,沉默好一片刻,伊藤才缓缓开口。
“我?”
西园寺彻一楞,他习惯性地一拨头发,却突然惊觉什么似地手停在半空,最后才尴尬地放下来。他微微露出苦笑。
“我想…就和以前一样,乖乖地当个军医吧……”
“不去山村当驻地医生了?”
微挑起眉,伊藤看著他。
“泉,你就别调侃人了吧,”西园寺彻脸上写满无奈,“这种时刻,军队比村里更需要医生吧?执意要下乡去的话,岂不是太矫情了……”
顿了下,他又继续,“更何况,当初想要下乡,一方面也是为了对老头子证明,就算没有他的庇荫,我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室内一阵默然,伊藤望向对方。
“…西园寺公最后还好吧?”
西园寺彻不觉露出一抹苦涩笑容。
“怎么会不好?几个开国元勋里,老头子是最长寿的,比起你爷爷,他活到这把年纪也该知足了。何况这几年来看他虚弱成那样,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再拖下去只是活受罪罢了。”
“其实他走的也不寂寞,毕竟是三代的元老,大君亲赐仪式,不但国葬,又加封晋秩,这样隆重风光,老头子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真要说有遗愿未了的,大概就是党政吧。”
说到这里,他直直地盯著伊藤。
“泉,正式加入党政这件事,令尊也有向你提过吧?…老头子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政党议政。我没有答应,毕竟沾惹上那淌浑水,人生就一辈子也难洗清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
说著的同时,西园寺彻忍不住叹息。
“…更何况我志不在此,如果可以的话,我只希望战争赶快结束,可以待在乡下终……”
心中蓦地掠过某个身影,西园寺彻说到一半便住了口,他略感不安地伸手抚发。
抚著那因为守丧而剪短许多的头发,他不禁又苦笑起来。
“真奇怪,老头子活著的时候都拿我没辄,反倒是他死了之后,我开始处处受限,可见死人是比活人有影响力得多。”
凝望著闪烁金光的窗旁,西园寺彻原本散漫的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而悲伤的眼神,彷彿历经多少沧桑。
“原以为老头子过世之后,我就可以脱去那些强套在身上的枷锁,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再也不必在乎家族的声誉,或他人的眼光,我就是我,何必遮掩那件事,何必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伪装正常?”
“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其实这种改变并没有让现况不同,许多过去依旧存在,它们一个个堆积成现在,甚至是未来。在我还没有知觉的时候,命运的走向就已经确定了,纵使当时并不明嘹,纵使此刻后悔不已,都无法改变,也无法挽回已经发生过的一切……”
“当初既然在老头子的压迫下加入军队,下乡的愿望也就不可能实现了,即使老头子走了也是一样…。注定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再怎么强求也是无用。现实的压力下,人生有多少事由不得自己……”
西园寺彻显得有些感伤。
映射在室内各处的光点,随著天色而忽强忽弱,偶尔风一吹,窗外树枝不住摆荡,众多光点也跟著摇曳起来,乍见之下,宛若一片闪亮起伏的光海。
一阵沉默里,伊藤起身走至窗边。自窗外俯看,庭中秋景正盛,鲜艳的鬼红枫落满一地,玲珑的银杏随风起舞,甚是宜人。
片刻之后,伊藤回过头来,穿过树隙的阳光洒下,在他脸上形成一道奇特的阴影。明暗交错之际,让人看不清伊藤的表情。
“…他的事,是你告诉森的?”
“啊…?”
突如其来的问句,西园寺彻不由得一楞,接著倏地醒悟“他”指的是谁。
“告诉森…呃,我只是……”
忆起当时的景况,西园寺彻竟有些说不出口。伊藤冷冷地看著对方左支右绌的窘态。
“…是我说的没错…,不过,那是因为我、我……”
在那样凛冽迫人的目光下,西园寺彻不得不从实招来,他表情甚是尴尬,光支吾著却说不出理由。
天色正好,日光徐徐自窗侧泻下,那美丽的男人全身洒满光点,金色变幻之际,美得叫人不禁屏息。
望著对方冷淡的神色,西园寺彻忽然忆起数天前,那一向冷静的眼眸,流露出忿怒、嫉妒,甚至是残忍,那丝毫不掩饰真实情绪、陌生得彷彿是另一个人的泉,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泉,那个支那男人,真的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脑海中盘桓多时的疑问,西园寺彻终于按捺不住。
伊藤没有回答,他转身注视著窗外。
“不管你的想法是什么,最好不要再强迫他了…。那个男人目前身心都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再下去的话,恐怕他会…”西园寺彻迟疑了一下,他改口道,“恐怕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深深地叹息,“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让他走吧,在你们彼此都还没受到太深的伤害之前……”
彷彿置若罔闻,窗边的背影依旧不语。
西园寺彻目光凝望对方,眉宇紧蹙著,心中却不禁想起某人。
室内长长的沉默里,唯有风声未歇。凝滞的时空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数分钟,又或许是数钟头。
“…我不能失去他。”
一片风飒之际,蓦地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窗外翻飞的枝叶不断沙沙作响,每个字听在耳中却清晰常。
怔怔地抬首,西园寺彻望向窗旁的背影,那反射出来的光芒刺得他眼睛一阵发痛。
一团迷蒙光晕映照下,男人绝美的身影,看来寂寥得令人心碎。
“泉……”
西园寺彻颤声著似乎还想说什么,心头却忍不住一酸,再也说不出话来。
深秋逼近,西风吹起,飕飕然也,以往的凉沁一转而逝。
红叶色泽越浓,浸透脉络,每每风掠之际,鲜艳如伤口的血滴般,一片片自树间流淌而下。
放眼望去,丹枫纷飞,遍地落红,彷彿血染大地。开始凋零的枫叶,隐约流露出一抹凄美之色。
秋日瑟意,此刻已在身旁盘桓不去。
某个地方的末秋,却来得比别处更早。幽深的内苑早已一片萧然。
万物残了的季节,原先满涨得像是要溢出墙外的树海,开始一天天收拢缩小,周围变得空旷起来。
林子深处,昔日那繁花盛开的老树,也逐渐凋落不堪。众多枝隙间,淡淡天光照射下来,隐约映出男人的身影。
一身简单的和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