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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他回过头来,脸上表情一如先前时的淡然,彷彿刚才的争论完全没有发生过。
“我待会还有会要开。你难得来,晚上再好好叙一下。”
静静地回望对方的眼,森也没有言语。
抉择的时刻总来得叫人措手不及。
它一开始是隐伏著的,是潜藏在暗处的,就像是致命的旋涡在表面上连一点水花也不会溅出来。
它会慢慢地靠近,逐渐地包围,然后在最是防备不及的时候猝然扑来。
它看著人犹豫,它看著人痛苦,它逼得人喘不过气却无法放弃。
悲哀、痛楚、彷徨不安…,于是几番挣扎过后,再度回首从前,无论与否,只残留下内心那道血泪烙成的伤痕,跟随一生……。
一如往常的天津租界区。
黑夜里灯光闪烁,人群热闹熙嚷,车潮往来不绝。
大街上的店家多不可数,家家富丽又气派,端的五光十色、目眩缭花。
那一栋栋被炸成废墟的民房与焦黑的瓦砾,这儿看不见。
沿著路的人群繁若点星,个个脸上带笑容,实在精神洋洋、好生热络。那曾抱著父母尸骸号哭的孩子与一个个惨遭暴力蹂躏的妇女,这儿也没有。
“号外!号外!”几个报僮挥舞著手中的报纸,大声地叫嚷著。“妈的蠢材!呆楞著做什,死著挺尸么你!”大小饭店的后巷里,黄板牙的拉车夫粗声地吆骂著年轻跟班。
至于剧院一边更是闹活,贩子四处兜售零嘴儿、小玩意。戏还没开场,卖糖葫芦的手中竹串已去了大半,还有两个洋姑娘在女人挽篮中拣著深红玫瑰。
安详和平的夜景,除了界边外虎视眈眈的日军,一切都几乎和战前没有两样。
没有预料的时刻,一场雨淅沥地下了起来。
路上的行人纷纷走避。两个刚从电报所出来的男人,也跟著躲进了附近的店铺檐下。
“哎哟,什么雨啊这是!直淋得我一身湿……”
有点胖的男人一边拍打身上的雨滴,一边抱怨。
“可不是么?这年头是越来越怪了,前把个月该落雨的时候一滴水也没有,瞧这几天偏下得像洒狗血似的!”
瘦高的男人甩著沾湿的帽子一块儿附和。
雨势渐大,本还指望生意的小贩也不得不妥协,四处急急散开去了。一个黑影冒
雨冲来,卖花的女人也躲到了檐下。
瘦子微微打量著女人。正在拂去水珠的女人,头戴斗笠,身穿粗衣,上下裹得密实,那一身朴素土气的打扮,看起来就像个十足的乡下农妇。
可让他奇怪的是,女人那隐藏在斗笠下的一双眼眸,却不似一般村妇的呆滞,一转悠间那俏生生的模样儿,甚为迷人。
这样的女人怎可能是农妇?瘦子心想。直看到女人整理篮中花朵时他才发现。吓,这原来是个残废!
“…瞧这种时节居然来雨,也真是怪得透了!”
胖子兀自掸衣,口中仍埋怨不停。
“我看这打仗还不停啊,一堆怪事恐怕也是层出……”
瘦子应和著,可才说到一半便噤了口,他露出担心的表情偷窥著周围,瞄见女人依旧头也没抬地忙著手里才宽下心。
“说的对!旁的不论,光是因为沪口的战争,我的纺织厂就不知道损失了几成的生意!”
胖子却没有这般顾忌的心思,他想起刚才急传的电报,心下不禁一阵惹烦。
“可现在呢!新政府居然还要把厂房收购国有!名义上说的好听是紧急徵用,但是到了最后还不是贱卖给日本企业!…这啥劳子新政府!?”
“这款内老哥你还琢磨不清吗?”瘦子叹了口气,他压低声音,“这新国民政府压根儿只是日本人的魁儡。你说他们还能怎么著?”
