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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听竹惨笑道:“铁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定要杀我後快?”
铁铮道:“你与我是无冤无仇,与这些人可是血海深仇。”提声喝道,“时候不早了,把他弄回去罢。”
一旁的几个壮汉答应一声,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把柳听竹的双手双脚锁住。柳听竹也不挣扎,也无力挣扎。只是眼神更茫然,飘得更远。
46
一路上走到三桥镇上,也有十余里路。村民们都跟著囚车看,有亲人死的自然咬牙切齿,不干己事的也跟著一道走,到场子上看热闹。
柳听竹双手被锁链锁住,吊在头顶,因为被锁在囚笼里,他无法完全站直,但手腕被吊起又无法坐下,只能屈了膝半跪。脚踝也被锁住,一颠簸,他眉尖便微微一蹙,这半跪的状态很难受,大滴大滴的汗珠,自他光洁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他本来就元气大伤,胸臆间气血翻涌,再经这一颠簸,直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似的,突然经过一处坑洼,猛颠了一下,胸口剧痛,嗓中一股甜腥猛地窜上,想强压下去,却不提防又是一下颠簸,忍耐不住,这口血生生地喷了出来。
赶车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推了身边的人一眼,道:“瞧瞧,他还会吐血。看起来不像妖怪啊。”
一旁的人道:“你知道什麽,等会烧他的火里加了符,他不现原形才怪哩!”
柳听竹闻言,浑身颤了颤。只是在囚笼的上下颠簸中,他的颤抖也没人看得出来。一缕血丝挂在他唇角,如同玉石上滴的一滴血,鲜而凄怆。就像是把一只蝴蝶,生生地钉在树上,他的青袖,如同天青的蝶翼,一波波地滑落。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还有什麽区别呢,看与不看。听与不听。
手腕与脚踝在锁链上摩擦,本来是浅浅的血痕,越磨越长,越磨越深,成了深深的血槽。鲜血沿著白皙的手腕和脚踝缓缓流下,他却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只大睁了眼睛,透了那囚笼的栏杆,怔怔地去看天。
为什麽天是那般的颜色,灰茫茫的惨淡,惨淡得我看不到天的颜色。山里的天,明净得让我可以一眼看穿,这里的天……我只看到重重浓云,我看不到天,什麽都看不到。
柳听竹的头,缓缓垂了下去。浓密的卷曲的头发,如重云般地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遮住了他的眼睛。
为什麽不能把身边的所有都遮住。那些人的视线,那些人的声音。我不想看,不想听。甚至想死也不能。
柳听竹突然发了狂似地挣扎起来,直把锁链牵得铮铮作响。接著又无力地倒下,如果不是双腕被锁住吊起,他根本无法支撑自己。
铁铮叫人开了囚笼,松了锁链,把柳听竹拉出来。柳听竹如同只死去的蝶,伏在地上。既无力再挣扎,也不想再挣扎。
他仰起头,如玉光润的面庞上,却是静如止水,一丝丝表情也无。很安静,安静得有种倦怠,倦怠到近乎脱力的感觉。
铁铮弯下腰去打量他,柳听竹却闭了眼睛不理他。铁铮笑道:“怎麽?准备等死了?柳听竹,你不要说我公报私仇,是你自己造孽。”
柳听竹根本不睬他,铁铮道:“你不要再想有人来救你了。萧书岚就算在场,他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柳听竹终於张开眼睛,瞟了他一眼,却扭起嘴角笑了笑。
“你笑什麽?”
柳听竹笑道:“笑你假仁假义,做什麽都要打著一个‘正义’的招牌。我说,铁铮,你整天挂著这个面具,累还是不累?”
铁铮脸色一变,喝道:“你死到临头,还胡说些什麽?”
柳听竹淡淡一笑,也不回言,又闭了眼睛。铁铮冷笑道:“那萧书岚呢?他何尝又不是?现在一样的扔下你走了?”
