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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丫鬟不依不饶要上前,被仆从一脚踢在膝窝上,“给我老实点!”
丫鬟扑通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碎石里,顿时渗出血来,流在脸上分外可怖。
淼淼总算想起来她是何人,那日害死这具身体的,便是她们二人。仆从将她们拖出府外,毫不客气地扔在地上,大骂了一句滚便阖上大门。
淼淼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脑子里一团乱絮,那个丫鬟说是四王的意思?他竟然插手管这些事,是为了她吗?
怀揣着殷殷期盼,连脖子都没那么疼了,淼淼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下人房,坐在铜镜前。
镜子里映出个干巴巴的小丫头,脖子上一圈红痕,有逐渐加深的趋势。要说这丫头有一样好,那便是皮肤特别白腻,身上肌肤像是剥壳的鸡蛋一般,细白滑腻。是以那丫鬟留下的掐痕分外明显,淤青发紫,瞧着触目惊心。
淼淼对着镜子苦恼不已,这么丑一片,要如何掩盖?
*
天色将晚,暮色西陲,淼淼特意晚了半个时辰,来到云晋斋收拾书卷。
这种时候,杨复应当早已回去用膳了。淼淼肯定地想,她得趁天黑之前将书全部搬回书架上,否则夜里雾湿露重,会损害书册。她步下急切,楼。怎知楼中缓步走出一人,她错愕不已,直直撞了上去,书本哗啦洒落一地。
淼淼忙蹲身拾取,嘴里念念有词,“对不起,是婢子冲撞了王爷……”
杨复退开半步,见她慌里慌张的模样,微不可察地拢了拢眉心,弯腰拾起脚边一本书,“为何这么晚才来?”
淼淼低头解释,“我白天睡过头了……”
桃粉色短袄罩在她身上,这角度恰好能看见粉嫩的脖颈,虽然有头发掩盖,但依然能看见上头青紫痕迹。杨复俯身撩开她脖间碎发,低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淼淼僵住,眼珠子乱转,不知如何解释:“是,是……”
她不想让杨复知道,盖因不想给他添麻烦,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愚笨无用。但越着急便越想不出好借口,最终挫败地瘪瘪嘴,“王爷还记得被你赶出府的丫鬟吗?我方才遇见了她们。”
杨复直起身,“你不是说日后再受欺负,都要告诉本王?”
淼淼仰头看他,脱口而出:“王爷会替我出头吗?”
他举步走出阁楼,“说不定。”
夕阳拉长的影子就在她跟前,淼淼情不自禁地伸手碰触他的头顶,仿佛能感触到他的温度。下颔枕在膝盖上,她悄悄弯起唇角。
*
当晚岑韵从瀚玉轩回来,递给她一个白釉绘兰草的小瓷瓶,“王爷命我带给你的,说是能止痛化瘀。”说罢好奇地凑到她跟前,眯眼逼问:“你做了什么好事,王爷怎会这样关心你?”
淼淼往后仰了仰,露出形容凄惨的粉颈,“你看。”
岑韵大吃一惊,“怎么成了这样,谁做的?”
淼淼便一五一十地同她说了,绘声绘色,将岑韵听得唏嘘不已,对她愈发同情怜惜,甚至忘了最初的质问。她起身去给淼淼打水,“你在这坐着,先用冷水敷一刻钟,再用王爷给的药。”
淼淼乖巧地颔首,手中握着小瓷瓶,笑得眉眼弯弯。
下人房不大,没有单独洗浴的地方,更别提放浴桶洗澡了,普通丫鬟只能隔几日擦一次身。岑韵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然而淼淼不是,她生来住在水中,目下好几天不曾沾水,一见水便心头发痒。
“我去外头将衣服洗了,你有事喊我一声便是。”岑韵递给她一块巾栉,踅身走到屋外。
淼淼解下两枚盘扣,将巾栉浸入水中,绞得半干再覆在脖子上。丝丝凉意沁入肌肤,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冰冷,反而惬意极了。人们常常说的如鱼得水,大抵便是这个意思吧?
