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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他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了,就是问不出口。光是想像母亲听到这话会露出多么震惊失望的表情,他就觉得胸口绞紧,心脏几乎要停住。至于父亲会如何地大发雷霆,他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小翎,你要说什么?」
千秋不耐烦了:「你到底要不要讲啊?不讲我替你讲好了。」
小翎用尽全力才没当场大吼:「我求求你,不管是要升天还是滚去附别人的身都行,总之别再管我的闲事了!」
千秋嘿嘿冷笑两声,再也没了动静。挥开耳边烦人的声音,小翎呆呆凝视着妈妈清澈温柔的眼,看着她因操劳家务生出的眼角微纹和鬓边白发,声音怎么也发不出来。挣扎许久,无意识地挤出一句话:「爸爸会……生气……」声音沙哑,仿佛被紧紧掐住脖子。
妈妈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我懂了。小翎,你爸爸管你是严了点,但他也是在关心你啊。从你休学以后,他每天都在担心你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以后课业跟不上怎么办,这一年来他常常失眠,怕你出社会以后吃苦,你知道吗?」
小翎吃了一惊,平常霸道不讲理的爸爸,居然为他如此劳心伤神?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死有余辜的大罪人。
然而妈妈接下来说的话,却带给他更强的震撼,有如几千磅的黄色炸药。
「不过你也不要压力太大。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真的喜欢的话,试着去跟人家交个朋友,没有关系的,只要不乱来就好。妈妈不希望你以后回想起这段日子,只有天天被逼着读书的回忆。况且男女间的相处也是需要学习的,你总要开始练习了解女孩子,将来交女朋友跟结婚才会比较顺利。一个男人要是家庭不幸福,就算工作再有成就也没有意义。我也很期待有一天你能带一个真正适合你的好女孩回来,跟我说『妈,我现在很幸福』……」
如此温柔,如此深情的话语,却全部化成铁槌一句句敲在他脑门上,敲得他眼冒金星。真的很佩服自己,居然没有当场倒下去。'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混乱的脑中,只有一句话最清楚:藤木家族是对的,同性恋者是违背天理,根本不该存在的生物。他们一生注定要到处伤害别人,伤害至亲至爱的父母,伤害不幸爱上他们的异性,伤害倒楣被他们爱上的同性,还伤害无辜的路人。这种东西就算被人欺负到死,也是活该的。
到底为什么要有「同性恋」这种东西存在?他为什么就不能当一个正常人?
「其实你爸爸就是这样,高中时都没接触过女生,上了大学以后一看到女生就脸红,闹了好多笑话。他跟我交往的时候也是,搞得天翻地覆。」妈妈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和宛如少女般的微笑,显然是忆起了当年甜蜜的青春恋情。「我改天再说给你听。」
「好。」小翎的眼光定定地落在妈妈脸上,表情平稳;没有人知道,事实上他的眼睛几乎没办法聚焦。
妈妈轻轻地伸手想抚摸他的头发,然而此刻的小翎认定自己是全世界最肮脏的生物,加倍不愿人家碰他,直觉地往旁避开。一瞬间,妈妈的手停在半空,随即缩了回去。
「不好意思,我忘记你已经是大人了,还老把你当小孩。」笑容很温柔,眼中却透出了受伤的光芒。小翎心中一痛,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该睡了,晚安。」
房门关上后,小翎将脸埋在枕头中,口中喃喃念着三个字。
「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对父母,对师长,对朋友,对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对全世界说的。因为他只剩这句话可说了。
对不起。
***
第二天一早,法师和巴西人就冲来他家硬把他拖了出去。他们坐在麦当劳里,两个人轮流对他道德劝说,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却一个字也进不了小翎耳中。
「你好端端地干嘛要退学?」
「发生什么事了?」
「之前把话说得那么满,现在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有困难你讲嘛,我们可以帮你想想办法。虽然我们是组头,必须保持中立,私底下还是可以出出主意的。」
「退学耶,你想清楚吧。」
「你不要只顾喝饮料,说话啊。你不说话,我们怎么知道出了什么事?」
面对他们的催促,小翎仍是一言不发。不自觉地往门外望去,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人影,视线一相交,那人马上缩了回去。但小翎已经认出他是藤木二号。
他们在跟踪他
说得也是,他们已经吃了二次闷亏了,这回当然得加倍提高警觉。小翎并不在乎,只是漠然地想着:考试快到了耶,他们也太闲了吧?而且跟踪技术还这么差。
太多的自责和苦恼已经塞满了他的脑袋,加上一夜恶梦,他现在只觉眼冒金星,耳中嗡嗡直响,恨不得把头劈成两半求个爽快。由于昨夜的冲突,今天自然是没有带镜子出门,本以为少了在耳边冷嘲热讽的杂音总该清静些,没想到事实正好相反,他时常无端心悸,掌心全是汗,背后也湿了一大片。
到底在怕什么?直到一整包薯条吃完他才想通,自从那日上七星山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出门,独自面对朋友。要是平日还好,偏偏是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落单,只会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
八月底到十月初,被附身也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却已经让陈少翎成了学步的婴儿,连独立生存的方法都忘了。
他揉着疼痛的额角,一面回想着,他昨晚跟千秋说了什么话来着?「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帮我」、「我疯了才会拜托你」、「你只会利用我的身体做坏事」、「你只是个没人性的恶鬼」,句句都是禁句,这种话一出口,再怎么割头换颈的麻吉都会翻脸的,更何况是他跟千秋这样诡异的关系?这下只怕鬼魂跟宿主要正式分道扬镳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千秋会不会卯起来占据他的身体彻底大闹,把场面弄到不可收拾?不知是否担心过头产生麻痹现象,小翎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居然有个声音在呵呵笑:「好啊,那我们就来看看糟到不能再糟的状况是什么样子吧。」
不对,千秋说过,事情永远还会更糟糕。
为什么要把气出在千秋身上?就像他说的,他怎么会知道吕老师胃不好?要不是千秋,他早就被阿Q和藤木一号拖到吕老师面前分尸了,如果只是因为一时失算,就把吕老师生病的帐全算在千秋身上,未免对他太不公平。
小翎心里很明白,他受不了的是千秋的态度,那种肆无忌惮我行我素的态度。在为千秋的机智叹服的同时,他也在害怕他。从千秋使用他的身体发表那篇惊人的自我介绍时开始,他就一直怕到现在。那样灵活的头脑,犀利的目光,他却偏要用在邪门歪道上。一而再地特立独行,制造大问题来弥补小问题,一旦真发生了不良后果,却转过头去视而不见。这算什么?除了麻烦制造者以外,根本什么也不是啊!