“难道我就得埋头吃闷亏?”胖子皱眉。
“这景况下怎由得人?老哥你不仔细看看,从南京一路退到重庆,蒋中正的人马早都给逼得自顾不暇啦!现在听说连滇省通往缅越的道路都被封死了,缺粮食少装备地,这仗还能打吗?只是在苦撑罢了!”
“有这种事?可英国、法国不已答允援助了么?怎会关闭通道?”胖子半信半疑。
“什么援助?”瘦子冷笑了声,“你想援助便援助,这些日本人可是好惹的么?更何况英法连德国都应付不了,还有余力来管闲事?再加上日本和德国又有同盟关系,能不招惹就少碰,没的给他们自己找麻烦!”
“说来其实也是因为局势已经大定了,不然日本的大企业怎么肯冒险进来?粤省是驻友会社,长江上海是三菱会社,淮河以北则是三井。你瞧瞧这些招牌还假得了吗!”
瘦子指著附近的商店餐馆,从大街一路下来,到处都印有三井会社的标记,两人前面不远的日井大饭店还是去年新近落成的。想下榻这间饭店,只光有钱还构不上边儿。
“……”茫睁著眼皮,胖子没有言语。
远方钟塔的报时此刻响起,一片缭乱雨雾中,那不住回荡的钟声显得破碎且迷蒙。
大街上,车灯由远而近地打著光晕,黑夜里亮得刺痛人眼。一辆奔驰路过的外国高级车溅出道道水花。
“……我真不甘心…”一段沉默之后,胖子闷声。
看著同伴像泄了气的皮球,瘦子也不禁苦笑。
“这有什么法儿呢?形势比人强就得乖乖听话,不管你争也好闹也成,有些事情毕竟是很难改变的。好比说前日里炸营的几个家伙,只轰得日本鬼面子不留,可后来还不是给逮著了,你说为这一时的出气风光值得么?都是命哪,人要活下来就不得不忍点儿委屈啊!”
“怎样说到头来,”瘦子安慰地拍著对方,下巴往前一抬,“那种人我们是惹不起的……”
胖子顺著方向看去,不远处的饭店前方,两个日本军官正跨出车中。明亮的光线下,其中一人的侧面看来俊美慑人。
“唉……”叹息声里,彷彿只剩下认命的绝望。
男人们身后暗处,卖花的女人也正望著饭店前方,隐藏在那双美眸底下的,却是一股难以比拟的、激烈而深沉的怨恨……。
追寻 第十一章
笨重的脚炼互相碰撞著,不断擦出金属特有的刺耳声音。
满是泥泞的湿地上,随著十数个囚犯走过,而留下了一长串的大小脚印。
长长队伍以不协调的奇异速度前进。偶尔有人拖慢了步伐,一旁日本兵手中的长鞭便毫不犹豫地抽下,直接、迅速而且痛楚。
队伍最终在布满苔藓的石墙停住,墙的另一侧,一枝枝枪口早已久候多时。
依序靠在黑石墙上,囚犯们布满血污的脸孔显得忧郁而深刻。面对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人身体不断发抖,有人依然目光如定,彼此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任何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随著指令拉开保险杆,行刑者举枪瞄准囚犯头部。众多枪响过后,一具具破碎的尸体被丢往郊外。
一连串过程的异样沉默里,只有远方乌鸦的凄厉叫声不断。渗在石墙上的殷红血迹,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天津各大街的告示牌,新贴上了一张布告。
‘日前于英租界逮捕的通缉犯宋勉等人,因屡次残杀无辜人民,并持械拒捕多回,蓄意藐视帝国尊严,其罪不可饶赦,已于昨日全数处决。在逃的若干余党,发现者应即刻通报皇军,否则将以共犯论处。’
魁七独自望著窗外发怔。一望无际的天空,只见惨白的云朵聚拢堆砌著,隐约散发出一股奇异的紧绷感。
透过密厚的云层,日光勉强地洒了下来,却显得有些阴沉,又带著点惨淡。那种灰蒙的天色,一乍看之下,让人不禁产生时已将晚的错觉。
不知名的远方,隐约传来一阵阵啼叫,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在广阔苍茫的天地间流动不止,就像是回忆时流下的泪水,总显得凄楚而哀苦。