手上痒痒的,淼淼伸手碰了碰,惊恐地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只见手背缓缓生出一层鱼鳞,取代了原本的皮肤。巾栉因她的动作掉在地上,她颤抖地摸上脖颈,触手果然是冰凉鳞片。
怎么会这样?哪里出了差错?
她心乱如麻,脑中蓦地回荡卫泠那句警告的话,千万不能在人前碰水……
难道就是这下场?淼淼心急如焚,眼看着岑韵便要进来,她却毫无办法!
卫泠只告诫她不能碰水,可是他怎么没说,要如何才能恢复原样?
偏偏此时响起岑韵的声音:“淼淼,你感觉如何?若是没有上药,我这就进去帮你。”
第五日()
直棂门被一双素手推开,冬日寒风伴随而至,席卷了一室凉意。岑韵踅身将门关上,到炉子边上取暖,扭头见淼淼背对着她动也不动,“淼淼?”
她走上跟前,淼淼身形几不可见地颤了颤,手忙脚乱地扣上盘扣,双手揣在袖筒中,低头避开她的视线,“不用了,岑韵姐姐,我已经上过药了。”
岑韵将信将疑地扫视她,忽地扑哧一笑,“既然上过药了,还裹着这巾栉做什么?不如取下来吧。”
说着便要上前帮她,被淼淼惊慌失措地避开,“我,我喜欢裹着!”
岑韵悻悻地收回手,觉着她似乎有些反常……但具体何事,却又说不上来。
巾栉上沾着井水,冰凉刺骨,岑韵是为她的身体着想。好说歹说劝了两句,淼淼固执地摇摇头端是不取下来,“我不怕冷。”
岑韵无可奈何,吹熄了床头油灯,“既然如此,那就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去瀚玉轩伺候。”
室内陷入漆黑之中,不多时便传来岑韵绵长的呼吸声。窗外月光流泻而入,淼淼这才敢将手从袖筒中掏出,就着月色看了看,银白色的鳞片泛出粼粼微光,在夜色中呈现出夺目光泽。
淼淼苦恼地撅嘴,若到了明日依旧不消褪,那可怎么办?
她瞅一眼床榻熟睡的岑韵,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迅速闪出房内,往湖心亭方向而去。下人房后头不远便是溪水上游,顺着水流直下就能抵达湖心亭,淼淼气喘吁吁地来到湖岸,拾起地上一颗石子朝湖心掷去。
天气回暖,湖面冰层正在消融,叮咚沉石声分外清晰,淹没在寂寂夜色中。淼淼出来得匆忙,只披了件单薄外衫,目下冷的浑身打哆嗦。她抱臂立于一旁,半响仍未见湖心有任何动静,弯身又取了枚石子,投掷湖中。
她生怕将值夜的仆从引来,压低声音无助地唤道:“卫泠,卫泠你快出来……”
然而湖中始终没出现卫泠身影,淼淼不甘心地接二连三扔石子,周遭鱼群惊得四处躲藏。直至夜半,她冻得手脚僵硬,不得不放弃回屋。
淼淼心情十分低落,卫泠为何不出来见她?日后都不打算见她了吗……原本她无所顾忌,正是清楚有卫泠在身后帮助。如今她找不到卫泠了,仿佛广袤天地间仅剩下她一人,孤独寂寥。
*
几乎彻夜未眠,寅末被岑韵从床上唤起,淼淼只觉昏昏沉沉,头重脚轻。
她头一天去瀚玉轩当职,不想出任何差错,强打起精神更衣洗漱。为了掩盖脖子和手上鳞片,淼淼特意穿着竖领对劲披风,手上缠绕一圈纱布。直到包裹得严严实实,才敢放心出门。
岑韵见状纳罕不已,“手怎么了?”