他曾经觉得千秋的行事很刺激有趣,现在他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了。骑在脱缰的野马背上迎风驰骋的确很爽,但是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我不玩了。小翎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玩了。现在赶快悬崖勒马让一切归于平静,也许还来得及。他不用背上全校罪人的恶名,志恒也能得到安宁。
但是,这紧紧缠绕胸口的寒冷,却总是挥之不去。
「陈少翎,你是在装哑巴啊?讲话呀。」
小翎摇头:「我身体不舒服。」这不全是借口,他头痛得要命。
「你就撑一下会怎样,事情很严重欸。」巴西人说:「那么多人把钱押在你身上,你不能说走就走。」
小翎快疯了:「是你们带头签赌的啊!」
「现在没时间说这个了,你看看这个。」法师把一个便当袋放在桌上,这便当袋沉甸甸地,不知塞了什么东西。
小翎心中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再看巴西人脸色大变,伸手要过来抢,他立刻劈手夺过便当袋打开一看,果然预感成真:「喂,你们居然收了这么多钱!」那里面少说有五万块。巴西人连忙喝止:「你小声点行不行?」回头骂法师:「你干嘛把钱带在身上啊?还拿给他看!」
「我怕放家里危险啊。」
「你拿出来不是更危险?」
小翎觉得自己心脏快停掉:「你们……怎么会收到这么多钱?就算全校的人都下注也不会这么多啊!」
巴西人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知道五班的三振王吧?他是班联会会计,他把班联会的会费也拿来赌了。」
「什么?」小翎差点当场倒地:「班联会会费?这是挪用公款啊!你们居然让他做这种事?」
法师说:「没那么严重啦,他也没恶意。是说今年学校很小气,给的补助款很少,又不准涨会费,所以三振王才想说要开源节流。而且我们也希望今年的纪念书包做好看一点,所以才举手之劳帮他忙嘛。」
巴西人频频附和:「对呀,去年的书包丑得要死,根本就背不出去,我们也想为学校略尽棉薄之力呀。」
「你们……到底晓不晓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啊!」小翎真的很想放声狂叫。
这时耳边听到一声尖叫,一个女孩端着餐盘经过他们身边时,一时手滑把整杯可乐全倒到了法师身上。顿时天下大乱,有人忙着道歉,有人忙着递面纸,有人忙着擦头发,在兵荒马乱之中,小翎无意间注意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喂,法师,装钱的便当袋呢?你收起来了?」
「没有啊,刚刚不是你在看吗?」
「我还你了啊!」
「马的,被偷了!」
小翎一抬头,只见门边有一个少年正鬼鬼祟祟朝他们这边张望,一跟他四目相对,马上推门冲了出去,手中紧抓的正是内藏钜款的便当袋。门外的藤木二号站得稍远了些,竟然没拦住他。
小翎大叫:「小偷!就是他!快追!」
三人飞身而起冲了出去,卯出全身力气狂追那小偷。小翎知道这次要是钱追不回来,绝对会让他自己还有一堆人粉身碎骨,甚至连志恒可能也会遭殃,因此更是完全不顾性命,不顾马路上来势汹汹的车流,发了疯似地追赶。沿着公园路一路追进了二二八公园里,小偷飞快地冲向衡阳路侧门,临时回头看小翎三人的距离,一个没留意,迎面跟一个人撞个正着,便当袋掉在地上,铜板纸钞洒了一地。小偷飞快地爬起来,来不及捡钱就想逃,但那个跟他相撞的人硬是拦着他不让他跑,很快地小翎他们赶上来了。
「王八蛋!敢偷我们的钱!」法师顾不得全身糖水乱滴,一把扭住那小偷破口大骂。「喂,小翎,快点帮忙捡钱啊!」
巴西人忙着捡拾地上的钱,那个帮忙抓贼的人则抓住两张飞走的百元钞交给小翎,小翎仔细一看他的脸,大吃一惊:「学长?」这人正是他的直属学长安修平。
「哦,你是小翎的学长啊?」巴西人一面手忙脚乱地将钞票塞回袋中,一面向安修平颔首:「学长好,谢谢你帮我们抓小偷。」
安修平仍是一张扑克脸,轻轻一点头就走开了。
「小翎,你快点帮我抓着他,我们一起拖他去警察局。」法师快要制不住那个不住挣扎的小偷了。
小翎觉得全身无力,好像绷紧的弓弦断了线一样,显然是刚才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现在虚脱了。之前没发完的火气,现在一股脑儿涌上来,他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