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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在他离开养心殿之后,长叹口气,站起身来,一步步下得殿来。
怀章陪在他身侧,亦步亦趋的跟着。
“怀章,你说郑扬今次——”他拖长了音,“他和刘铭之间,真是叫朕为难的很。”
怀章始终低着头:“可万岁心里是有了主意的,不然不会放他出宫去。”
“你唷。”皇帝嘴角上扬,这回是个真心实意的笑,“朝廷里,终究还是容不得刘铭这样的人。郑扬做了这么多,却好在他始终明白一个道理,不然朕留他不得。”
怀章心头一颤,却也是心下一凉。
还能够留下郑扬,对他的这些把柄视若不见,乃至于不去深究,无非是郑扬做再多,都始终记得,昭德宫,是碰不得的。
倘或郑扬的成算之中,将昭德宫算计在内,今日——这座金碧辉煌的宫城,他是走不出去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太后用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太后用意
卫箴往慈宁宫去的时候,太后叫人置了美人榻去廊下,抄手游廊上挂了只通体雪白的鹦鹉,只有头顶一点红,模样好看又讨喜,养的又精致,毛发都是发亮的。
他步上前,与太后行礼请了安,起了身时,一双眼却不敢四下乱看。
太后看在眼里,往日的慈爱还有迹可循,只是眼下糟心事困着,到底脸色不是特别的好:“知道为什么叫你来的?”
卫箴说知道,又开口劝:“您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不是更折七殿下的福吗?”
“我能不生气?”太后嗤一声,音儿也是从鼻子里头挤出来的,“费了多少工夫,才养大了这么一个,还有人惦记着来祸害,皇帝还瞒着不许我知道。你母亲那天进宫来告诉我,真是叫我又后怕,又心寒!”
她越说话音咬的越重,说到后来,又全都化成了无奈,一面叹息一面摇头的:“这么多年了,他要宠着昭德宫,我管不了,也管不动,可你瞧瞧吧,如今都没边儿了。刘铭这样的奴才,当日服侍主子不尽心,就该拉出去打死不轮,皇帝倒好了,压根儿用不着徐氏出面求个情,就看着刘铭是昭德宫提拔上来的奴才,他自个儿倒先轻纵了。”
卫箴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其实太后自个儿也说了,这么多年了,一向是这样过来的。
中宫是发妻,是先帝钦点的元配,那也比不过徐氏。
冯妃呢?这宫里头就七皇子这么一个养大了的孩子,她是孩子的生母,却也没能得到陛下半点儿厚待。
据说当日七皇子出事,陛下还差点儿发落了冯妃,为的就是冯妃擅自往宫外传递消息,惊动了长公主府。
在卫箴看来,这种种行为都是可以理解,也值得宽恕的。
虽然内宫之人,擅自与宫外勾结,这是犯了大忌。
可冯妃是做娘的,七皇子莫名其妙的成了那样子,陛下又不上心,叫她怎么办呢?
太后显然是大动肝火,事情过去了大半个月,她这口气都没消下来。
卫箴守着规矩同太后保持着距离,但是又在规矩之内,往前近了几步:“陛下既然把事儿交给了臣来查,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太后掀了眼皮看他,眼底有欣慰,却也有悲凉:“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皇帝。”。。
卫箴长舒口气:“其实臣也……”
“你甭一口一个臣的,又没有外人在。”太后打断他,显得有些焦躁,“多少日子了,皇帝半步都不进我的慈宁宫。卫箴呐,人家说皇帝以孝治天下的,你瞧着,他果然是仁孝的?”
这话他可不敢回。
太后一时的抱怨,他敢接话,岂不是说当今天子非仁孝之君,不就成了怨怼天子的吗?
再是皇亲,也没这样逾越不本分的。
于是他低了低头:“太后,您说这样的话,叫我怎么回?”
太后便又叹气:“是我失言,为难你了。”一面说,一面又招手叫他近前来,“你坐着说话吧。估计你从福建回来,直接就进了宫吧?”
她既然开了口,卫箴就绝对不推诿,几步近前,往美人榻尾部放着的圆凳子上坐下去,跟着才了个是。
“所以你不知道啊,你母亲上回不是进宫惊动了我吗?”太后说到这儿又顿了顿,斜着眼瞧他,面上又是说不出的复杂,“皇帝为这个跟你母亲大吵了一架,这大半个月,他不进慈宁宫,也不叫你母亲进宫来请安陪我。”
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多愁善感,说得越多,太后眼眶也就越红:“我生他养他,你母亲比他长了几岁,小时候多疼他啊。现在好了,长大了,翅膀硬了,皇帝做久了,天下都在他手里,为了昭德宫那个女人,他要跟他亲娘、亲姐姐翻脸。”
卫箴心头一凛。
这么说,陛下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和母亲生出了嫌隙来的。
他先前就总在担心,昭德宫是陛下的心头肉,谁都碰不得,母亲这样子进宫惊动太后,闹到最后,势必是昭德宫处境最尴尬。
陛下没法子真的拿太后怎么样,这股子怨气,就全都会撒到公主府去。
果不其然啊。
太后好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你现在也觉得,你母亲压根儿就不该蹚浑水?”
卫箴猛地回了神,立时摇头:“这怎么算是蹚浑水。”
他一面说,一面神色柔和下来:“您想的太多了。母亲是宗亲,是长公主,七皇子的安危,她过问是应该的。虽然我不大赞同,这样轻易的就惊动了您,但母亲今次的做法,绝称不上是有错。”
太后哦了声:“那你打算怎么查?”