柳听竹又笑,道:“我知道你是想说这话刺伤我,不过很遗憾,你再说什麽也伤不了我了。”
铁铮忍不住道:“为什麽?”
柳听竹睁开眼睛看天,道:“没有心就不会痛。”
铁铮冷笑道:“本来就只是只狐狸,还说什麽心,什麽感情?你配不配?”一旁坐著的县令忙问道,“铁捕头,他真是狐狸啊?”
铁铮笑道:“难道县太爷也不相信?”
那县令搓著手,嘿嘿笑道:“不敢不敢,只是看他这样子,实在是不像……”铁铮瞟了他一眼,笑道:“那是不是要铁某把他的狐狸皮给扒下来,县太爷才信?”
柳听竹猛然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瑟缩。铁铮抓住了他这一瞬的惊恐,笑道:“怎麽?终於害怕了?”
柳听竹眼神又平静下来,淡淡道:“恐怕你会失望了。”
47
铁铮见他神情淡然,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不怕?”
柳听竹微微扭了扭唇角,那嘴唇白得几乎跟肌肤分不出来。“也罢,活活地烧死也好。总比被这些人剥了皮拿去卖的好。反正只有一只小猫样大的狐狸,一人一口也还不够吃。烧成焦炭,什麽都辨不出比较好。”
铁铮听出他声音中颇有讥嘲之意,心下奇怪,都到了这当儿了,他还在嘲笑什麽?却听得柳听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铁铮,我也再问你一句。你为何执意要害我?我已将死,你用不著把那些仁义道德的大道理抬出来,便直说罢。我也不信仅凭我那日逐你,便让你将我恨得到了骨子里,必要除之後快?”
铁铮一怔,却一时间半张了口不作答。柳听竹叹了一声,闭上眼睛。跟人在一起久了,也染上了人的脾性,什麽事都要争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否则心里就过不去。
铁铮背过身,打了个手势。两个壮汉把他绑在那桃木的木架上,柳听竹却既不动弹也不理睬。
县令凑到他身边,悄声道:“这……铁捕头,他似乎不怕这桃木啊……”
铁铮笑道:“他有两千年的道行,会怕你这普通的桃木?”
县令只吓得退了一步,道:“那……那如何是好?”
铁铮笑道:“放心,这桃木的架子,再加上天师的这道符,足以让他现原形了。”
宋瞳一直忍著一肚子怨气,铁铮御赐金牌在手,找他要符也不得不给。见柳听竹脚底下的柴草已点燃,浓烟呛鼻,他原本虚弱,只一阵阵的呛咳,被缚在桃木架上又无力闪避。那也罢了,那柴草里烧了符,他如今元气大伤,哪里抵挡得住,全身骨节一阵阵地格格剧响,但觉魂魄几要离体而去,心知片刻间便会现形。
柳听竹手足被锁住,头颈尚可转动,低头望了一眼脚底燃起的火,唇角居然现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我本在山中过著清净日子,你为什麽要把我带到不属於我的世界里?既然带我出来了,又为什麽把我一个人扔下,让我受这等羞辱?萧书岚,我不会原谅你。死也不原谅。
青烟升腾,柳听竹的淡青身影,渐渐模糊,变浅,变淡……青烟散去,桃木架上却已不见柳听竹的踪迹,一只小小白狐,卧在地上。
原来是宋瞳在旁看著,还是不忍他落入火中,伸手把他拂在了一边。
百姓中一阵安静,继而是一阵高似一阵的呼声:“杀了它!”
宋瞳犹豫了片刻,低头去看脚边的小狐。它已闭了眼睛,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是死是活,似乎也不再关心了。
已有百姓想冲上来,宋瞳抢先一步把小狐抓在手中,见它还是全无动静,已经是横了心等死了。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好歹也非凡物,好歹也修炼了两千年,我也不忍让你死在愚人手中。让我给你个了结吧。”
右手扬起,忽听不远处,有个带笑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低沈清越,却似压过了人群的嘈杂之声。
“手下留情。”
宋瞳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只见人群之外,有个白衣男子站在那里。逆著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气度高华,淡定自如,站在这方圆之地,却似站在光华殿堂之上般。
他身後站了两个随从,低首垂眉,恭敬之至。
宋瞳大惊,便欲下跪,那白衣男子挥了挥手,示意不必。一旁的县太爷怒道:“你是何人?”
