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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雨织的记忆,一直模糊不清。偶尔会想起,一个纤丽的身影,带来一个同样精致的人偶,站在盛夏的浮光中影影绰绰,洁白的轻纱裙摆后,一整片绯色的蔷薇开得如血般妖异。那纤丽的女人伸来一只幽白的素手,轻轻唤着:“雨炙……来见见雨织……她是你的……姐姐……”
一直怀念着雨织,对于这个连印象都淡薄如影的姐姐,雨炙总觉得身体里有一根神经是牵连着她的。也许是因为始终想不起雨织的样子,只记得那个水晶般的人偶,一直静静地站在记忆里的角落,身后盛开着诡艳的蔷薇。浓郁的香气簇拥着她娇小的身体,洁白的公主纱包裹着她那精致的身躯,卷曲的轻柔长发像一条华丽的披肩。
柔软的太阳帽是一片巨大的雪白羽毛,遮挡着她的脸庞——只记得,当那女人把她牵来的时候,雨织轻轻掀起红润的嘴唇,像鲜血一样的红色,柔软的声音向他说了什么,伸来的,是一双小小白白的手……
雨炙(1)
——时常会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的手,莫名地进入身体里,不停地翻搅着。而自己的视线,却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孔,在浓稠的黑色潮水里沉沦,一边笑着,一边流下泪水……
灼热白炽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射到些微泛黄的墙壁上后,反射着墙上的彩色挂历,漫漫地将班驳的光点洒在少年那清秀的睡脸上。混合着睫毛的淡淡阴影,在挺直的鼻梁顽皮地投影着。少年微合着狭长的眼,薄薄的眼皮与工整的眉头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魅力印象。依旧保持着坐立的姿态,搁在键盘上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地紧握着,稍一用力,电脑上即浮现出一串串杂乱的文字。
“雨炙…雨炙…你怎么了?醒醒啊!”略带焦急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逐渐地敲击着原本沉寂的心跳,少年恍然地抬起头来,看到学长那张圆润宽厚的脸庞。
“哦…我睡着了吗?”撩了撩微长的刘海,雨炙端正了一下坐姿。宁静的工作室里,只剩下空调的杂音与电脑主机的风扇声,紧闭的空间明明隔绝了室外的浮躁与暑热,他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窒闷与烦躁。
“大概是夏天的关系吧!你还年轻,精力比较容易涣散。”韩明德一笑,递来茶杯,见雨炙微微一愣,忙收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忘记了你不用别人的杯子!那边还剩小半箱矿泉水,渴了就去拿吧!”
室内只有他们二人,雨炙抱歉地欠身,走到橱房找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无色无味的水流淌进干涸的喉咙,雨炙默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也没有感冒,却不知为何会想起雨织。从小到大,每逢自己发烧时,雨织的身影就会浮现在记忆里,像个毫无重量的幽灵,盘旋着,印在脑海里根深蒂固。
读音相同,连写法都只差了一个字。总觉得怪异,为何记忆里,没有关于雨织的确切印象。明明知道有个大自己两岁的姐姐,心底里却丝毫没有真实的感觉,偶尔想起,竟像是一场梦境,堵在沉郁的心头,茫然不知所措。
“雨炙啊,真是麻烦你了,连暑假也要你来帮忙!女朋友不会怪我吧?”韩明德抱歉地笑着,忠厚老实。
“没有关系,时常可以见面的。”带着矿泉水走过来,逐渐清明的知觉告诉他,已经可以正常工作了。
韩明德愣了愣,不知雨炙说得是否是客套。作为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即使因为智力惊人而有些高傲,也不至于这般孤僻。在跳级入读的大学里,除了特定的对象以外,他印象中,雨炙甚至有些拒绝与旁人发生身体接触。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虽然不清楚目前流行哪一种类型的男孩,但雨炙的外表应该不会受到流行趋势的阻滞。拥有这样的美貌而无自觉,刻意地萎缩自己的社交范围,宁愿与冰冷的电脑为伍,说来有些暴殄天物。
“书颜可能会抱怨我的,你们平时见面的机会就少。”韩明德自嘲。
“不会的,我比较喜欢静态的活动。”微微一笑,将这个话题打住,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瞬间便进入状态。
“哦…难怪,人家说姓氏对一个人的性格起了很大的作用,你姓冷,大概也是有原因的吧!呵呵……”枯燥地打着哈哈,韩明德突然感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什么,立即改变话题:“真是抱歉啊,雨炙!明明没有那么高的水平却硬要接这个工作,还麻烦你来帮忙!”
“不会,我也不太喜欢呆在家里……”随口敷衍的客套突然凝滞,雨炙停下手来,转身看向韩明德。这个学长是他平日最乐于亲近的人,在诺大的大学校园里,只有这个和蔼的人愿意和他这样的人交朋友,所以,或多或少,他认为这个年长者算是一个良师益友。
“学长…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啊!”韩明德点头,一边做着手边的工作。重要的编程都是雨炙在做,他只负责善后。
“那…是什么感觉?”略有些许不安,雨炙静静地问。
“啊?感觉?哦,两个妹妹整天都在吵架,家里有三个女人,活像个菜市场!根本没法工作,所以才出来租工作室嘛!”
“是吗?”雨炙点点头,学长的回答还是无法解开他心头的窒闷:“好像很热闹呢!”
