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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b。/13178''楼主' '3楼' 作者:痴痴的蓝 发表时间: 2006/11/02 23:46'加为好友''发送消息''个人空间'回复 修改 来源 删除鬼莲
《鬼莲》
她家自清朝一世祖起就一直在这儿。说不清楚是哪位先祖发现的这块地,又为何要选择这里。唯一能知道的是,一百多年前,这里的人们住在一片野莲海中间,很大,具体有多大,于她,就只停留在童谣反反复复的吟唱里头了:
“野莲海,不见天,见天便是天尽头。”
她不在祖地长大,就算在,野莲海也不在了。现在,长大了的她终于回到这里:一马平川,没有水,更没有莲。她为一个传说而来,不肯空手回去,于是她在一本本的祖谱里头,一摞摞年册里头去淘,去筛。就这样让她淘换出了你。她骨子里头的血毕竟不是假的,这血把百余年前的你和她连在了一起。那是一种隐秘的不可言传的联系,就算你只剩一个苍白稀薄的影子,她还是找到了你。在她后来写出的故事中,她叫你“小叔”,尽管你是她的曾曾叔祖。
祖谱连篇累牍地讲述一个个状元及第飞黄腾达的世界,两百多年的霉味厚厚堆积,如一块熬好的鳔胶,粘住她沉重的眼皮。是的,她的耐性够好,心思够细,才在第十三竖行中捉住那个就要飘走的影子。等等!请停一下,让她看清楚你,让她有足够的时间给你勾出一个淡淡的轮廓。
书上说你叫桥,一世祖的第十八代孙,庶出,生于1839年,卒于1857年。就这么多了。你既不是状元,又不是进士,连秀才也不是,你指望这里头能写你多少?十五岁还不能熟读四书五经,却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只知画莲,你指望这里头能写你多少?你既不会逢迎拍马,又不会钻营取巧,连脸皮也薄得可以,你指望这里头能写你多少?你胎发不剃辫子不结疯子一般的披至脚踝——离经叛道!你没有广厦华服娇妻美妾前呼后拥——寒酸至极!你指望这里头能写你多少?她看见你笑着摇了摇头。是,你寒酸,你苍白,你异类,但,就是这样一个你,竟然带着那一片野莲海一起消失在十八岁。
她一定遗传了你的固执。她将一百多页的翻译作业踢到一边,仅有的三十多个日日夜夜全都给了你离奇的传说,今天,你才能这样浓重的出现在一支价值四点八元人民币的钢笔下。
你十五岁那年,你们家分家了。你什么也没分到,庶出又没一个厉害的娘在旁站着,可不什么也分不到呗!最后,八十七岁的老族长可怜你没爹没娘又不会争,硬把那间靠野莲海的房子弄过来给了你,从此你总算有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即使破得四处进风。
你很高兴,住在莲海中间就可以一刻不离莲了。你不知道忧虑,柴米油盐酱醋茶似乎还离你相当远;你好象不食人间烟火,光靠那一幅幅画就能饱腹;你自然也不知道你画画用的那些纸也是要钱才能买到的。
两个月以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你仍然在画,不过是在莲叶上;你往返于当铺与莲海之间,尽管半饥不饱,你还是静躺在草席上与一步之遥的菡萏微笑对视;你遭谩骂受嘲讽,只为赊帐去买一钱十张的薄绵纸。为什么?她用眼神问你。你仍旧笑着,很温厚,转身以后再无消息。
她眼睛灼热如火焚,双肩酸痛几不能举,强弩之末,倒头便梦。
你和她之间本来就不存在必然的联系,人鬼殊途,唯一能将你们系在一起的线是那日益稀薄的血缘,细如藕丝,风一吹,历史跳过了仅仅几页,你们便断了。几日没有音信。她急着从七八十岁老人冗长的口承故事中搜寻你苍白容颜。功夫下足了,还是让她找到了你,你那个世界,那个“野莲海,不见天,见天便是天尽头”的世界。
你连买一钱十张薄绵纸的钱也没有了。帮着有红白喜事的人家糊纸画画的钱只够买米用。数着米粒下锅,那小小一缸米又坚持得了几日?你脸皮是薄的,怎么拉得下脸来再去赊再去借。于是街市上的人便看你整日在临着算卦摊的旁边辟一小片地,帮人画画写字。有好事者作弄你,嘻嘻笑着哄上来:“哎!状元!一手好画呀!弄点到城里卖,说不定能成半个板桥先生呢!你们说是不是?!”一片哄笑声中,你就红了脸。先红了薄薄的一层面皮,接着是透明的双耳,再来是颈子,最后连一双遮在衫子下瘦长的手都红了起来。那伙人就爱看你脸红,逗着逗着上了瘾就有一个人出了五十文买来你一张画,笑闹着在你面前扯成飘飞无着的细屑。你低下头默不作声。过了多久呢?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了,你拾了画具,一路偷偷哭着回去。
来找你写字寻画的人一日少似一日,再这么下去便真的只有饿死一途了。你叹了一口气,将仅余的几个铜板换做五个包子,背了画具上城里去了。
城里店多人多,干和你同一行的也多,他们怕势孤力单受人欺侮便抱成一团,百年后的我们称之为行会。
初来乍到就敢抢人饭碗的,一类是稀里糊涂不懂规矩,低了头就往上撞,一类是胆大包天,自恃才高八斗,文赛子建、武胜秦琼。你是第一类,但不幸的是他们把你归在了第二类,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口角木讷,又何来“文赛子建,武胜秦琼”?没有人信。他们从你画的莲中看到了威胁,正如一大片芒麦中的一株毒藜,或是一大片毒藜中的芒麦,你太惹眼了,芒麦可以冒充毒藜,但毒藜却永远也成不了芒麦。这个道理他们懂,你不懂。你满腹委屈与辛酸的在大街上游荡——除了游荡,你干不了别的。你不能买一文一个的包子吃,你不能睡十文一晚的客栈通铺。游荡到第三天早晨,你只有躺着的力气了,就算是别人的屋檐下也是不能久待的:要不被视做宵小,要不被看作乞丐。你后悔昨天遇到那家人的施舍时为了一时羞愤意气而低头走开。粒米未进肠,滴水未下肚,毒日当头,腿腹虚软的你怎么避得开那样一匹高头大马。你看着那匹马在你眼中越长越大,身体却不能移动一步。黑天黑地的一瞬,你想,死了也好……
谁知,睁眼已是另番天地。可以从容赴死的你却下意识的紧紧护住三文一块的砚台、一钱十张的纸、、一文一只的笔、四文一块的墨,任凭来人如何使力就是掰不开你那下意识的手——无药可医了。
差点杀了你最后又救下你的那家人,史料上倒是有细到让人生厌的记载。本家姓石,三代之前是街上的闲手无赖,一世潦倒,到了第二代上却神秘发家,又花钱打通关节买下了两江盐运,自此不可收拾。高门大户的石家,不仅在本地上了名册,在外地的名声不论好坏总是留下了。这样的人家或许会要个应了时世,教得出功名来的西席——但丹青的西席?!你也不是什么名家。那就匪夷所思了。单纯如你,只知感激东家的知遇,恨不得十二分力气都用上来,哪里会想到别的?