啼声连绵不绝,一群群乌鸦接力似地持续嘎叫。仔细倾听那在风中不断拉长的尾音,全身的神经都不由得为之一紧。
这样阴幽的天,哀泣似的鸦啼,一种记忆中似曾相识的感觉。魁七轻轻地闭上眼,他就是在这样的时节里遇见老头子的。
悄悄蹲在露天店铺外,他和白娃,望著一盘盘刚炒出来的热菜猛咽口水。店里的小二看他们衣衫褴褛,便不客气地拿著扫帚赶人,那细细的竹枝抽打在身上极为疼痛,但他们仍忍不住地数次偷跑回来,因为饿。
空了多天的肚子,在看见众人大口地扒饭之后,更加咕噜乱叫起来。身旁的小女孩向他更靠紧了些,他轻拍她示意安抚,那一瞬间,他眼尖地瞄见一个放在桌上的钱包,是个老头的钱包。彷彿呆滞的眼睛,乾瘦的老头只自顾自地吃菜。因为腹饥难耐,加上对方只是个老人,抱著大不了跑给人追的心态,他溜到桌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可是连边都还没碰著,他就叫人给反扭起来。
是旁桌的几个彪形汉子,横眉竖目地斥问他哪借的胆子来撒野。哭叫著冲进来的白娃被揪著头发一把捉起,而依然吃菜的老头,则一脸啥事都没发生的冷淡。
从一开始的响亮巴掌,到之后的拳打脚踢,他都没哼过一声。几个大男人发现要小崽子开口认错居然是难上加难,恼怒之下,一抽刀说要废掉那只偷儿手。当时他也不知道是哪发的一股狠劲,真也就咬牙硬撑。正要砍下去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老头却开了口。
‘娃娃,叫什么名字啊?’
配合著精明异常的眼神,那苍老声音在众人耳内回荡不已。那年他十一岁,也是这一生的转捩点。
加入盗团之后,他才真正了解到世界的广大与残酷。
杀人越货的买卖固然一本万利,但赔上的就是自己的命,生与死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要想活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命地杀,疯了眼地杀。这方面团里更是严厉,他还记得一个不忠的同伴,最后被老头轰得像颗大蜂窝似地连脸都认不出来。
那一滴滴混著脑汁的鲜血,从密麻弹孔中缓缓流出的样子,带著一股难言的骇人意味。
但总的来说,老头著实待他不错。刚进团的那段日子,他因为脾性而吃了不少暗亏。一次独自疗伤时,老头抽著烟走了过来,迳自坐下也没说什么。
过了许久,才听得那苍老的声音说著,太倔强只会让你自己悔不当初。他好笑地想著向来固执的对方哪有资格说他,抬起头来却发现老头一脸认真。
初时团里尽是一堆年龄可当他叔伯的人,除了宋勉之外。比他还小著一岁的宋勉,是老头仅存的一根独苗苗。每回瞥见老头望著宋勉时,那彷彿船只找到归港的满足神情,他总忍不住感觉心像破了个洞似地怅然若失。但没多久也就习惯了,就像寂寞这种东西,累积多了人也就麻痹了。
时间一年年地过去,他记得老头最后是病死的,以往充满干劲的身躯在床上显得支离破碎,究竟人只要年纪大了就免不了这一切。
在老头死后,盗团内部也跟著四分五裂,再加上经过北伐,国民政府对各地的控制明显增强许多,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一堆人走了之后,他也跟著离开,从此音讯全无。
……都已经过了十年了啊。
望著阴沉沉的天空,魁七奇怪自己怎会想起这许久的往事。
想著想著,他也不禁苦笑起来,若是老头看到现在的自己会说些什么呢?是失望?是不屑?还是会摸著自己的头说别再倔强了呢……?
再度眺向窗外,他感觉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情绪在胸口满涨著。
男人在同样的窗边默默伫立,彷若凝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