这话题转的未免也太快,卫箴起先愣了下,又咽了口口水:“我也不瞒着您,实际上就是真查到最后,昭德宫脱不了干系,我也拿昭德宫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太后脸上的失望便尽数表现了出来:“果然是这样。”
卫箴看着,心下难受的厉害:“您其实早该明白的,有陛下护着,谁能把昭德宫怎么样?但是您反过来想想啊,总归是和刘太监脱不了干系。徐贵妃眼下多器重刘太监,刘太监保不住了,就等同是断了她的羽翼,您也该觉得解气了。”
这才是自家人坐在一起说说话的姿态。
太后心头一暖:“那郑扬呢?”
卫箴这才明白了。
太后会在特意传召他到慈宁宫来,意图并不在一个刘铭,而在郑扬。
在太后看来,刘铭是无论如何活不成了的,事情交给北镇抚司来查办,刘铭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死了一个刘铭,对昭德宫的打击,又有多大?
没了刘铭,徐贵妃是手上,不是还有郑扬这位西厂提督吗?
卫箴有心叫太后宽心,想告诉她,郑扬早不是当年的郑扬,这事儿也根本就是郑扬的圈套,他对昭德宫或许还有忠诚,却再不会是如刘铭那样的死心塌地。
但是不能说,这些话,永远都不能与太后开口啊。
第一百六十章:公主府来日()
第一百六十章公主府来人
卫箴领了差事开始着手调查贡品一事,刘铭那里说是卸了职,但也只是把他软禁在了宫外的府邸中。
他那个府邸,卫箴是知道的。
当年郑扬离京不久,徐贵妃一路捧着刘铭上了位,又在陛下那里吹了枕边风,叫陛下在宫外赐了刘铭一座府邸。
实际上这不可谓不恩高,他记得郑扬得势之处,都未曾得陛下赐府之恩。
当初他还合计过,徐贵妃今次下了血本抬举刘铭,简直比当年抬举郑扬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刘铭是有多大的本事,能叫她这么上心。
直到今年京中频频出事,且桩桩件件都多多少少与昭德宫有牵连,他才渐次明白过来,那样高抬刘铭,不过是为了给郑扬难堪,给刘铭造势,造的什么势呢?无非是下了一局棋啊。
卫箴这回查这个案子,公主府是得了信的,襄元为这个把他叫回去一次,骂也骂过,就差点儿没跟他动手。
其实卫箴也能理解,陛下为了这件事,跟太后都快闹翻脸了,同他母亲之间,也生出了嫌隙来的,谁沾上这件事,谁就容易倒霉,所以他母亲不情愿他碰这个事儿。
不过卫箴呢,打从多少年前就是这么个倔强的性子,横竖他母亲说了他也不听,也不好置气,反倒哄了一番,之后襄元再叫他回去,他便一概推了。
直到他回京后的第五天——
这日卫箴刚吩咐了吴赞,叫给郑扬去个信,这事儿原本就是郑扬的筹谋,他当日也答应了郑扬,替他扳倒刘铭,所以揽下这件差事,明里是忙得不可开交,实际上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暗地里怎么回事儿,他跟郑扬早就有合计。
不过郑扬自己也说了,这案子不能结案的太快,不然更要叫人起疑,故而他才一拖再拖。
吴赞那里刚得了他的信儿出门去,公主府的奴才后脚就登了门。
卫箴拧眉叫把人领进来,只当是他母亲又打发人来叫他回去一趟,便生出些不耐烦。
然而他刚想开口打发人走,那奴才却在堂中一跪:“国公爷叫奴才来传话,叫您回去一趟,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说。”
父亲?
卫箴微拢的眉心,便越发紧锁起来了。
父亲平日里很少跟他说什么,好像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兄长身上,再加上当年他一意孤行要进锦衣卫,惹恼了父亲,之后的这么多年,父子两个的感情,一直都是淡淡的。
卫箴立时想起来,或许是他这几天一直借口打发了母亲吩咐来的人,母亲没了法子,才去寻了父亲,让父亲想法子把他弄回家去。
因想到了这一层,卫箴就又想打发了奴才走。
那奴才虽然一直跪着,但仿佛能够感受到卫箴的想法一样,忙抬了头看一眼,很快又垂下了脑袋:“国公爷说了,是很要紧的事情,叫您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不然国公爷要亲自来的。”
得,这是把他所有的后路也堵住了,这要是还不回去,父亲一定会亲自来一趟。
卫箴无法,便只好起身,随口应了两句,带着人缓缓地走出去。
正好那头谢池春从外头巡街回来,与他迎面碰上,就先咦了声:“这是要出去吗?”
他恩了声,看着她裹的严严实实的,摇了摇头:“这样的天气,往后只会越来越冷,自己就别去巡街了,叫底下人去吧。”
她也不反驳,直说好,又惦记着他要出门,且他身后跟的是个脸生的人,就有些不大放心:“有很紧要的事情吗?吴哥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卫箴说知道:“我去去就回,这是公主府的人。”
谢池春脸色几不可见的变了变,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三步,把路给让开了,别的什么都没有再多说。
卫箴看在眼里,心里无奈就更多。
这些日子以来,谢池春和他亲近,也愿意亲近,是以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这是他乐得见的,也是令他满心欢喜的。
这京城将要风起云涌,这样的氛围太过凝重,什么事儿都压在一起了,头顶上积着一大坨的黑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猛地砸下来。
而谢池春,就是他苦闷之中仅剩的那一丝慰藉了。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