她却从里面嗅到了阴谋的味道。那个时代那样长大的你,可能不知道袁枚,不知道陈森,《品花宝鉴》和《弁而钗》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她几乎了解那个表里不一的时代的所有暗面。她开始为你担心了。
她突然不想再追下去。有什么用呢?你的影子太单薄,你的步子太匆匆,你藏得太密,就算追到了又能如何?眼睁睁的看你殁于十八岁?不要怪她三分钟热度的激|情,她是比你大三岁,可是,她没有你承载的百余年光阴,她平凡得很,走在街上随便一抓一大把的女孩子;她没有传奇的神采,眉眼间透不出清水出尘的张致。如果你的传奇注定要以悲剧结局,那她何必费神去挖出一片黯然神伤?然后,她拿起踢到一边的一百多页翻译作业,书蠹一般的,将你一生未曾见过的文字化成横平竖直的笔画。
这是她决定不再为你的传奇所扰的两个月后,学校早已开课,生活规律得就像绕日而行的月,不 ,月还有阴晴圆缺呢。她原封不动得像人造卫星,肉眼看不见变化的。两个月以前的追寻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
考试、论文、答辩,她很忙,忙得昏天暗地,你单薄的身影只怕要成为留在那个暑假里的一片燠热了。然后,有一天她不小心在一大堆借来的资料中看见了你们冥冥中连着的线。上面是这么说的:
“金陵石氏之长公子永颐忽罹‘失心疯’……披头散发,双目微滞,石氏遍延海内名医,试药无算……。又疑乃鬼狐作祟……水陆法事连做七七四十九日……
坊间流言,此事皆缘石府中一丹青西席……龙阳之好,古已有之,溯汉至今,两千余年。古往今来,此癖与玩花亵鱼相类……长公子实属异类,竟因此弃彼,视天地正途如无物……”
转眼,你在石家也呆了半月有余。你天性淳朴,待人真诚,不争不抢,上下都处得不错。只有一人,对你冷眉冷眼。你惶惑了,你不懂自己到底哪里惹人嫌,竟讨不得这位新主子的欢心,数次打断你笨拙的示好,冷嘲热讽,挑三拣四。你还不敢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只感激这家上上下下每个人。也包括这位任性的长公子。你有些怕他,不只因为他长你两岁,也不只因为他操着你的生死。挺复杂的,说不清,反正就是怕。怕归怕,吃了人家的,画总还是要教。他冷归冷,该学的他一样没落过,功课做得和明嘲暗讽一样认真。也是天资聪颖,每个进步都很明显,多少让你松了口气。你就想,大户人家的公子,骄气是有的,自然容不得一个小过自己的西席。当时的你还不知道,那天救下你的是这位长公子,后来让你能在石家呆下去的,也是这位长公子。
她认命了。天生的宿命论者不可能不相信缘分的。你是追不上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林总总加起来不满一页的你要说清道明,太难了。她只好从石家的长公子入手。
又一个让她好奇的人。
这位石家长公子后来疯了。一疯就是一世。仿佛昏睡于现世,清醒于梦中。不论有多大“装”的成分在内,他总算可以借此保全一些东西。五年以后遁入空门的他,三千烦恼丝去尽,世间牵挂全无,真真正正六根清净,连观自在世界的双眼都如初降世——那样不动声色。几年前的满城风雨渐渐消匿。他暮鼓晨钟,他扶危济困,他一脸悲悯,人大都善忘,沧海桑田之后又有几人记得这个法号“净尘”的和尚当年是谁呢?
时光潺潺如流水,过得平静无比,他也算高寿了,八十一,坐化在金陵的一座小山庙内。
他何其幸运,渡了自己。真是幸运得都让她妒忌了,要知道,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没有这种幸运。
三个月后,你向石家主子告假预备回家一趟。
“听人说你父母双亡,异母兄弟五个月前也徙到外阜去了,你回去做什么?”
根本没想到有此一问的你呆在了当场,只能嗫嚅出几个字:
“回去……回去……”
“不准!别整日想着偷懒!”
他这话其实是“嗔”大于“责”的。你听不出,只想极力争取
“我没……实在是有点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他一顿抢白,口角木讷的你随机应变不会,只好扯谎
“回去看我娘子……”
“娘子?!你有娘子?!”
石家公子脸色都变了