“岂止是热闹,根本就是吵闹!——哦,对了,你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大概还觉得挺有趣吧!”韩明德打趣说。
薄薄的嘴角轻轻一扯,算是带过一抹笑意,雨炙默默地转回身子,凝视着不住跳动着程式的荧屏,陷入幽幽的思绪……
说什么羡慕,是不是独生子女,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令人无法忽略的,是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与自己拥有血脉的联系。血缘似乎真是是个奇妙的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永远无法忽视。隔着一个血脉,就像隔着一个时空,与姑姑的生活,停留在表相的画面上,那是传统意义上的教科书范本,与真正的家庭无关。
只记得父母离异,在他几乎还只算是婴儿的时候。父亲带走了他,母亲带走了雨织。对母亲的记忆,就像对雨织的感觉一样,模糊而不真实,即使照着镜子,也无法找到从母亲那里承袭来的一点一滴。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怨恨着早逝的父亲,为何要把强势的遗传全都灌输进他的身体,以至于往后,即使想要回想,也找不到母亲的半分容颜。
所以总会想起雨织,向自己伸来那双小小白白的手。在大约四岁时,还健在的父亲带着他与那母女俩见过一面——那天的天空太过碧蓝,阳光也太灿烂,站在某个绿草芳菲的草地上,四周一片茂盛的蔷薇红得触目惊心!
也许就是因为环境的印象太过于深刻,所以,白色的女人和女孩看起来那么单薄,漂浮的影像缠绵在记忆里。年幼的自己只敢紧抓着父亲厚实的大手,莫名地逃避着某种蒙昧的命运羁绊,却又在茫茫然里,想要知道雨织那色泽艳丽的嘴唇,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
结束了韩明德那边的工作,雨炙婉拒了学长的晚饭邀请。当走出那幢半旧的公寓时,耀眼的阳光已经染上了绯色的云霞,夕阳看起来是那么脆弱,就像薄薄的红色玻璃纸蒙住了整个天空,稍一用力话,也许就会撕破一个裂痕,透出来的,又不知会是什么样的颜色。
坐进记程车,雨炙默默地抚摸自己光洁的额头。最近开始疑惑,即使没有发烧,雨织的影子也会频繁地浮现出来。那影像仿佛永远挥之不去,总是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同一个表情——想着想着,会令自己的整个身体也疼痛起来!微微蜷起修长的四肢,雨炙感到一阵生理上的疼痛在四肢百骸间蔓延开来。
“不舒服吗?要不要开去医院?”好心的司机从后视镜里察觉到了,看着雨炙苍白的脸,问道。
“不用……”压抑地道了声谢,将视线飘向窗外。夕阳艳丽如血,将道路两旁的林荫染上绚丽的颜色,在一片忙碌挤逼的人流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像轻盈的羽毛般从视线里静静地掠过——
“啊——?!”喉咙里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声音,雨炙感到自己的视线似乎开始灼热起来,那没有温度的白色影子,点燃了记忆里某个破碎的画面,燃烧着,经久不熄,直到血液里传来干涸的嘶吼声,才不得不放弃地闭上眼帘。
窗外疾弛的景色在傍晚的霞光中渐渐褪色,雨炙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脸孔埋进掌心……
雨炙(2)
“我回来了。”打开大门,习惯性地问候着,雨炙走进布置简洁而温馨的家。客厅的灯亮着,饭桌上留着还带有余温的饭菜,四下看了看,姑姑并没有在一楼。
放下背包,雨炙换上拖鞋。看着那一桌饭菜,明明感觉很饿,却始终没有食欲。在学长那窒闷的工作室里滞留了一天,他想先上楼洗澡。脚步轻缓地走上原木楼梯,经过婶婶的房间时,他默默地停了下来——室内有说话声,似乎是在讲电话,不知感觉到了什么,仿佛有股无名的力量在牵引着,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竟然无法动弹——
“……什么?!这怎么可以?!”姑姑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神秘,这似乎是很少有的情况。她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仿佛很是惊讶。这分惊讶引起了雨炙些许的好奇,是谁在和她讲电话,让她这般紧张?
“……就算是这样,我也抚养了雨炙十几年,早已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所以,真的希望她不要来打扰我们!我们希望过着平静的日子,请您体恤一下我们的心情!”姑姑似乎突然激动起来,话音不住地提高着,透露这些许心虚的急迫。
“……不是这样!我当然明白一家人应该在一起,可是我已经当了雨炙十几年的母亲,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我当然知道雨织很可怜,可是她和雨炙从小就分开,怎么可能有什么感情!……说什么也不行的,就算述诸法律我也不怕,雨炙已经有选择权,而且当初他就是判给了晓雨的孩子,不应该再和冷家再有什么牵连了!请别来打搅我们的生活——”
姑姑的声音明显带着激烈的颤音,听着她挂下电话的声响,雨炙静静地挪开脚步,拖着僵硬的双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我当然知道雨织很可怜……'
'他们从小就分开,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感情?!'
雨织……
雨织……
……姑姑在电话里所提到的人,居然正是雨织……
回到房间,关上房门,雨炙忍不住用力按压着额头,颓然地倒向床面。柔软的床垫承载了他身体的重量,却化不去心头堵塞的巨石。雨织的名字,就像一个魔魅的诅咒,悄悄腐蚀着他的身体,那记忆里的一双洁白纤细的手,依旧在缓缓地向他递来——
手指紧紧地抠挖着颤抖的腹部,酸涩的疼痛却顺着双手蔓延开来。心脏纠结着,嘴里一片干渴,当脉搏的跳动达到一个无法承受的极点时,空虚的胃里倒灌出无比艰涩的苦味。冰凉的手指抚摸着火热的身躯,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要宣泄出身体里能量,滚烫而灼热。混合着呼吸的节奏蜷起身体,沉沦在翻滚的潮水里,看到自己似乎正在被撕裂着……
眼前逐渐衍生出一片浓郁的黑暗,雨炙默默地闭上了干涩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