白衣男子微微笑了笑,道:“你手中那只小狐是我的。我愿重金买下,这里有被害死的家人,要多少,我给多少。”
县太爷奇道:“他是阁下家中之物?”
白衣男子笑了笑,道:“不错,很久以前便是了。”
县令道:“这妖邪害我地方无数生灵,岂可由你一言便放?”
白衣男子一笑,身後的随从踏上一步道:“县太爷,请这边借一步说话。”县令虽然狐疑,但还是走了过去,也不知那随从亮了什麽给他看,县太爷一跌就摔倒在地。忙不迭地对著那白衣男子磕头,直磕得额前出血。
白衣男子挥了挥手,道:“罢了,不知者不为罪。”
另一随众道:“县太爷,银两我等稍後会送到府上,就劳你分发了。”
县令不敢抬头,只管一个劲磕头。白衣男子朝宋瞳笑道:“宋天师,还是你有本事,把这宝贝给我找回来了。”
宋瞳叹了一声,见手中小狐已睁了眼睛,一双黑幽幽的眼睛骨碌碌地转,满脸警惕的样子。把小狐递了过去,道:“这哪是臣的功劳。其中巧合无数,只能让人扼腕。”
白衣男子伸手接过,小狐却在他手里挣扎不停,直伸出爪子抓他。男子也不著恼,笑道:“那就待日後听天师慢慢道来。”
宋瞳见他抱了小狐,转身离去,在他身後道:“微臣也有一言相劝。”
男子回头,道:“讲。”
宋瞳道:“每月十五月圆,若他化作人形,切莫近它。”
男子笑道:“为何?”
宋瞳道:“请皇上听微臣此言,日後微臣自当细细禀报。”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身离去。铁铮见了宋瞳举止说话,已知其详,退在阴影里,看著他携了小狐离去,也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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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黄帐幔一重又一重,深宫中本来房间便多,一间连著一间,朝光的一片明亮,背光的却暗得紧,白日里不点灯也难视物。
一群大监就擎著灯,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会打开柜门,一会钻到床底,甚至还有爬到梁上去看的。
一个圆脸的老太监操著手站在那里,盯著他们找寻。
“还找不到?”
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上来回道:“李总管,我们把这座锦阳宫都翻过来了,也没见踪影。”
老太监一双细眼一瞪,尖著嗓子道:“再找不到,不见踪影的就是你们的脑袋了!”只吓得那群太监唯唯诺诺,又散开来四处去寻。老太监提著嗓门道:“把这宫里全部点上蜡烛!笑话,咱宫里还少这些?点它千支万支,还怕找不到?”
正找得不亦乐乎,老太监忽然面色一沈,低声喝道:“皇上回来了。”
赵佚走进来,左右一顾,见一群太监都吓得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到书案前坐下,道:“怎麽了?这里闹鬼了?一个个这副表情?”
李忠忙上前奉茶,一面赔了小心道:“皇上天威,这锦阳宫怎会闹鬼?皇上说笑了。”
赵佚接过茶呷了一口,道:“那倒说说看,大白日的,你们点得满室通明的,这是要做什麽?不会是怕朕跌倒吧?”
李忠咬咬牙,是祸躲不掉,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大票宫女太监见他跪了也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赵佚倒吃了一惊,道:“怎麽了?”
李忠当先磕下头去:“请皇上恕罪!”後面人也跟著磕头,满殿里一时间只听得磕头声。赵佚略一思索,也猜到了几分,笑道:“恕罪?恕什麽罪?”
李忠不敢抬头,鼓起勇气道:“回皇上……不……不见了……”
赵佚一面随手翻案上的书卷,一面闲闲地道:“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