淼淼将手背到身后,牵唇腼腆一笑,“昨晚岑韵姐姐睡着后,我去外头烧热水,不甚被烫伤了。”
闻言岑韵点了点她的额头,“怎的这么不小心?总这么冒冒失失的,日后可有你受苦的地方。”
淼淼捂着额头,乖巧地点点头。
同她们一并当值的,还有另外几个丫鬟,见到岑韵都笑眯眯地唤一声姐姐。岑韵资历最深,伺候四王更衣洗漱,为人随和,处事严谨,是以小丫鬟们都敬她几分。岑韵一一颔首应过,领着她们到正室等候四王起床,行至一半不放心地转身,“淼淼,你去煮一壶清茶送来,盐取少量,煮至三沸,会吗?”
淼淼从未接触过茶道,她喝水平素张口就来,哪里有这么多规矩……但面对岑韵信任的目光,底气不足地颔首,“应该会的。”
岑韵始终不放心,正欲让人跟她一起,奈何四王已然转醒,唯有先到跟前伺候。
在别院时,四王大都辰时转醒,醒后习惯先喝一杯清茶。日前负责茶水的小丫鬟因家中出事,向管家告了几天的假,是以便临时让淼淼顶替。
淼淼谨记岑韵的说法,煮好茶后放在外室八仙桌上,惴惴不安地在一旁静候。
她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平生第一次给人煮茶,万一不合他的意……面前映入一双皂靴,衣摆是纱金绣云海纹补行衣,腰间垂挂双鱼玉佩,行走间带来兰桂香气。不必抬头,她便知道这人是谁。
杨复端起墨彩小盖钟,拨开茶盖送入一口,眉心深蹙,不动声色放回桌上,“这是咸汤?”
淼淼头埋得更低了,端起托盘往外走,“婢子再重新煮一回。”
不知由于羞愧或是其他,小丫鬟脸颊红扑扑地,衬得一双水眸更加澄澈清亮,粉唇微抿,很是忐忑。杨复唤住她,“不必了,昨日给你的药用了吗?效果如何?”
那瓶药被淼淼珍贵地收藏在枕头底下,连打开都没打开过,更不知效果如何。她含含糊糊应一声,抬眸浅笑,“很好用,多谢王爷。”
她穿着竖领披风,严严实实地挡住脖颈,杨复并未放在心上。只一低头,便觑见她手背缠缚的纱布,他一壁取过丫鬟递来的巾栉,一壁询问:“手上呢?”
淼淼下意识低头,连忙将手藏到身后,“昨晚不甚烫伤了,不碍事的。”
下人早已备好早膳,杨复不急着落座,“让我看看。”
淼淼吃惊地睁大眼,这怎么行!若是让他看到自己手上的鳞片,一定会吓坏的,一定再也不愿意同她说话了。她连连摇头,几乎要哭出来,“真的没事,王爷不必管我。”
杨复平静双眸凝睇她,直把淼淼看得心中发虚,他执意要看,末了甚至让岑韵上来拆纱布。淼淼被制住双手,眼睁睁地看着白纱一圈圈打开,惊惧不安,“不要,不要……”
直到最后一层,再无任何掩饰,淼淼害怕地阖上双目,等待众人的惊呼诧怪。
然而出乎意料地平静,少顷才徐徐响起四王温润嗓音,“为何要撒谎?”
淼淼不解地睁开眸子,只见手背一片光滑,哪有什么银白鳞片?她不信地眨了眨眼,还是没有。过度紧张猛然松懈,使得她整个人有些惘惘,鼻头泛上涩意,她头脑一热直言道:“王爷为何一定要看,因为你关心我吗?”
此言一出,一众丫鬟都为她捏了把汗,尤其岑韵恨不得立时将她拎出门外。哪有这样跟王爷说话的,嫌命长了不是?
好在四王并未同她计较,只淡声道:“你既是我府上的人,本王关心一下实属正常。”
淼淼闷声不语,她也知道自己要的多了,原本只想同他说句话便能满足的,目下却越来越贪心……眼睛酸胀难受,好似有什么东西溢满胸腔,再不发泄而出便要憋坏了。
室内有许多丫鬟伺候,她悄悄从众人身后退出,踅身跑出室内,躲进耳房与正室的夹缝中,紧贴着墙角哽咽出声。她捂住双眼,竭力抑制不让眼泪掉落,奈何仍旧能听见珠子落地的声音,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